凡间的月

月饼观察笔记“我永远不会知道,她被束缚的是哪一面?”

                                                                   ——凡间的月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和朋友一起爬山的路途中。

  山路不好走,我们终究还是没能一次登顶,甚至连半山腰都没到朋友就已然气喘吁吁。朋友嚷着要休息,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不禁嘲讽了几句他的娇气,他甚至懒得开口争辩,只是胡乱地向我挥挥手,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

  山路确实崎岖。我们走的还不算是全然的野路,但也已经不乏手脚并用的部分;即使是不需要攀登的部分,陡峭的程度也令人汗颜。

  看着朋友没有马上起身的意味,我独自在附近徘徊。

  拨开一丛丛灌木——我听到的是水声吗?有瀑布一泻而下的猛烈的冲击声,又混合着隐隐绰绰的叮咚作响的溪水流动的乐音。我停下脚步,似乎还有一个声音,隐没在壮阔的瀑布冲撞水面的声音中,又恰当地穿插在轻柔的流水声之间,与自然融为一体,却不是自然所能创造出的美妙之音。

  我匆匆向前快步走去。

  眼前的确出现了一幕瀑布,四面竹树环合,构成了一番小石潭记中的意境,而又少了那份凄神寒骨的意味,反而显得明朗纯净。

  可我却无所谓欣赏这不期而至的美景,只顾着盯着不远处一个惊人的身影——在陡峭的岩石间肆意而又轻易地穿梭着,一头黑发在空中飘逸。身轻如燕再适合她不过了。我情不自禁地向那身影跑去。或许是响动太大,她转头看向我,却并未有任何表示,旁若无人地登上了瀑布顶后才停下来,一动不动地俯瞰着我。

  她沐浴在阳光下,这才让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我想说她长得很美,但当我提笔想细细追忆她的五官,我却发现我根本无从写起——她就像那轮明月,只能让人惊艳地赞叹,但要细评那月的美,又只能茫茫然地注视着月的一片空白和明净,哑口无言。或许她正是美在这份朦胧与纯洁上,她的美是自由肆意的,有如她在山间跳跃的身姿一般,可以化作无穷多的模样,但又自始至终那么单纯如一。她的着装也是不同寻常的,似乎像是少数民族服装与猎装的融合;更引入注意的是她手上的萧——刚刚便是箫声融在了水声之中吧。

  她不会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吧,没有一丝烟火气息的超凡脱俗。因为她的黑发吗?被微风吹起,在空中飘舞着,散乱的恰到好处。是因为她的站姿吗?轻飘飘的好像没有真的立在这坚实的大地上,倒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地轻轻点在石头上。是因为她的萧吗?拿着萧的手远远看纤细而几近透明,且不说拿着萧本身便很有几分诗意。

  我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恍惚间以为自己误入了仙境,抑或是来到了传说中的武侠的世界。我清了清嗓子,又向前跨了一大步,双手作喇叭状准备向她询问。

  可她显然不打算从这梦境中脱离。她缓缓向天空举起那把萧,又定定看着我,慢慢放下手把萧举到嘴边,幽幽婉婉地吹了起来。箫声堵住了我的嘴,我动弹不得,不知不觉放下了手,呆呆伫立在溪边向上仰望着。

  “你去哪了!”不出意外地,朋友埋怨着,一边收拾着东西,准备继续出发。我就像是无数丢了魂的人一样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跟上了朋友的步伐。

  又爬了许久,月亮已然升起。抬头凝视着月,我还能听到箫声。悠扬婉转····

  “有户人家!”朋友惊呼,“正好可以借宿一晚。”我缓过神顺着他的目光,确实有座小木屋——倒是很符合传统的山间木屋的印象,有些寒酸,但并不荒芜破败。

  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男人。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些厌恶,肥胖的身躯,胡子拉碴,虽然笑容是热情的,却总有着几分油腻。他把我们迎进屋里,爽快地同意了我们借宿一宿的请求,甚至拿来了酒招待。

  朋友恰巧也是好酒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在醉眼朦胧中称兄道弟。我只抿了抿男人拿来的酒,就隐没在阴影之中了。

  完全违背我对少数民族淳朴甚至纯洁的不谙世事的刻板印象,男人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俗人,和朋友两人把酒言欢,时不时蹦出几句粗话。男人红光满面的脸,灯光下甚至泛着点油光;他挥舞着胖手,爆发出一阵阵豪放粗犷的笑声。

  违和。我呢喃着。男人很明显更适合和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在馆子里豪饮啤酒,或是在麻将桌上指点江山。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左手抓着一瓶啤酒,戴着金戒指的右手财大气粗地将麻将桌上的筹码一并扫到自己边上的样子。怎么说他也不该出现在这宁静的几乎圣洁的山中,怎么也不适合独居在这干净整洁的家中。

  可他不是独居。

  他忽然大吼一声,用方言说了句什么,似是在呼喊着谁。啊,他当然会有一个妻子!我恍然似的对自己点点头。那种老实朴实的中年妇女,对丈夫言听计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照料着丈夫的生活。

  确实有人走了出来——这么久,她大概一直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等着丈夫的召唤。果然是贤惠的妻子形象呢。我胡思乱想着。

  她走了出来,我的酒也洒了出来。

  不再是那身衣服了。一件粗麻布制成的,灰暗而破旧的类似袍子的东西套在她身上,使人几乎看不出她的形体。她的头发紧紧地挽了起来,只有一缕不服管束,飘在她脸颊前,勉强使人记起她披散头发的不羁。她手上的不是萧,而是一壶酒,如此近距离地观看,我才发觉她的手虽纤细,却根本失去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柔美。

  “我的妻子。”男人得意地冲我们一笑,随后命令式地挥挥手。

  那明月一般的精灵,沉静地向桌子走来,稳稳地给桌旁的两人倒酒,手法娴熟不亚于她吹箫时。倒罢,她又自然地收走桌上的狼藉一片的剩菜,抹好了桌面。

  男人满意地笑着,粗暴地说她可以走了,却又等待着什么一样瞟着她。从容地,她端着酒和剩菜,吻了一下男人油光满面的红脸,又沉静地离开了。

  

  我这次是真的在做梦了。我愕然在心中默念。窗外还能看到那明月呢,我甚至还听到了那流水声和箫声的和乐,我甚至还能感受到微风轻拂发梢;可我也能看到屋内四仰八叉的两人,也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与叫声,还有传来的阵阵酒气。

  月亮原来是束缚在人间的吗。我不禁说出了声。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离开了。

  男人在木屋门口和我们告别,粗声粗气地欢迎我们再来。朋友依依不舍地和他握着手。

  男人的身后,她悄然出现,看着我,举起了那只昨天拿萧的手,伸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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