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第二篇章第五节)

“我这次看到一匹浅灰的马,马上骑士的名字叫作死亡;紧跟着他后面的就是阴府。他们得到权力,可以用各样方法,包括战争、饥荒、瘟疫和野兽等,去消灭全人类的四分之一”

——《新约·启示录》

 

“他们的手段就是摧残你,让你的肉体腐败溃烂,让你的灵魂千疮百孔,”卡尔森少校口中流出混着血液的粘稠唾液,他的左眼皮耷拉在空洞的眼眶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永远不要,输给他们。我们曾联合起来对抗他们,1939年的冬季,那是最为凛冽的一场暴风雪……”

浓郁的血腥味飘荡在内务部关押所的走廊里,两名狱警正穿着军绿大衣站在门口抽烟。走廊的地面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通向每一间牢房,已然成为了地面的装饰

卡尔森少校忽然闭上嘴,用舌头试探着顶了顶牙齿,随后抬起右手,轻轻一拽便拔下了一颗门牙。他苦笑了一番,随后将门牙摆在铁栅栏窗的窗框上,那里已经摆了一小排血迹斑斑的牙齿了,大约有五六颗

窗外清晰不远处是一片针叶林,寒风卷着雪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飘荡。一阵寒风冲到少校脸上,他打了一个哆嗦再次蹲了下来

“你的牙是不是又掉了,少说点话吧,你就是太能说了,”阿曼尼嘴角也有一处干涸的血迹,脸上的擦不掉的灰尘显得死气沉沉,“差不多到点了,轮到我了。”

“祝你好运。”卡尔森少校无奈地说

低矮的铁门打开了,一阵冷风席卷整条廊道,两名顶着积雪的内务部特务拖着一具科学家走了进来。科学家身上流淌出的血液与地上的血迹融为一体,灰色的囚服被染得殷红。卫兵大步走到一间牢房门口,掏出了一大串钥匙。随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哗啦声,牢房里的另一个科学家从床上爬起来缩到了墙角处

特务把那个科学家扔进牢房,用脚踢了踢确认还没死透,随后来到了阿曼尼所在的牢房前

“请让我能够站着走过去,谢谢。”阿曼尼将双手伸到狱警面前,等待锁上手铐

厚厚的雪地上有一条坑道,这是被每天拖回牢房的人融开的,一条血色之路。阿曼尼没能如愿,那两个特务大步拖着她走向审讯室,冻结的血液磨破了她脚上的冻疮。等他们将她生拉硬拽起来时,她的身上浸着别人的血迹

审讯室里飘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汗臭与腐烂的气息,让人远远就能感到过度的恐惧与痛苦。审讯室的木桩下散落着刚解下的粗麻绳,木桩对面的一张审讯桌前坐着两个军官,其中一个正在擦拭脸上的血迹

阿曼尼被捆在木桩上,脖颈处拴着一条麻绳,双脚只能够脚尖点地,这使得她不得不用力向上挺身,否则就会面临窒息

擦完血迹的政委从地上捡起一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来薄薄的一沓文件:“我们上次说到哪了?”

另一名脸上带着疤痕的军官回应:“1939年10月,科长前往德黑兰售卖医疗器械。”

政委笑了笑,将沾着血迹的手帕塞进大衣夹层,用一根钢笔指着阿曼尼说:“科长去的不是德黑兰,我们的人查验过了,德黑兰根本没有德国的医疗器械。”

实际上政委也不清楚科长是否去了德黑兰,只是通过假情报试探阿曼尼所说的话。阿曼尼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确定,感到了博弈式的针锋相对

“我想,你们的情报部门是时候修整一下了,”阿曼尼笑了笑,“在德黑兰这个沙漠城市,他们竟然连三台X光机都找不到,更何况称霸世界的美梦?”

“我们的情报体系是一流的,这一点我认为无可辩驳,”政委的左眼跳动了一下,内心稍有些忐忑,“我需要重申的是:我们的目的不是以一个政权的名义称霸世界,而是代表了共产主义,这是一个乌托邦理想。”

“我听说你们的劳改营里最起码有500万人,他们在乌托邦里扮演怎样的角色,人吗?还是马或者驴?”

那名脸上有刀疤的军官拍案而起,指着阿曼尼的鼻子破口大骂:“谁让你在这转移话题了?我在问你,科长到底是去哪售卖医疗器械!”

政委拍了拍军官,示意他坐下。他翻开资料仔细看了一番,思索着如何对付这个狡猾的日耳曼女人。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对这个接受过特种作战培训的挪威特务毫无办法,这个女人是最难对付的几个人之一

“朱可夫中校,我们出去抽根烟,”政委起身走出审讯室

“哼!”中校瞪了一眼阿曼尼

他们站在压实的雪地上,看着远处成群的监狱,两排巡逻的士兵沿着关押所边缘走过。寒风裹挟着雪花冲击着两人,雪花嵌在蓝色帽带的内务部军帽上,这是极寒的西西伯利亚腹地

“烟呢?”中校问道

“还想着抽烟,你可真是够没用的。”政委轻蔑地看了一眼中校

“上校,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讨论如何对付这个棘手的女人,你就天天想着喝酒和打牌,你昨天晚上又跟那几个大尉去鬼混了,我说的没错吧。”

“是,但我们毕竟都是军人,喝点解解寒气我觉得……”

“我们不讨论这些了,”政委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就在上个月,中央决议通过了一项生物医学计划,但现在一切都停留在技术阶段。这个女人是成功开展人体生物实验的关键,在培育异形人体方面,她是仅有的人选,有可靠资料称她负责了‘蚰蜒计划’中重要的异形人体实验人员。”

“我懂了,我们要对她加大力度,让她最后不得不把一切都吐露出来。”

“典型的大高加索人。”政委说道

中校感到有些困惑:“我确实是大高加索人,但是……”

“鲁莽、愚钝!”政委无奈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望向远处的针叶林,“对付这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科研人员,切忌的就是太过粗鲁!他们的思想深度远超常人,不会轻易屈服于武力,何况身体素质一般都不太好,动武显得更加愚蠢。”

“那您有何看法?”中校理解了政委的意思

“要以文明的方式诱导她,让她从心底里支持共产主义,支持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给予她足够的恩惠,让她能够对苏维埃产生深深的感激,等她彻底安分下来后,就可以带到‘冰原’那里了。”

“我能够理解您了,”中校也抬起头观望针叶林,“思想摧残结束后,便是思想的重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她施加重刑,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中央了,”政委脸上洋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我去向上级汇报这个计划。”

 

“他们用扩张器……撑开了我的嘴,往里塞入冰块。无论我怎么求饶都没用,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让我说出些什么,而是为了让我感到痛苦……直到有鲜血从扩张器的边缘渗出,他们才停止了这番恶魔般的举动,这……这对我的肉体和心灵,都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黑衣人抬头仔细观察,她浑浊的双眼缀着泪花,鼻头通红。他疑惑地仔细观察她的嘴,发现那里并没有撕裂伤。寒风呼呼地灌进车厢,一桶桶植物油随着震动而发生摇晃,一阵风吹拂着黑衣人的脖颈,他忽然背后发凉

“怎么会这样?”他忽然间明白了,变得极为惊恐,实际上他很少表露出情绪,“这么真实的……这真是难以置信。”

泪水滴落在车厢的铁皮地板上,瞬间绽放出一朵冰花。列车行驶在架着长长桥梁的山脉之上,地势极为崎岖恶劣以至于高架桥不得不跨越整座山脉。山岭要在脚下崩裂,好像蜡在火中熔化,又好像水从高陡的山坡冲泻下来一样

 

等到阿曼尼被两名特务拖回牢房时,其他人为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出血而感到惊奇。她脸上冻着两道泪水凝结的冰,无力的双腿被拖行到磨出血迹

“我绝不能屈服,”她狠心地告诉自己,“我永远不会出卖人类,出卖我的灵魂。他们不可能得逞的,我不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掌握毁灭世界的能力。”

她无数次意识到,世界的命运似乎已经掌握在她的手中了。她曾经只希望能够为了喜爱的医学而活,落魄一点也好,起码可以自在地做想做的任何事。但现如今,人类命运的重担压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得不一个人扛起来

“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掌握毁灭世界的能力。”她强撑着一口气说道,这语气包含着她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心

时代不断更替,大地却丝毫没有改变。太阳出来又落下,转瞬之间,又从原处升起。风吹向南,又转向北,周而复始,循环不息。熬过了那个想统治世界的疯子,迎来了无数个像称霸世界的混蛋。他们用餐刀和叉子扎死原来的东道主,现在到了瓜分盛宴的时候了,到了争夺主位的时候了

餐桌下蕴藏着所有人都无法掌控的力量,他们却痴心妄想地用斧头劈开桌板,争先恐后地抱出潘多拉的魔盒。随着魔盒的开启,它们会如同天启般降临,以风暴的速度席卷整个世界

“……包括战争、饥荒、瘟疫和野兽等,去消灭全人类的四分之一”

“我不会让那发生的,”昏沉中,她似乎看到了末日的场景,那充斥着阴郁浓雾的世界,“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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