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玉同人】鱼群

·小张和小郑cb向

·校园设计参考我的高中,跟贝达服众可能有较大出入

 

其实我跟张景珀说不上多熟。高三的郑环站在空旷的羽毛球场一角,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郑环觉得自己没理解过这个人,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再翘课不再猫在配楼玩小车,他们坐在同一幢楼里写卷子,现在还在同一块球场上打球,也像海鱼跟河鱼面对面。那张景珀理解郑环吗?

郑环眯着眼仰起头,侧窗斜斜地刺下两方阳光,裹挟着清晨特有的冷冽和躁动,浮泛起种一天还有很长的错觉。

也许还是李思玉更明白吧。

 

叠韵

像一切青春校园小说里的陈词滥调,高一的张景珀和郑环是同桌,那么理所当然,他们的故事——不从这儿开始。

通常认全一个班的人要花两到三周,郑环对人脸的记忆并不十分敏锐,但他寥寥可数的出勤次数替他免去了脸盲的痛苦,也省得读些佶屈聱牙的名字,只存在于花名册上的郑环于是心安理得地让自己姓名的幽灵盘踞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一桌。

因此开学以来一周里张景珀和他的同桌依旧素未谋面——也许在哪见过吧,反正绝不是在课上,也不是在这个座位上——总之他也不清楚,但四周的同学对凭空多出的储物架颇具热情,两摞新书在张景珀边上拔地而起。

这本来无所谓,直到终于有一天气急败坏的体育老师先受够了本就只有一半还愈发雪上加霜的出勤率,串通高一班主任整了出什伍连坐的烂活。

 

从下次课开始,我们实行连坐,同桌相互监督上体育课,缺一个人一起算平时成绩。老班揣着手面无表情地说完,转头守在门口等答疑,但张景珀总觉得她瞟了他一眼——也可能是在看他身边的座位。

教室里像个巨大的蒸笼,翻腾着汗味和未散的暑热,空调遥控器不知道让哪个班偷去了。张景珀原本是照例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是卷卷袖子拭一把汗,在此起彼伏的扇风声和暗暗的骂声里不动声色地写他的五三。

他不喜欢运动学,滑块上复杂的受力分析显然不如动量简洁,每写几行就会怀疑自己。

这样下去不行。下次体育课就在两天之后的周四,如果郑环一直不出现······

他在答案间翻来翻去,解析一行行浮起,溶进夏蝉最后的嘶鸣中,成为一块毫无意义的背景板。

中考体育为什么没满分,你忘啦?

张景珀涂掉一整道大题。如果郑环······

他自暴自弃地摔在椅背上,挽起的袖子滑倒手腕,耳尖到脖子根红得快赶上他的衬衫。如果郑环不来,他就要成为本学期第一个痛失平时分的大冤种——但妈妈不会听完一句冤种然后罢了。

张景珀静静地靠了一会,缓缓直起腰,往旧题上贴了张便签,然后将衬衣袖子一折一折地翻好。

 

张景珀开始蹲守他的同桌,他几乎整个中午地守在教室,甚至以换值日为理由破天荒地挤出放学后十分钟,期待着他神出鬼没的同桌多少会在人少的时候现一下身,但等到他码好第七个没架上的凳子又把瓷砖地拖得锃亮,还是没有人出现。思考对方上午就已经离开学校逃之夭夭这种大逆不道的可能性对张景珀来讲还是太超前了,但他依旧不免替他打了个哆嗦——他不能不想到这样的人回家要怎么向父母交代。

抛开这些担忧,他还是扩大了搜索范围。张景珀以上厕所为借口翘了半节自习,晃悠到羽毛球场。球场占了两层楼高,从三楼直通四楼玻璃天顶,四面环绕着实验室和铁丝窗,里面经年不衰地占着两三对人,抛球,跃起,挥拍,像高墙围堵下塑料温室里跃跃欲试的假草。他能瞥见暖色里的浮尘,眼见着他们的身体像把漂亮的弓绷紧屈起又弹回,球拍上的网状结构擦着空气带出风声。

他不知道还能到哪里找一个不在教室的人,在张景珀的认知里,学生不是在上课写作业,就是出来打球。他在一边观望到下节课快上课,送走了四个人又迎来两个,一半都戴眼镜,男生大多剃寸头,有一个顶着个鸡窝,女生都梳马尾。最终他绝望地发现:他的确只知道郑环姓甚名谁,他甚至不能确定郑环现在是不是就在他面前打球。

张景珀木然环视一圈,认命般讪讪离去了。

 

已经是星期四上午了,半个小时之后就是体育课。

张景珀并没有全然放弃寻找郑环,这使得他不得不在独处时也分出一只耳朵探听只言片语。郑环从未光顾过课桌——可能都不记得课桌在哪了吧,张景珀试过给他留字条,但郑环依旧杳无音信。

楼道里的蓝白校服不情不愿地涌动,像群浅海里的沙丁鱼,跟着自己身下的洋流缓缓挪动,好像对那个激越的跑操铃置若罔闻。张景珀决心体育课前就不下去跑步了,都到最后了,让自己稍微舒坦点没什么。

等他躲过人流从图书馆绕回来,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拉开一把墙后的椅子,恰好足够挡住门口可能投来的视线。屋里没开灯,半边窗帘虚掩着,翻卷的杨叶在晨光中变幻着金色的影子,红尾的小啄木鸟支在树干上凿啊凿。他站起身,推开一扇窗,混杂着暑热的西风里凉意渐浓,遥远的楼房上反弹回主席台上话筒的演讲。他感到身体深处的心脏搏动到全身战栗,他阔别已久的宁静中升起浅淡的焦虑,接下来是坐立不安。没有人会来查跑操。

后窗的帘子似乎细微的鼓动了一下,张景珀瞪大了双眼。

窗台上冒出个卷了条裤腿坐着的陌生男孩,架着副歪歪斜斜的眼镜,也许吸足了静电,额上鬓角尽是些不服帖的碎发。他一探身跟张景珀打了个照面,好似也是一惊,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他俩无声对视片刻,遥远的楼道里缓慢涌现出几丝熙攘,在几秒钟里愈演愈烈。张景珀能感到对方开始焦躁。

“呃,你好?”张景珀试探一句,旋即福至心灵一般,“郑环?”

对方没动静,他就先默认是了:“你听说过什伍连坐吗?”

“······?商鞅?”

看来就是了。

“没时间解释了,请跟我走一趟。”

“???”

 

郑环着实没想到,他只是在窗台上欣赏他的小车顺便逃了个操,正准备脚底抹油居然被抓来体育课签到。每日游荡在学校与废墟夹缝里寻找废弃教室的郑环第一次站在球场中央,听着鞋底蹭过塑胶地面吱哇乱叫。他想起《无人生还》落在了多功能厅天台上,禁不住仰天长叹,然后被玻璃顶棚晃了眼睛。

郑环游离在外的魂儿等到体育老师念叨完喊过解散终于开始聚拢,他把球拍往边上一甩,两手插兜就要下楼,往回一瞟没成想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替他拾了起来,且没有要放他一人待着的意思,拎着球拍就跟着他爬楼。郑环走两步,一回头,他也停;再走两步,他又缀在后头了。于是郑环干脆不搭理他,由着张景珀亦步亦趋地跟了他一路。

撬开阶梯教室的门,越过一排排无人的长椅,找到教室中间第三扇窗用力一推,青空就灌进他们的眼鼻。郑环熟稔地翻窗而过,落在红瓷砖铺就的天台上。他捞起护栏边沿上的推理小说,拍了把灰,竟发现张景珀还杵在屋子里,阳光越过他身前半开的窗,打出个规规矩矩的四方形;他瞪着眼瞧他,像条曲面玻璃鱼缸里向外张望的鱼。

怎么了,郑环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你真一点没听啊,”他眼角抽动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咱们是一组,你得跟我考对打。”

 

羽毛球飞得很慢,头一次打球的郑环发现,滞空的羽毛球似乎有工夫在高空缓缓张开羽翼,像那群忙里偷闲的高中生在球场上端详自己过剩的青春。

也许羽毛球真的适合高中生,但郑环自知四体不勤,协调性极其一般,初次体验在敲击拍沿的叮呤哐啷中度过,直到一发球乘着他挥起的风飞向四楼,降落在窗沿上偃旗息鼓。于是他俩只好甩着一头热汗跑上去,张景珀隔着铁丝网一杆把球捅下去,乐着说,你这不行啊,得练。

那行,郑环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尖,今儿中午?

抱歉,估计马上就不行了。张景珀忽然有点严肃地向他道歉,反倒吓了郑环一跳,学生会竞选马上要开始了。

哦对,郑环一拍脑门想起来,给学校剥削自己无偿再生产的干部们中午还要在广播里放洋文呢,——那就放学之后吧。

他俩正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但听得四下沉寂了一会,张景珀突然开口说:对不住,我放学留不了多久。

郑环听见他脚步一顿,抬头看去,但张景珀只是低头瞅着鞋尖,看他回头,又神色如常地迈步向下走去。

 

郑环就这么成了体育老师的常客。他有时坐在铁网一侧看别人颠球,盯着白色尾羽一上一下,球拍一正一反地翻;有时他自己站在球场上胡乱挥拍,他常常不是离网太近就是跑得太远,但张景珀大多时候能接住他没方向感的球,久而久之郑环竟也咂摸出点门道;他们听不太认识的同班同学抱着球拍当吉他,唱波西米亚狂想曲,每次都有一群人跟着甩头,还有人能接一两句歌剧部分。

每回打球郑环都会郑重其事地把外套放在一边,等下课又如获至宝般捧起来穿好,天气转凉了也不例外。有回张景珀没忍住问了一嘴,他就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俩自封袋,向他展示他珍贵的小车。

你就随身揣着?张景珀笑他。

这不没找着好地儿放吗。郑环摸出一辆捧在手心里盘,金色的轮毂在指尖下飞旋。

总之张景珀从没听过那么长一串关于小车的名词,也从没见过这么滔滔不绝的郑环。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竟有点佩服郑环,似乎他的生活里还留存了一些旁人无从涉足的私密的知识,还没被挤得一点不剩。

你是要给小车建个基地吗,张景珀问,在学校里头?

找着了给你看眼。郑环已经装好了小车,披上外套,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半条落下的裤腿也没卷上去。

随着他们连续对打的回合从个位数涨到两位,从十到十五,银杏从绿变黄,暑热彻底从北向南退场,当他们能顺利打完三十次的时候,羽毛球课落下了帷幕。那之后张景珀很久没有再见过郑环,郑环揣着一兜子小车和不知在哪的秘密基地从普通高中生的日常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双声

再见到郑环时是新年晚会,他正窝在天文小屋一张偷来的办公椅上,灯也不点,只在门框上放了颗发光的红星[1]。张景珀拖着隔壁多功能厅的喧闹和彩灯的余晖只身闯进黑暗,原本想在漫长的主持工作之后寻个清净,天文小屋永远不上锁,据说是学校为了方便随时推门检查,故而人人能进,原本是个好去处。

郑环这回没被他探头吓到,也没恼这个不速之客,扬了下下巴示意他支开把椅子坐下,张景珀顺手捞起只玩具熊。

“去年起就没再洗过了。“郑环盯着那只熊,张景珀想也不想扔到那堆层层叠叠的杂物上。

于是黑暗归于沉寂,一墙之隔窸窸窣窣着流行音乐和足尖裙裾交叠的声响,借着门缝里微弱的光张景珀似乎看见郑环手里拿了什么,也许是小车。他便问:“你给小车找着基地了吗?”

郑环在这所学校游荡已逾四个月,从五楼心理办公室门前映着巨大天空的窗前找到通往天台的隐秘楼梯,又到盘根错节的建筑下幽暗的防空洞,彼时他还没有发掘配楼的解锁方法——要说哪里适合长久存放他的小车,还真没有。

张景珀一时想不出接什么话,原本他可以顺着这个问题问两句在哪里怎么样,但郑环说没有,他们的对话只好被重新抛回乏善可陈又截然不同的日常。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郑环突然竖起身子,侧着耳朵听墙对面断断续续的声音。隔壁的人一定也愣了一下吧,然后手忙脚乱又无暇顾及其他地踩上疾速的鼓点,拿飞旋盘绕的电吉他无可奈何。但郑环仔细听了一会,得出他的结论:“我去,wowaka!”

“世末舞厅[2],”张景珀平和地续上,“我的私货。”

郑环猛地回头,瞠目结舌地瞪着“罪魁祸首”,半晌终于吐出一句:“我操。”

张景珀不觉得奇怪。你居然听术曲——还那么新?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你还会滥用私权偷偷放歌?——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在他脑海里自己像在舞池边缘端了杯香槟冷眼旁观这场群魔乱舞,混乱的源头是他自己——反正今夜属于狂欢。

和所有适应校园生活的生物一样,一旦褪去初来乍到的生涩,新生们都会换上一副老油条般的驾轻就熟,行为也不自觉地添了些恣意乖张。即便老实如张景珀——在学校里维持着教室操场食堂三点一线的张景珀,也不能免俗地对这些无伤大雅的“变通”得心应手起来。

他压下心头升起的小小的洋洋自得,等着回复郑环的任何反应。

但他能想到的郑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虚拟歌姬无机质的吐字中靠回椅背,然后猛地弹起来,张景珀看见他瞪大的双眼在只有红星照耀的暗室里反光。乘着音符上下翻飞的间奏,他突然说:

“想不想去探险。”

 

张景珀觉得他还应该问郑环点什么,比如他刚刚坐的椅子不是校长办公室的吗,比如为什么是红星,或者至少去哪探险,但郑环把问句说得像陈述,他只能顺从地扔下学生卡和脑子,一股脑冲进一月的夜色。[3]

他们跑过只剩枯枝的晚樱时张景珀看向多功能厅的大窗,新主持接替他盛装站在流光溢彩中间,一夜笙歌的狂热透过那些细密的枝桠星星点点地洒进夜里,不知怎么张景珀想起考场窗前一拥而上挤满的玉兰枝,物理老师在他身后焦急地催他写快点。接着他们便头也不回地越过一排白杨,越过下沉广场,沿着人迹罕至的小道跑向一扇酷似配电间的侧门,在张景珀震惊的目光中小铁门展露出它背后的秘密:门侧的右边,一小截逃生楼梯顺着黑黢黢的楼洞向下延伸。

“好了,猫着腰进去吧,上面是办公室。”无视了张景珀难以置信的眼神,郑环率先低着头钻了进去,“虽然圣诞假还没结束,但难保有人提前回来。”

不等张景珀反应过来这是国际部爷的地盘,他的身体已经抢先挤进了楼梯尽头那道小门,惊得合页吱呀一响。随着郑环“啪”一声按开照明,他们身处的环境从黑暗中剥落出来:那是间宽阔的厅室,格局和多功能厅差不多,但挂着没拆完的幕布,四下用英文写着“Drama Club”,郑环的小车在角落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只是都安静地躺在塑封袋里,没有摆开陈列。

“趁这两周没人暂时放一下,”郑环从小车上收回目光,“欢迎来到cinema。”

 

Cinema位于国际部地下一层,附中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这儿,因而成了天文社盘踞的灰色地带,常有人慕名前来。这里观影设备的确齐全,就是信号不好,最好提前下载。

“你怎么打开的那扇门?”张景珀探查一遍门锁,不由得惊叹,“这不是电磁铁吸着的吗。”

“电路剪过了,天文社干的——别说是我说的。”虽然郑环也不清楚为什么天文社的业务范围广到涵盖探险占卜采摘甚至种地,但只好接受这个设定。

他们在前人遗留的财产里翻翻找找,扒拉出一堆空易拉罐和一块U盘,插上投屏弹出来一列电影,但郑环并不从头看到尾,只是快进到某几处停下,不久又切到下一部。于是他们俩就看着泰坦尼克的女主角前一秒在船头的暮色里张开双臂下一秒又和两个年轻人手牵手从卢浮宫大厅里呼啸而过,罗拉第三次飞掠过街头撞见端枪的塞尔玛和露易丝。

张景珀席地而坐,盯着那些画面不停闪动变换,觉出几丝困意,脑袋不自觉一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西装革履的样子和周围有什么格格不入。郑环在他边上不远不近的靠坐着,卷起的裤腿展平了,除了胡乱套上的高领毛衣其他还是一成不变的蓝色校服,半边领子卷进衣服,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时而起来走动。听不懂的台词,郑环的脚步声,开足暖气的地下室,困倦越来越粘稠。

蓝色雷鸟纵身一跃,从翻滚的烟尘中冲向天空,张景珀猛地一激灵,发觉脸侧一凉,趁着他还没失向来之烟霞,郑环适时地递上一个冒着气泡的易拉罐。地下太躁热,杯壁却还挂着冷凝的水珠,郑环又格外贴心地拆开了拉环,张景珀几乎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往嘴里灌——然后险些一口喷出来:“酒啊?!”

“Happy new year!”郑环用了种略显浮夸的语调,然后故作淡定地抿了口自己手里的,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外走,“该走了。”

张景珀嘴里辣的发麻,脑门发热,踉踉跄跄找地方倒掉剩下的酒水,顾不上看郑环让酒扎得皱成一团的脸,当然也没发现他只尝了一口就偷偷扔掉了。他们推开cinema另一端一扇带着舷窗的小门,穿过四壁漆成全黑的狭窄廊道,白炽灯悬挂着眩目的冷光,纵横交错的管道顺着他们的路七拐八拐,霎时冷风灌入,像破冰而出的鹦鹉螺号,在冬夜的气息里开始大口呼吸。张景珀心神未定地回头看向那栋楼,憧憧的暗色中,它同其他蛰伏的楼宇没什么分别;cinema的入口投下些惨白的阴影,像个贴满海底幻影的通电水箱。

真像做梦一样。他想。

 

在冬天喝冷饮已经是一种久远的回忆了,从喉头胸口到腹内透出的冰凉将郑环勾回小学时攥着零花钱偷偷跑到家门口小卖部买零食的记忆坐标。你不能喝得太快,要用嘴含一会儿(否则会打嗝);如果迎面遇到风,就得转过身,以免把冷气吸进肚里。

不过他们现在谁也不会在冷风里喝饮料了,何况是酒。前人遗留的散发着清冽芳香的白啤已经开着啤酒花在垃圾桶里寿终正寝,郑环时常感叹天文社东拼西凑的搜集能力——也许应了他们那句“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的口号。

晚会一如当初,好像那个穿了红舞鞋的女孩,疯狂地跳舞直至峭壁边缘,但疯狂在橱窗里,悬崖在多功能厅。张景珀示意郑环他要回教室换回常服,郑环说我也去吧。

但他们谁也没能进去,刚拐到楼梯口就被某个声音绊住了脚步:“您说什么时候能换?这不是你们学校的事?”

毫无敛饰的,也毫无刺入公共空间的羞怯——尖刻,又咄咄逼人。郑环没有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但张景珀一定认得出来。郑环看见他停下,然后低头,流畅的像巴甫洛夫听见铃声的狗。

“凭什么上不了,多一个人又怎么了?你们的管理就这么死板——”

张景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又或者他早就知道她为什么来。

“是这样,小张妈妈,预选科正式的调换······再说理科那边——您确定不再让他试试?虽说慢一点但基础还是很——”

“没那个必要,他从小就不是这块料。”

彼时离她来逼问为什么给张景珀安排女同桌闹到人尽皆知还有些时日,郑环只是惊奇地看着张景珀跑程序一样地低头看鞋尖,自始至终却挂着神奇的淡漠,只在最后一句微微涨红了耳尖,同时头垂得更深,依旧没有要退场的意思。

但显然郑环不是为了来听这个的,干脆扯着他袖子径直下楼去了。这会儿楼下静悄悄的,灯红酒绿在红瓦盒子里,只有冬风永久的在盘桓;落尽杨叶的铁似的枯枝直指天空,从极天垂下鸟笼黑色的剪影。郑环深吸口气,因为那点酒精微微发热的额头贴上冰凉的夜气,脑中渐趋清明。

他们这回只有漫无目的地走,点燃的氙灯能把广场照个透亮,他们便向更晦暗处走去,直至只剩一两盏昏黄的街灯,和大叶黄杨四季暗沉的青。

郑环等着张景珀跟他说话。你为什么要听呀,又为什么要低头;你想干什么吗,为什么在生气;你要往哪儿去呀?最后他一个也没问。郑环直觉他不会再说话。

张景珀沉默着在树影间徘徊,泅游在一个又一个黑暗的漩涡上。但他终究还是开口了,他说:

—— ——

 

连绵

林玉的事之后郑环和张景珀很久没再有过交集,李明珠——或者李思玉的转学带走了郑环高三生活里最后一点非日常。他坐回教室,还是经常在课上看推理小说,但有时也破天荒地写试卷。他做的还算凑合,几乎没碰过的语文英语还能拿个够看甚至有时亮眼的分数,除了数学落的有点多。他有时还会在学校里游荡,整个整个中午地发呆,踩地上一串串杨树落的毛毛虫。

有一天他隔壁的隔壁有人跳楼了,这回是名副其实的自杀,只是没死成。整所学校里的窗不是装了铁丝就是安了限位器,除了羽毛球场侧面一道缝隙上方厕所的窗户。那个学生就是顺着这条缝隙滑下,从四楼直直降落到一层。

学校会如何风声鹤唳自不必多说,天文小屋的钥匙被收走,担心学生在里面割腕,每次进去都要去团委报备;后来多功能厅扩建,干脆直接推倒了。那都是后话,只是在那两三周里,每天晚自习总是多了三五成群各异的眼睛眺望羽毛球场,像水族馆玻璃上紧贴的鼻子和手掌。学校特意在每层派了两个老师,嘘走不时聚拢的人群;可学生们只是错落地发出拖长的“哦——”,照旧呆呆地望着铁丝窗那头。羽毛球场似乎不再是从前的羽毛球场,托起了一些沉思的目光,也不知是在他们眼中骤然转成了生死相接的祭场,抑或是封存了他们永远不会到来的命运。

郑环就在那儿再次见到张景珀,他还是那身红衬衣,眉间似蹙非蹙地注视着空旷的球场,突然问,打球吗。

他们便又站上三年以前那片地,阳光和微尘又轻轻地给他们镶上金边,羽毛球拖着明亮的尾迹飞来时,郑环突然发觉张景珀的瞳色比一般人淡些,在白天透出些金红与茶色,盛着久远的地质年代里告别了大海诞生的光泽。实在不像深水里的鱼。

他于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个新年的夜晚。张景珀会说什么呢,他从来不后悔也不介意走向文科,但那天妈妈的话依旧刺痛了他;他可能会说高中还是挺现实的,也许以后就好了;或者他会说他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这些他都没说,他问:

郑环,你会一直玩小车吗?

 

 

注释

[1]红星是占卜专用的。

[2]此曲2011年8月发布于专辑Unhappy Refrain。

[3]扔学生卡是因为内含定位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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