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下的渴望

1910年初夏,在泰晤士河畔林立的工厂中,一个二十左右的工人在连续工作十七个小时后终于做完了工,回家的路上,远方的地平线还泛着紫色,他心想今天下班是不是早了?哦,夏天来了。到家时天色已经黑的透彻了。迫于生计,他和一个五口之家以及两个工坊的学徒共住在一个两居室里,五口之家的父亲是个酒鬼,此时还不知在哪里鬼混,母亲和老大还没回来,大概是还在工厂,三个孩子中小一点的两个已经睡了。两个学徒刚回来,还在扯谈,一个人说着活该什么的另一个附和着。亨利太累了了,他的眼睛就像是被糊上了一块布一样干渴,在来自客厅的说笑声中,他卧在床垫上睡着了。

 

第二天东方的鱼肚白还没有翻起,工人们就已经坐在流水线前了。昏暗的厂房内,亨利一遍遍重复着手里的活,眼睛酸痛,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坠,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睡上一会儿。随着铃声响起,工人们终于熬来了午休,然而正想眯一会儿的亨利却被厂主委托去跑腿,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好踩着他那双破布鞋飞奔出工厂。一出工厂门,阳光刺地他睁不开眼,今天是伦敦难得的晴天。

 

走了一会他终于适应了太阳,光芒渐渐的充斥了他的眼眶,就像新生儿刚刚睁开眼睛那样,望着泰晤士河尽头的地平线,他看的出神:伦敦的天气难得晴朗,远处林立的大楼与天空交织在一起,呈铜青色,天气是如此的澄澈,又轻盈又光滑,河水与天际交界的地平线处浑然一体又截然不同,像是工人宽广的胸脯,像是母亲柔和的脸,向夏日农场上卷成捆的干草一样干爽,向森林中噗噗涌出的泉水一般清甜,白云像无辜的绵羊般向地平线靠近、又远离,悠悠哉哉……

 

一艘游艇忽然从远处突破了哪平静而优雅的地平线,人们的笑声让亨利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的任务,急急忙忙赶去商店。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如此明媚的世界了,已经被亨利忽视许久的某种灰烬被重新点燃——热爱。

 

下午做工时他的脑子总是不经意地会想着那抹蔚蓝色的地平线,一望无际、色彩澄澈,让他联想到一些与他阔别许久的事物,比如怜爱,又比如渴望。在机器发出的嗡嗡声中,亨利几乎第一次开始思索起吃饭、睡觉以及工资以外的事情。已经多久没有看到如此明亮的地平线了呢?他问自己,两个月?不,已经有半年了吧,还是几年?他记不清了,他以前从不关注钱以外的细枝末节,温饱线上挣扎的生活极其狭隘,容不下太多东西。工厂里是暗淡的,午饭时他曾走出室内,但工厂高高的围墙和无尽的雾霾将美丽的地平线关在了生活的另一边,下班时的天空天也早就不再亮堂了,仲夏时也最多像昨天一样有些发紫。神游的亨利想着,眼球渐渐不再干涩,泪水在浸润着干渴的角膜,他忘记了劳累,心中莫名涌起了澎湃的欲望,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他想要永远拥有那个明亮的地平线。

 

下工后,他向四周张望,发现周围一个窗户也没有,要是有个窗户,上工也可以看到地平线了。于是他开始琢磨着弄个窗子。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太久,到家时,两个石匠学徒醉倒在了桌上,不知今天是不是发了工钱。亨利见他们的工具箱就在脚下,小心的拿走了凿子和锤子。他在三楼做工,比外面的围墙应该稍微高些,如果他可以在墙面上凿个洞,一切就解决了。第二天他将工具藏在鞋里,偷偷带进了工厂,中午时他假装面对墙睡觉,实则悄悄的、小心的敲打着墙面。短短的十分钟休息根本不够做什么,除了一些脱落的墙皮,没有任何变化。亨利看向四周的工友,发现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察觉,于是索性挥舞起凿子砸向墙面,一下又一下,直到午休结束。回家后,他发现被他偷了工具的学徒满面愁容,走路一瘸一拐,像是被打了,不过关他什么事。

 

把工厂砸了,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曾经的亨利绝不会想这么干,但现在的亨利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每个中午他一次次的挥舞着臂膀,让尖锐的凿子嵌入墙面再用挥着锤子敲打凿子,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对地平线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暮夏的一个中午,他终于砸通了一个小洞,他将眼睛对在洞口贪婪的看着外面,他的鼻子压在墙上有些难受,但无所谓了。这面墙面朝泰晤士河,河畔美景与远处的无尽天空和地平线一收眼底。可惜,有雾霾。不过足够了,蓝天总会有的,亨利想。在灰盒子一样的工厂里,透过一个比老鼠洞还小的墙眼,窥视着外面的世界。骄傲、幸福、欢愉涌上亨利的心头,他满意极了:他终于拥有了那抹地平线。

 

他的生活开始有了些盼头,他盼望着哪天中午,透过小洞往外看时能惊喜的发现天气是晴朗的。然而,泰晤士河河畔的上空总是充满煤烟和油臭的空气,蒸汽在亨利少得可怜的午休期间不停的轰鸣,每次亨利期待的看向今天的地平线时,灰黑油腻的天空总会辜负他的期待。看不见白云,只能看见远方高大、牢笼般的工厂——和他自己待的地方一样,微弱的路灯照耀着泥泞的烟囱;听不到泰晤士河流水的细语,只有机器震动的嘶吼声和周围工人的吵闹声,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像水沟里的污水般让河水看起来越发浑浊。亨利渐渐的感觉到,他蔚蓝色的地平线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黑白灰当中,就像一场美梦一样转瞬即逝。

 

直到快入秋的时候,亨利还是没能等来他的地平线。于是在第一片枯叶飘转到地面的那一天,亨利将洞堵了起来。像凿洞时一样,他侧身躺下,面朝墙壁,用捡来的报纸混着水做成纸浆填补着这个小小的洞,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视野中时,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会再有失望了。

 

亨利的生活又回归了平淡,甚至比夏天前更加平淡。做工时他的眼睛还是困倦的睁不开,眼窝越来越凹陷,血丝爬满了眼白。到最后他依然没明白自己当初那股冲动是什么,简单的热爱一词终究无法出现在脑海里。他不明白,在他与地平线的热恋中,无人生还。

 

好在他也明白了些东西,没事不要瞎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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