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大作品終稿-心想事成

馬先生開的是一輛日本本田公司的經典款白色小轎車。我第一次乘馬先生的車還是我四年前成為港大大一新生時搭著紅眼航班從洛杉磯過來在Uber上幸運的遇到了的仍願意接機的先生。香港雖然是徹頭徹尾的資本主義社會但是人確實並非完全資本化,夜裡兩三點鐘的那個時間點多數都選擇舒舒服服的在家裡睡著,又是八月末正是熱的厲害的時候,更少有人出來跑車。

和所有香港司機一樣,馬先生會很有禮貌的同你問好詢問地點,在幫你抬完行李後也不會像美國那邊討要高額的小費。雖然當時奔波快十四個小時已經很累,但一點睏意都沒有,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過了香港電影裡多發生爆炸事件的隧道又穿了傳說中的維多利亞灣燈光在這沉浸於睡夢之中的城市裡閃閃爍爍。

馬先生是有主動搭話的。一開始用的是充滿了港味普通話,看我只能咿咿呀呀幾句便改成了英文,但依舊是港味和英音混著的,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ABC我聽著仍有點費勁。 後來我作為學生便不太再搭計程車了,畢竟香港本身的物價就極其的高,就再沒見過馬先生。

之所以我後來知道我曾在到香港的第一天見過他,還是因為那天剛到香港時我仍未習慣左側駕駛位而盯著看了半天。好巧,馬先生的儀表盤上面粘了一條白色的橫批:心想事成。這給我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

 

天還未亮。老馬拍了拍身上落的香灰,抖擻了抖擻,又梳了兩下頭髮,跨門而去。

“老馬,又這麼早呀。”豆腐阿姨在門口搓著小孩的衣服,看著老馬走出巷子口,背後喊了一句。“這又是心想事成主義上了。”

巷子裡的所有人都知道老馬有位固定客戶。每週二三四五的早晨四點半要出門去屯門區的民宅裡接一位客人到港島的一間公寓樓下。說是客戶,不過是一個背著老婆偷情的三十出頭的白領。背後聽人說他是上門女婿。他在岳父的公司裡當個小小總經理,壓抑了在外養了個情婦,平時都住在這邊,但又受到岳父飯碗的壓迫,每天一早又要去妻子那裡報導,謊稱自己忙了一晚上。

老馬的街坊聽說老馬為這麼一個人效勞都有所不滿,說老馬積陰德總要遭報應的。但老馬不信,他認定自己只是在幹工作中本本分分的事情談不上什麼道德不道德。

他堅信的是他服務於了自己的顧客那終將會有好事落在他身上。至於好事是什麼,他老馬沒有孩子,這一生也不求什麼名利或大富大貴。他就每天去香港最著名的中華大賽馬公司,買一張二十塊的彩票。也算是求一個心想事成。

只是有一次老馬也慌了神。

那是一個週五的早晨,老馬如同往常一樣上車並對著前面“心想事成”四個字必了三秒鐘的眼,而後照例將那位與情婦幽會的張先生送到公寓樓底下。可張先生的妻子就在樓下等著丈夫的歸來。那女人一臉來勢洶洶的模樣,即使是沒有幹什麼的老馬都有些膽戰心驚。還沒等張先生手指碰到門,女人便自己拉開了副駕駛的門,狠狠的一拽張先生的手,將他拉了出去,張先生順勢摔倒在地。女人嚣张跋扈谩骂声中老馬聽了個大概明白。

張先生的妻子偶然從自己的父親那裡得知公司根本沒有讓張先生加班,由此推斷丈夫一定是在哪裡養了小三就在此等了一宿。坐在車上的老馬本可以就開走,但他忽然想到要是張先生的偷情被識破,那麼就很有可能同那小三斷了聯繫,那自己每週四趟的穩定差事便再也沒有了。因此他下了車,女人見他下了車就忙問車是從哪裡來的。老馬佯裝一副不知情的樣子黃利慌張的替張先生開脫道:“從孟氏工業大廈呀小姐。”

後來,張先生仍照舊每週二三四五要他來接,雖然不知道是張先生自己如何巧舌如簧的,還是自己的話真的派上了用場,老馬確實有些心虛。但即使對於此事,老馬也只是在當天晚上上香時,多給那尊小小的彌勒佛像多放了一隻香。默唸了幾遍:佛祖保佑,心想事成。

就此,所有人都知道老馬沒有什麼遠大理想,就想平平穩穩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期望著有朝一日自己的那小彩票能有所作為。是典型的心想事成主義者。

 

“馬先生來了呀。”

老馬家樓下的中華賽馬公司彩票局就如同香港任何其他的中華賽馬公司的彩票局一樣站滿了六七十歲穿著跨欄背心、佝僂著的老者,一個個的都帶著老花鏡不是頂著手裡的彩票,就是頂著牆上的電視直播屏幕。

由於老馬每天傍晚六點半鐘都來買他那二十塊港幣的彩票,玻璃櫃臺後的小姐已經十分了機。

“還是二十塊的。”說著,老馬丟了二十塊錢上去。

櫃台小姐一兩分鐘的操作屏幕,就拽出了一張油印的發亮的彩票。遞給老馬的途中還多看了眼:“喲,馬先生今天好運氣呀。這尾號可是三個發呢!”

老馬結果看到,心想這實在是有些運氣,但還沒來得及微笑著向櫃台小姐說一句“托您的福”老馬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不是別人正是張先生。

原來張先生的太太又一次懷疑丈夫未歸家並非應酬,而是在女人那裡,因此要求他一個小時內趕緊回到家。好巧不巧張先生一輛車都打不著,就只能想到叫老馬有沒有時間過去一趟。張先生平時給的錢不多,但這次在電話裡,他懇求道:“馬先生,一千塊錢啦!來一趟一千啦這一次!”

這是伍佰張二十塊的彩票呢。老馬一邊給自己的妻子打電話一邊急忙的上了車往屯門開。

當老馬到時,張先生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滿頭大汗。一上了車張先生便開始嘴裡不停的碎碎念自己家的母老虎千萬不能發現,希望他能逃過一劫。後來又跟老馬感嘆自己為何就是不能跟真的愛人一起生活呢,偏要委屈所有人向生命低頭,而有些人卻可以生來為所欲為,就像他太太一樣壓制他人,實在是不甚公平。

整個過程中,老馬都隨聲的應和機句,對這種事他實在是沒有經驗。

突然張先生開始在自己卡其色外套的兜裏摸索,拿出了一張中華賽馬公司的彩票。這一下吸引了老馬的注意力。

“你看我等你的途中還撿到了這麼一張彩票,這最好是能夠保佑我大富大貴,仕途發達,拜託那個黃臉婆和李小姐過傷夢想生活。”張先生十指相扣癡迷的拜著彩票。

老馬下意識的看了一下自己剛買的彩票,就放在手側的收納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炫耀自己三個發的號碼。只是感嘆了一句:“先生心想事成喔。”

終於,張先生還是沒有按時感到。下車的時候張太太就如同之前那大鬧的一次一樣已經站在門口將要大發雷霆的等著了。張先生看到讓老馬停在遠處,以免被妻子認出。急忙的拿上手旁的包就屁滾尿流的下了車,一連諂媚的向妻子跑去。

 

後來張先生有沒有把太太哄好老馬不得而知了。只是在第二週的週二老馬照例去屯門接了張先生。

張先生看起來和以往有所不同,具體是什麼說不上來,就總是神采奕奕的。

這次張先生在車快到時就說:“老馬呀,這五六年辛苦你了。但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來了。”

“喔這是。”老馬以為是和這邊斷了聯繫,果然人都會向金錢權利妥協。但反正自己也自己如釋重負了。

“我跟你說,你這個心想事成實在是有用。你記得我那天的彩票嗎!中啦!中啦!”老馬聽到這大鬧忽然一片空白。自己買了多年的彩票竟是讓這樣一個人給中上了。但張先生並沒有注意到老馬一場的面孔,繼續說著“我終於可以擺脫那黃臉婆和她爸了。我馬上就要和李小姐結婚了!”

老馬驚異的說了兩句“恭喜恭喜”心中實在有些不甘。就在這時,張先生感嘆道:“這彩票尾號就好是三個發,果然大發特發了呀!”

這次老馬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了。三個發。不正是自己的彩票麼!天下能有這麼巧的事麼?!忽然老馬回想起那天張先生搭車急,自己就大意的把彩票放在了收納裡,而張先生每次也都把包放在那裡!看著張先生興奮的表情,車就要開到公寓樓下,老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張先生就要下車了,從此他也不會再送他了,再也不會見了。

這總應說點什麼吧。

 

張先生下車了。

這次張先生沖老馬揮了揮手,道了謝,很禮貌的關上了車門。

 

張先生走遠了。

老馬搖下車窗,大喊:“張先生,心想事成呀!”

 

誰說就一定再也不會遇見張先生了呢?我這不就是第二次又搭上了馬先生的車麼。

一邊想著,我一邊看著馬先生摘下了車儀表盤前舊的白色橫批,換上了一個新的大紅色的,專門去寺裏請師傅寫的新對聯。仍是只有橫批,仍是心想事成。

我感受到心想事成主義的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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