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它又来了。”
我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前，眼底透着藏不住的倦色。
面前身着白大褂的人是我的心理医生，Joyce
Joyce显然比我镇定多了，他露出专属于心理医生的职业微笑，“说说吧，昨天又梦到什么了。”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带着甜甜的草莓味，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的男孩总会出现在那个让人分不清真假的梦境里。
“姐姐，今天我去你家好不好。”
小孩用软软糯糯的声音撒娇，手还抱着我的胳膊晃来晃去，我总是抵不住他这副样子。
“好啊，但你得跟你爸爸说一声。”
得到许可的小孩灿烂的笑起来，“知道啦！”
先前的梦都是类似的，我们迎着朝阳一起去上学，又跟着夕阳一起走回家，我们在公园的草地里野餐，在房顶的露台上看星星。
他喜欢嗲着嗓子甜甜的叫姐姐，喜欢偷偷跑到我们班来给我塞零食，喜欢拉着我的手在操场上奔跑。
他的笑总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让我不想醒来。
直到那天傍晚，他突然敲响我家的门。
我开门，一个双眼通红的男孩站在门外，见到我就一把扑进我怀里，颤抖的声音在我肩头闷闷的响起，“他把lucky弄死了。”
我怔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Lucky是我们捡来的一条流浪狗，一直在他家养着。
“我一回家，它，它就死了。”
他在我怀里止不住的抽噎，我顺了顺他的背，“好了，不哭了，lucky它去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别难过了好不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蹭了蹭眼泪，轻轻点头。
那晚我清晰的记得，他眼角通红，眼神里却带着狠戾，“那个人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爸爸。
他爸爸因为生意上的失意开始酗酒，经常喝的酩酊大醉，回家就开始发酒疯，家暴。也就是从那时起，男孩常常赖在我家，不愿回去。
在无数次被这个醉鬼打的遍体鳞伤后，他妈妈选择了逃走，丢下了这里的一切，包括他。
他妈妈离开的那天，他反倒比往常平静的多，我以为他一直在憋着难过，可他却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我为她高兴，她终于逃离了这种生活。”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陌生，或许，他比我想的要成熟的多。
那只狗我们捡到的时候被人打伤了腿，奄奄一息的躺在路边，我们把它送去宠物医院做了治疗，我想着正好这狗能让他在家里有个伴，也就让他带回了家。
可实际上，他爸爸看到这只狗后大发雷霆，狠狠的揍了他一顿还逼他把狗扔出去，他却出奇的固执，锁上门养在自己的卧室里，平安无事了许久，也不知为何，还是被他爸爸弄死了。
审讯室里的温度很低，冻得人手脚冰凉。
“和死者的关系。”
“邻居。”
“21日下午17点到19点你在干嘛？”
“在我家里，吃饭，写作业。”
“家里有谁？”
“妈妈，奶奶。”
“这两个小时都在家里？”
“是的。”
“和死者的儿子什么关系？”
“朋友，同学。”
“你是怎么知道他家煤气泄漏的，是他给你打的电话吗？”
“不是，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我就直接去了他家。”
“以前也这样吗？不接电话就直接去他家。”
“是的，离的很近，而且他爸爸总是发酒疯，我担心他出事。”
“对他们家里的事有了解吗？”
“……有。他爸爸酗酒，打跑了他妈妈，到现在还没改过来，总是打他。”
“你有没有跟死者发生过冲突？”
“发生过，因为一只狗，吵了一次架。”
“后来怎么样了？这件事有没有得到解决？”
“没有，最后他把狗杀了。”
我神色如常的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悄悄在衣服上蹭了蹭满手的冷汗。
正巧在拐角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去医院审完了？”
“对啊，小男孩也就十五六岁，吓得脸都惨白。”
“有什么疑点吗？”
“没有，一会儿过去整理一下资料吧，九成是按自杀处理。”
我走出警局，感受到阳光的照射，才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过来一口气。
“害怕吗？”我接了杯热水递到他的病床前。
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淡淡的道，“不怕。”
成熟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作假。
可是我怕。
从踏进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闻着一屋子煤气味大声呼喊着他的姓名时我就开始害怕，并且深深的后悔最初的决定。
直到看到他的身影，那种恐慌感才有所缓解。
我始终忘不了，紧闭着窗户的房间里，男孩躺在地上困难的呼吸着，在看到我的一瞬眼眸亮了起来，我听到他说，“他死了吗？”
这场阴谋很简单，主谋是我，凶手是他，受害者是他爸爸。
结局也很简单，我们成功了，他爸爸死了，警察最终判定自杀。
“他不爱笑了，我总感觉他有心事，我也很难受，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我不自觉的用手抠着红木桌子的边缘。
“嗯，还有什么？”Joyce用温柔的声音引导着我。
我抠着桌子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昨天梦里，他说我……坏。”
“其实你是知道梦里的他不会对你说这些话的，他对你的感情和对他父亲的感情相比起来，你是赢家，而且我想，他比你更想杀掉他的父亲。”Joyce总是拥有那种一眼把人看穿的能力，“你之所以总是不安，是因为你自责，哪怕那是一个虚假的梦，你也一直在自责。所以，说你坏的人不是他，是你自己。”
是啊，自从开始了这场梦境，我就每天都笼罩在无限的焦虑与不安之中，我没觉得自己有错，也没觉得自己做得对，可我知道，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选择。
我想带他逃出那道阴影，我想把属于他的阳光还给他，我想看他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健康的成长，而不是像那样，每天接受无数的谩骂与殴打，过着看不到头的日子，甚至说不定哪天的结局会和lucky一样。
所以我让他在被动接受和主动进攻中做了选择。
那个酒鬼是活该遭到惩罚，甚至他死一万遍都不足以弥补他的过失，可我终究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你要学会分清梦境和现实，不要因为虚假的事情而使自己一直沉浸在负面的情绪之中。”Joyce拿起笔在我的诊断单子上写字，“而且既然你分不清对错，何必去纠结呢，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结果自然不同，不要把自己一直禁锢在一个思维圈里，在现实里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多去试一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把单子递给我，“不要再吃安眠药了，学会自然进入睡眠，希望下个月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们的话题不再是那个梦了。”
我接过单子，努力的勾起嘴角，“好的，谢谢。”
诊所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了眯眼睛，抬手遮住光线。
一个男孩正站在外面的石阶上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
见我出来，男孩嘴角挂起灿烂的笑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蹦蹦哒哒的朝我跑过来，还带着甜甜的草莓味。
他牵起我的手，“走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