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连载第四节)

“有一则坊间流传的有关领袖的生物学传闻,认为领袖正在计划通过组蛋白复制的方式产生一个完全相同的‘领袖’,五年前汉斯·斯派曼博士第一次提出这个全新的概念,我们称其为‘克隆’。不过我们对于蛋白质遗传理论的研究依旧缓慢,所以这个流言应当更多地留给社会学家们来讨论。”

——《医神与人伦》1942.2.1

 

男人重新包扎好伤口,满头大汗地看了看轻质腕表

“三点一刻,这个破医院我差不多已经待了一个小时了,戒备队竟然一直都没有过来逮捕我,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问题。”他将有用的东西一件件塞进背包里,然后拄着潜望镜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但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史塔西更令人恐惧的……也许除了克格勃吧。”

“抗生素我大概是没法在这个‘一只针剂五百马克’的地方找到了,也许我可以试试四十年前的军用卡车能不能发动。”

男人一步一步蹭到了一楼,沿着被灰烬覆盖的走廊走向前庭。藤蔓已经占领了前庭一半的墙壁,城堡的大门紧闭着,空地上散落着印着俄文的宣传单(凭此传单可享有投诚资格)。他心里暗骂了几句俄国人,不过现在仍不是发表自由感言的时候。前庭除了这些记录着时间的证物外没有有用的东西了,通往后庭的甬道裸露着钢筋,还被用几根松树原木撑着,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塌

那座塔楼突兀地矗立在后庭的中央,四周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显得十分荒凉死寂。一股阴风吹来,男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试探着推了推塔楼的铁门,不过锁是从里面上的

“奇了怪了,这门怎么能从里面锁上了?”

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跳着脚向铁门加速撞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这年久失修的门锁竟真的被他撞开了。男人踉跄着摔在塔楼的地上,腿伤令他疼的直冒冷汗。他扶着地缓缓站了起来,突然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一副骷髅被他给撞得散了架,身上似乎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医用白袍。男人吓得向后退了几步,不过仔细一想,这人似乎靠在铁门后死了,那铁门被反锁的事情自然也就解释得通了。男人有些胆触,不确定还是否要上到院长办公室去

“他已经死了……这没什么好怕的,他大概是为了避开塔楼外的兵荒马乱才躲在这的,这没什么的……”

不过男人还是有些紧张,他不知道现在何去何从,坐在了后庭的一座骑士雕像旁,翻开了那本日记

……

我尽量保持清醒地坐在沙发上,心理上的疲惫远超过了身体的无力。阿曼尼坐在办公桌前,将两条腿翘在桌上,手上还夹着一根刚燃上的香烟

“我可以认为你是自愿的吗?”她忽然开口道

“不,我不认为我是自愿的。”我静静看着茶几上的白水仙花

她又吸了一口香烟,烟雾从她两唇间喷薄而出:“可是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后回了一句:“我不喜欢香烟的味道。”

“哈哈哈哈!”阿曼尼笑了出来,“人不喜欢的事情可多着呢,你管不了别人,自己活个畅快就好了。”

她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就在你来这的前一年,外科科长代表国家去上海售卖医疗器械回来。他在那遇见了一个极为变态的民间术法,上海人管那个叫‘采生折割’,大差不差地就是把人变成动物,然后去博取人们对这个可怜怪物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来盈利。”

她说起这些东西似乎早已麻木了,甚至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科长对这个饶有兴趣,他花了几乎自己一半的积蓄向当地人买了这种术法的秘方。为了完成他的这个愿望,他又坐火车从集中营里拉了一个少数种裔的小男孩回来,然后占用了一间手术室。那个小男孩的惨叫声真是不绝于耳,那个变态没有给小男孩打麻醉剂就开始了剥皮术,为什么?因为秘方里没提到要注射什么吗啡、可卡因之类的,他就真不用。”

“什么?”我抬起头看向阿曼尼,“这也太……太过残忍…变态……我真不知道这该怎么去形容。”

“我还没说完呢不是,这事还有个勉强好一点的结果,”阿曼尼也沉下了脸,“后来小男孩挣扎得太厉害了,直接就在手术台上死了。科长为此非常失望,只好把小男孩缝上狗皮做成了标本。幸好那个少数种裔小男孩死在了手术台上,不然这个恶魔指定还要每天带着‘小男孩’出来溜两圈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魔竟然就在我身边,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但是这里有个问题:狗的皮毛怎么能和人类的血肉相融合?”

阿曼尼笑了笑,吐出一片淡灰色的云雾:“那套所谓的秘方里包含了一种神奇的草药,据说只要涂抹在皮肉相连的部位,植皮就可以完美地贴合在人身上。后来因为工作需求,科长觉得没有再尝试这种术法的机会了,于是把药方连带着一部分配置好的草药送给了博士。博士带着东西直奔生物医学院,没过多久就研发成功了一款高效免疫药物,然后不就是你来了。”

我沉默了良久,不愿再去想这些生理反感的东西。一瞬间办公室又恢复了深度的寂静,只有一座摆钟仍在哒哒作响

“我们这样合适吗?”

“哼哼,”她笑了两声,掐灭了烟头,“你在乎的那些伦理道德,在这个世道里简直一文不值。我做事有三个准则吧:合情、合理、合规。”

“可是我们这样并不算合规。”

“但是合情合理,这就够了。他们不会因为我们的这点事情就把我们怎么样,只要能够为他们的邪恶计划服务,我们是不是人都完全无所谓。”

“什么邪恶计划?”我很清楚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及这个隐晦的东西,“阿曼尼,凡事提到两次就已经不是巧合了。”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略带严肃地警示我:“对不起,这个我也无可奉告。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忽然想起办公室的大门还没有锁,决定回去把门锁上,尽管这里大概不会有人摸进去做些什么。我推开办公室大门,迅速注意到一个患者正神情紧张地站在我的办公桌前,似乎他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回来。我的桌柜被他翻开了,桌上还摆放着一摞摞的各式文件

“你在这里做什么的?”我厉声质问

这位患者赶忙摆手示意我小声说话,随后高举双手证明自己没有武器。他知道自己没法再隐瞒什么了,于是向我说明:“福克斯医生,我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就在这翻找您的文件,这是我的工作所需,也是为了人们的健康与安全着想……”

“少废话,说你是干什么的。”尽管我仍摸不清这个人的底细,但还是将声音放低了些

“我是一名记者,专门负责揭露社会黑暗的真相。”他紧张地说,“我就职于《医神与人伦》杂志,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将您的身份姓名透露出去的,我只负责搜集违反医学人伦学的证据,用以人道主义的揭露于批判。”

“你怎么证明你是记者而不是间谍?”

他想了想,开始试着背诵今早刚出版的一刊杂志,我听了听确实大差不差地把各种细节对上了,勉强相信他是杂志的记者

“就算你是记者,我也请你不要到我的私人区域来,你这样做,我完全有权将你送进宪兵队去!”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这也是我的工作所需,如果不是为了人们的安全与健康着想,我也不愿意如此冒昧地侵犯到您。我保证再也不打扰您了,求您看在人类医学伦理学的份上,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这个我拜托您了。”记者激动地跪在地上恳求我,我注意到他的左脚刚做完移植手术

“算了算了,看在你是为了伦理学的份上,这件事我替你保密。”我摆摆手放走了他,记者一边费力鞠躬一边后退出了办公室

我叹了一口气:“我说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窥探我,原来这个杂志的人早就进了我们医院了。”

……

1942年2月2日

……

上午,院长带着各个科室的科长及骨干医生在住院楼例行视察。院长站在每个病房的门口,而我们则走到病床前检查患者的身体状况。由于昨天太过劳累,我心不在焉地跟着走了两层楼,直到我走进一间病室看到了昨晚的记者

记者没想到今天就来检查了,神情有些紧张。科长似乎注意到了异样,小声跟阿曼尼说了几句话。记者看到了人群中的我,我装作不认识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的左脚。阿曼尼走出病房唤来了几个护士,她们推着检测器械来到了记者身边

记者的额头上明显渗出了汗水,神情也愈发的不安。护士抽了一管血,然后向一根试管里面滴了几滴血液。轻轻摇晃一番,试管依旧是淡淡的血红色。阿曼尼拿出显色板对比了一下,随后放下东西,开始在记者的床上乱翻

她果然从枕头里翻出来了一小袋液体,扎破了滴进刚才的试管里,液体立马变得浑浊橙黄。霎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院长示意让我们都退出去,我立刻和别的医生、科长们出了房门。几名护士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推了出来

关上房门后,一声清脆的打脸声传了出来,随后就是科长阴森的质问。过了几秒,又是记耳光,然后是三下、四下、五下…十下、二十下。房门突然被打开了,科长沉着脸走了出来,院长仍旧站在门边,阿曼尼面无表情。

科长大步走到楼道里的电话边,转着拨盘

“喂,柏树坡宪兵队吗?这里是柏树坡医院。”

电话那头模糊传来人声

“麻烦您帮我转接一下斯洛伐克地区第三师团的斯蒂芬·冯·卡尔玛将军,我要向他核查一下一位士兵的身份信息。”

“卡尔玛将军,这里是柏树坡医院,请您帮我们查询一下一位自称‘卡尔·鲁尔夫’的士兵信息。”

又过了一会儿,科长挂断了电话,径直走进了病房。我紧张地看着里面的情况,记者与科长眼神相对,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忽然间,科长一脚踹翻了记者,记者直接从病床上滚落到地上。短暂的寂静后,科长对着记者刚做完缝合的左脚就狠狠踩了上去,记者在地上放声惨叫。科长又抓住记者的头发,拎着他进了洗手间

科长重重地关上门,随后里面就传来了猛烈的砸墙声和惨叫声。院长站在原地,身体也没有丝毫扭转,阿曼尼静静地站在病房里,我也靠着走廊的墙壁不作声张

约莫两分钟后,院长转过身叫我:“查理,你打电话到宪兵队,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

“是,院长。”想到昨晚刚放走这个记者而他今天就已经落网,我紧张不已。但凡他将我放走他的事情招了,想必我也大限将至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拨通了宪兵队的电话。不到三分钟,楼梯间便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三个穿着军装的宪兵快步走到我们身边,问清状况后推开了洗手间的小木门

记者下半张脸上尽是鲜血,病号服也浸透了血液,像一只被宰的死猪一样从厕所拖了出来。宪兵的头儿意味深长地看了洗手间里的科长一眼,随后跟上前面的两名宪兵,从楼梯迅速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科长沾着满手鲜血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弄得满脸是血

 

傍晚的时候,宪兵队把我叫过去谈话,我根本无心于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就在谈话前,记者的右腿被送到了手术台上——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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