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连载第八节)

“悲报!本杂志总部遭遇突发空袭,社长惨遭航弹袭击身亡,共死26人伤35人,其余人员悉数分散逃亡。即日起暂停本杂志的期刊推送,愿诸位安康!”

——《医神与人伦》1944.1.1(最后一刊)

 

路边的树林中柏树渐渐密集,最后几乎占领了整片森林。我们已经进入柏树坡地区了,天空愈发低沉而寒冷,冰晶构成的阴云散射灰暗的光芒,汽车拐进了路边极不起眼的一条林间小径

这条小路坑坑洼洼,积雪根本没经过清扫,雪地里散落着不少松柏枝叶。汽车颠簸着驶向森林深处,四周环境越来越幽匿。这里不像常有人来往,似乎与世隔绝

在行驶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后,汽车停在了一处寂静的林中小屋前,小屋外的空地上有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办公桌,两棵树间悬着一架吊床。这间木屋说不上来是什么人居住的,它的风格很奇特,比起猎人的据点少了一分杀气,比起旅游的度假屋多了一袭肃穆,比起居住的民房多了一丝神秘

“这是我的家。”阿曼尼熄灭了发动机

“意料之外,”我仔细地端详这里,“但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你为什么把办公桌放在这里?”

“你更应该关心为什么我没有把吊床支在办公室里。”

 

我往壁炉里木柴上浇了一点煤油,阿曼尼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随后把火柴扔进了壁炉中。轰的一声,壁炉熊熊燃烧。望向不断腾起的火舌,我不由得想起了方才的车祸

“你说那个警察被扔进车里的时候昏迷了吗?他会不会很痛苦?”我有些自责

“他的死亡只是五分钟内的事情,这都无所谓。”她尝试通过吸烟来冷静自己

心灵控制,他们,羊,我想

我走到窗前,望向黑压压的柏树林,这里太过孤僻了

“这里从未有人来过,除了我。”

我才意识到这个护士长背后藏着无数的秘密,她从未透露她消失的时候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我开始好奇她的身份,或者说她的面具下究竟是什么。这间小屋透露着少有的温馨,暖洋洋的火光驱散了屋门外蠢蠢欲动的寒风,三张低矮的沙发靠在小屋大门一侧,另一侧则是一个酒馆式的木质小吧台,再往里分别是厨房和卧室

或许这条小径是她一颗颗树砍出来的,或许这间小屋也是那些木材一根根拼接出来的,这里的一切家具、设施

阿曼尼望向窗外,喷出一口云雾:“这外面静的出奇,这不是很正常。”

“你相信他们是无所不能的吗?”我问道

“如果是,那么战争不会如此趋于失败,不是吗?”

“如果他们不在乎呢?”

我回想起今天这起充满巧合的拯救,觉得很是蹊跷。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以至于它变得不真实。我相信这背后有着更深层的事物,它在掌控一切。阿曼尼倒了两杯白兰地,又到木屋外的柏树上挖了两勺冰雪倒了进去,递给我一杯

暗红色的酒水,漂浮着几片柏树的蜡质绿叶。我一饮而尽,依旧是那般贯穿全身的热辣。这里静的出奇,没有导弹坠落的轰鸣声,没有积雪滑落树梢的哧哧声,只有酒杯与酒杯间清脆的碰撞声

“所以你是一直都在跟着那辆轿车吗?”

“那倒没有,如果我跟踪的话,这个特工不可能发现不了的,”阿曼尼又倒了小半杯白兰地,“我上午从首都出发,路上恰好碰到了出车祸的轿车。等我看到警察下车准备枪决你,才猛地撞过去。”

“真是太巧合了,”我一阵后怕,“如果你没及时赶到呢?我岂不就倒在那了,像一只绵羊一样被拖走,抛入冰冷的湖水中。”

“是啊,这一切都太巧合了,我昨天上午忽然被通知去首都向总院报告情况,今天就在路上碰见了你。”

“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他们的计划,”我越想越激动,“不是你突然碰到了我,而是那辆轿车一直都保持在你的车前,这起事故是他们策划的!”

阿曼尼没有说话,从上往下解开衬衫上的牛角纽扣,坐在我身旁

“别想那么多了,这里是休息的地方。起码此时此刻,这里是自由的、不受管控。”她抚摸着我的面颊。我试着放松一些,躺在沙发上闭上双眼,感受壁炉散发的阵阵暖意,呼吸空气中淡淡的酒香

我转过头看见沙发脚摆放着一个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扫开她垂在我额头上的金发,我伸手拿起了那份文件袋。封皮上什么都没写,然而袋子里放着厚厚一摞黑白相片

那是每次我们在办公室里的照片,似乎就从房间里拍的,清清楚楚,记录着每一次我们在办公室的时间

“这是你拍的照片?”我有些疑惑

“不是,阿曼尼也开始紧张,“我根本没有拍过。”

“也就是说……”我惊恐地看向阿曼尼,她缓缓抬起头,极为震惊地望向木屋的窗外,那里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用手枪指向我们

没有任何的犹豫,我们被逼迫着走向木屋门口。我们双手举过头顶,她跟在我身后,甚至来不及扣上半敞的衬衫。一名秘密警察拉开了房门,寒风迅速灌进小屋,我们瑟瑟发抖。外面已经围着数十名秘密警察,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我们

他们围成数圈,有的站在门台上,有的站在木屋侧面,有的站在汽车后,有的站在柏树的暗处。他们端着冲锋枪和手枪,齐刷刷地指向我们

一番死寂的僵持,我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你还记得,你失去了我们的控制!”

我仔细想了想,鼓足了胸腔放声大喊:“失联!!!

几乎就在一瞬间,秘密警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枪,双目无神地站在原地,仿佛关机的某种设备,被定在了我们四周。时间瞬间被定格了,只有仍在纷纷落下的雪花证实着时间的流逝

她表现得很是惊恐,我也对这大为震撼。我拉着她的右手,飞一般跳上汽车。她缓过神来,看着仍望向屋门口的一圈圈秘密警察。顾不上那么多,一脚油门汽车迅速倒退,一个大角度的转弯,我们疾驰而去

 

我们抵达了柏树坡医院,冥冥之中,我感觉他们不会再对我进行追击。我已经融入了他们,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这是一次考核,让我能够彻底成为他们

那只蚰蜒附着在我的背后,给予我至上的权力,夺取我的灵魂

我们停在纷扰喧嚣的公路旁,向右望去,那座黑暗的城堡和洁白的地狱仍矗立在草坡之上。阿曼尼满头大汗,我却异常的冷静。他们会怎样对待我,我会像往常一样在手术台前重复着移植手术,还是被关在生物医学院那洁白的地狱里,成为困在肋骨中的心脏?

我知道,从今往后,只要他们不灭亡,我就一天没有自由

……

塔楼下方再次传来金属碰撞的异响,男人放下了那份《蚰蜒计划》,拄着潜望镜一步步坚定地走下去。异响没有结束,它在骷髅身下的一块地板中传来

光明不知相隔多少年重新照亮这片黑暗的地牢,或许数百年来的第一次,光明与黑暗交融在铁链捆绑的血腥里。它全身苍白,被光线刺得躲藏在黑暗中,腐朽的石地板上丢弃着啃食了一半的死老鼠,而下面尽是这种老鼠血迹凝固干涸的暗红色斑痕

男人向下望去,它是一只符合计划预期的完美实验体:通体的毛发因药物作用而脱落丢失,沿着脊椎对称着两排肩胛骨与髋骨的混合凸起,共十五对步足完美地排列在身体两侧,因常年的黑暗而失去分泌黑色素的能力,彻底蜕变为一只白皮包裹着畸形骨架的蚰蜒式动物

它抬起头望向男人,那眼神早已被黑暗洗刷掉应有的幽怨与深邃,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无底的空洞

它苍白而扁平的两唇沾着老鼠的血迹与毛皮,它望向灰暗的光明,可它不再期望光明,不再想念光明,它失去了自我

男人站在光明中,他的面庞是黑暗的

而它站在黑暗中,它的眼神是黑暗的

他们对望着,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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