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

01

头疼得炸裂,先前大概是被打晕过去了。他勉强睁开被血糊着的眼睛,惊心动魄的红就弥漫到黑暗中,浮现出远处的两个人影。

绳索勒得他快不能呼吸,声音也嘶哑:放开我!你们是谁?咳咳……”

他看不太清,只发觉自己处于一个废弃仓库中,他的叫喊声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山谷,暗示着这地方极为偏僻,屁股下木质的椅子随着他的颤抖发出不堪一击的吱呀声。

人影走近,是一男一女。

女孩看着他,似乎声音中也略带惊恐:哥,谢谢你只是你怎么下这么重手,我是只想报复他一下。

椅子上的男人汗毛全部竖了起来,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言言,注意安全,有需要随时叫我。被叫哥的男人缓缓开口,眼神还在不住打量着他。

 

江之言在她哥刚转身后就变了脸,仿佛害怕和柔弱的神色从没出现在她脸上过。

男人环顾四周,脸色大变,怎么会是这?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地上的黏腻、墙壁上的锈迹、昏暗的灯泡全都历历在目。头上的伤疤似乎又疼起来了。

求求你,求你放过我我当时不懂事,对不起对不起…”

他仰头和她对视,涕泗流涟,又被她眼里的冰冷吓得低下头去。

你狼狈的样子真好笑。你知道你毁了我的一生吗?吐出一句很老套的控诉,江之言的思绪却有些恍惚,她好像回到了办公室中央,白昼灯闪得她头晕,在班主任的注视下哭泣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放心,我没想真的杀你。

男人眼里又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力气渐渐恢复:真的对不起,谢谢你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

突然腹部一凉,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缓慢搅动着他的肠子,痛感一路蔓延到大脑。

面容姣好的女孩就这样冷漠地玩弄着手中的匕首,丝毫不顾溅到身上的血。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不对,就算道歉了你也不会真心悔改,你这种烂到骨子里的人就该去死。

男人嘴巴大张,腹部鲜血淋漓,裤子已经洇湿。

女孩惊恐地捂嘴颤抖:“哥!”

 

 

02

哥闯祸了。

在拘留所里颓废地坐着,匆匆赶来的江之言一怔。

随即她一把抱住江之行,大喊:不关我哥的事!人是我捅的!

警察迅速将她扣住,带至审讯室。

 

那晚已经快十一点了哥还要出门,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我就知道他肯定要去帮王哥。

王哥是谁?

王哥是这片的头儿,我哥不想走学习的路,很久前便跟了王哥混社会,大概是打劫那一类的活儿,我劝了他好久,他却根本不肯走正道。

我实在担心,就偷偷拿上我哥常用的匕首跟了出去结果正好看到哥被打的倒地不起,我一下就急了,就就拿着匕首朝打他的人挥舞,谁知他丝毫不怕,一下就撞刀子上了。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当时又怕又慌…”

但是这一切都跟我哥没关系!你们快放开他。眼泪齐刷刷地流了两行。

 

邵乔皱眉,逻辑有点不对。

江之行去打群架会不带常用的匕首吗?为什么要留在家里让年少的妹妹拿到呢?

他直视着这位年轻女孩的眼睛,她却用眼泪回避了对视。

推门进来的警察报告:匕首上的指纹和江之言的吻合。

眼看身边的同伴要拍板定案,邵乔抬手示意停,说要再回现场看看。

 

事故发生在斜斛路一条隐蔽的小巷。

经调查主要是由于该地附近的两个帮派之间起了矛盾,两方各不甘示弱,在4.27晚十一点左右约架斗殴。据周边居民反应,双方打得相当激烈,存在扰民情况。

其中无死亡情况,重伤3人,轻伤10人。

意想不到的是,江之言闹得沸沸扬扬的捅人案的伤者张军不过落得个轻伤。

跟着的同伴不满:那小姑娘都没成年,早就定了拘留个几天多简单。

邵乔没回答,直觉告诉他江之言在替她哥顶罪。

 

又发现了新证据!好像是人匿名送来的。

是一只耳钉。

经检测,上面的指纹正是张军的,而耳钉另一只却戴在江之行的耳朵上。

邵乔此刻头脑无比清醒,对了,如果江之行是被打倒的人,那么他在失去重心的瞬间会抓住的只会是对方的物品,自己的耳钉怎么会被扯下来?只有一种可能,是张军在被江之行持刀时慌乱中拽掉了他的耳钉。

 

把兄妹俩分开单独审讯,果然只使用了一点手段就让江之行招供了。

张军确实是江之行刺伤的,而江之言则是因为兄妹情感深厚执意要替哥哥挡罪。

老警察拍着邵乔的肩膀笑道:可以啊你小子,转到刑侦部门指日可待啊。

邵乔眉头舒展,但心中总觉还有些不对劲。

这位年轻气盛的警察真的在不久后成为了刑警。

 

 

03

眼泪汪汪的妹低头啜泣:怎么办哥,还是被发现了,都怪我做的不够好。

江之行本能地想抬起手抚摸妹妹的发顶,却发现已经和妹隔了一道玻璃。憔悴的眼睛罕见地失了神。

言言别哭了,他们不能把未成年怎么样,等哥半个月就出来了。乖,照顾好自己。

女孩在转身后暗暗松了口气。

……

 

昏暗的卧室,江之言没开灯,靠墙坐在地板上。

她算了,今天就是她哥出来的日子,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咔嗒一声,门锁开了。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但很快深呼吸,换上一副欣喜而期待的笑脸。

她又变成了平时那个温顺的好妹妹。

哥!

……

 

有什么东西在推搡中被打碎了,清脆刺耳,颤动的余韵中糅杂着突兀的、清晰的涎水交换声和喘息声。百叶窗上落下两人的剪影,逐渐交织,错落,缱绻。

可当那只布着刺眼伤疤的手想要更进一步时,那女孩却显出极害怕的神色,踉跄着后退、摇头。

眼睫颤抖着:哥,能不能帮我杀了他。

闭眼,泪如设想般流下。我恨他,我对他恨之入骨。他的三年是我的1159天,每天我都活在折磨里,哪怕是面对你我都做不到不紧张。白天我没办法正常和同学交流,夜晚我不是失眠就是噩梦,梦的内容是他的笑声、我的衣物、镜子里的裸体和人头攒动的办公室。哥,我真的好痛苦。

我不再渴望得到什么救赎,只要让我亲手复仇就好。

最后一个尾音被艰难地吐出,声音应该再哽咽些。

好,但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她想她成功了。

……

 

 

04

死者名叫吴朗宇,男,17岁,生前为C市某重点高中学生。20211030日早上七点半左右被一流浪汉发现死亡于C市芜兰区斜斛路2901层废弃仓库,死亡时间为案发前8小时内,死因为腹部中刀而导致的失血过多及腹腔内重要器官损伤,经确认为谋杀。经法医检验,死者头部曾遭受钝器打击,躯干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但均不是致命伤。有绳索捆绑及面部被胶带粘贴的痕迹,怀疑死者生前曾被劫持及拘禁。凶器应该为匕首一类的锐器。该仓库应为第一现场。

现场勘验的结果显示,仓库地面检测到死者皮屑及血迹,怀疑为死者生前被拖拽至仓库正中央并捆绑在椅子上。该仓库前身所属一家烟草公司,承担仓储功能,经20世纪初公司搬迁至今处于荒废状态。案发时仓库门窗大开,或许是考虑到该仓库地理位置偏僻,凶手并未对尸体进行藏尸抛尸等,但同时不可忽略凶手展示尸体的心理。

值得注意的是尸体双手被反剪在椅背后,而绳索以双布林结的形式捆绑,很难挣脱。邵乔思索着,这样专业的绳结,凶手要么受过专业训练,要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谋杀。

作案手法比较常见,但利器插入死者腹部的深度和搅动造成的伤口面积都宣泄着凶手对他浓浓的恨意。打量着吴朗宇的脸,眼睛瞪得浑圆,因痛苦而大张着嘴,悔意和震惊交杂在他微微发白僵硬的脸上。

 

经走访,外人出乎意料地是对吴朗宇评价的很一致:极好的一个孩子。高中担任班长,与同学关系融洽,心地善良,待人热情,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优良,几乎从未与任何人结仇。听说此事为他悲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邵乔喝了口茶,性格好,社会关系简单,仇杀的几率似乎很小。

死者父母离异,从小学起随母亲一起生活,家境普通。吴朗宇母亲听闻死讯后哭得不能自已,重复着叫喊他的名字。而疑点是邻居却反应经常听到母亲对他的打骂声和哭声,但因为持续时间不长也无人去劝阻。随后调查发现吴朗宇的母亲对他寄予厚望,管教极为严格,平时会因为成绩下滑而严厉训斥甚至动手打他。

严格的母亲。邵乔思索,吴朗宇生前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会选择通过其他途径发泄吗?尸检报告没有显示吴朗宇有自残痕迹,那么在他成长经历中一定隐瞒了什么事。

 

邵乔翻阅着吴朗宇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名单,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江之言。

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他还没有转到刑侦部门前,那个替哥认罪的疑点重重的女孩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中,拙劣的演技,匿名的证据。

他总觉得这案子和江之行脱不了关系。

 

他私自前往江之行和吴朗宇就读的初中,询问他们曾经的班主任。那是个头发微白、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名叫张澜泽。

问起吴朗宇,张老师露出略带自豪的神情,说他当年可是给学校挣了不少光,进而又转为悲痛,叹气:多好的孩子啊…”

您对江之言还有印象吗?

女人瞬间脸色大变,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有点没印象了,应该成绩一般又比较内向吧。这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我们怀疑江之言和吴朗宇被谋杀一案有关系,您如果知道什么重要线索请务必如实告知。

张澜泽面如土色,吞吞吐吐着似乎在犹豫。

当年确实有件事,但和我真的没关系,吴朗宇这孩子…”

 

 

05

当年我还算年轻,正赶上评优秀教师的时候,你说说,就发生了这事。

那天早上我刚到学校打算开电脑,江之言和她父母就闯进办公室到我跟前来,还没开口就哭个不停。

我赶紧问她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她就点头,呜咽着说不出来话。

我又问她父母到底怎么了,结果她妈居然说昨天凌晨吴朗宇绑架之言到一个仓库并强暴了她。我大吃一惊,反复向她确认,又把吴朗宇和他母亲叫到了办公室来。

要知道吴朗宇不仅是班长平时性格也很好,这孩子有光明的未来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他妈态度倒是很好,一边给了吴朗宇几个巴掌一边点头哈腰跟江之言爸妈赔礼道歉。她爸妈不肯依啊,这哪是赔礼道歉能解决的事,嚷嚷着要报警。

唉,我承认有我的错,要是警察介入,都知道在我的班上发生了这种事,优秀教师肯定是评不了了。我就给拦下来了,但我也是为了这小姑娘好啊,我跟她父母说先别报警,小姑娘家家的要是这种事被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活啊。

她父母果然犹豫了,要是报警了人尽皆知,不报警我们谁也不传出去,肯定要选后者啊,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吴朗宇母亲的赔偿。

 

后来我又和吴朗宇妈妈沟通,我问这孩子那天到底怎么了。他妈也很愧疚,说都是她自己不好,管他管太严了总给他太多压力,那晚他跟他妈大吵了一架,两人甚至还动起手来。吴朗宇被他妈推了一把头磕在桌子上,就跑出家门去了。之后正好遇见了江之言,就拿她发泄了情绪

唉,要我说吴朗宇这孩子本性也不坏

我那时哪能想到吴朗宇会被杀了,但这事你们快去查查江之言吧。

 

邵乔听完张澜泽的陈述只觉得大为震惊,相同的仓库、仇杀,动机基本可以确定了。

 

 

06

江之言和江之行似乎销声匿迹了。

二人的住所里狼藉一片,应该是带走了所有钱财和生活用品。

同样要找到江之行,死者身型高大,一个女生要想击倒并绑架十分困难,因此推测有她还有帮凶,而最可疑的就是江之行。

 

去江之言的学校,发现她已经在十几天前就再也没来过学校。14天前,正好是1030日。

由于张澜泽的隐瞒导致先前几乎没有关注过江家兄妹,这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逃跑,二人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发布完通缉令,邵乔头疼得很,太阳穴突突的。

 

尘埃落定之前,紧张的气氛随着案情的推进弥漫在每个人之间。

 

 

07

谁也没想到还没传来任何关于两人的消息前,物证先来了。

 

警方调查了曾经在烟草仓库工作的退休工人,意外得知仓库隐蔽处竟有一个地窖。

警方迅速赶到现场,撬开与周围地面融合的极好的地窖门,灰尘弥漫而出,呛得所有人都咳嗽了几声。

静静躺在地窖深处的,是一把沾血的匕首。

 

血迹已经陈旧干涸,检测到的是江之行的指纹和吴朗宇的血迹。仅此而已,再无第三人的痕迹。

这几乎是关键性证据,警局上下都十分激动。

与此同时,传来消息说已经在邻省找到了江之行。

一切都刚刚好。

 

日历即将换掉,就要跨年了。

谁都不想再拖,物证在手,江之行认罪,作案动机明确,吴朗宇一案就此结案。

 

大街上的人们熙熙攘攘,齐喊着跨年倒计时,C市干冷的空气中洋溢着烟火气息。

邵乔决定把工作抛之脑后,好好享受新年假期。

至于承载了太多的那个废弃仓库、未被凶手销毁的物证和穿梭在案中又消失不见的江之言,就这样即将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了。

 

 

 

后记关于江之言

 

01

我是真的不会看人。 

15岁的时候他当上了班长,我只觉得这样乖的好学生大概和我没什么交集。 

是我错了,总把自己想的太幸运,总觉得我的人生就是普通而顺其自然的,总觉得自己活在看不见月球背面的世界。 

哪有纯粹的形容词呢?书本封面上吴朗宇的清秀字迹和闯入眼帘的还淌着血珠的可怖伤疤,都属于同一个人。他大概是疯了,后来听说他那天差点弑母,精神失常般地跑到学校抓住了独自自习的我。这和无差别杀人一点区别都没有,也不对,我宁愿那天死在他手里,都没有余生一说了,何来的折磨。 

我拒绝接受关于他的一切和那晚背后的真相,因为我彻头彻尾地拒绝理解和共情他的苦难,这一切本就该与我无关的,所以我不会给自己一丁点机会去原谅这个强奸犯。15岁前的我喜欢世界上一切可爱的事物,15岁后的我活在被泪水浸泡皱了的干扁的桃核里。原本遥不可及的另一端,这个疯子就闯进我的人生成为我痛苦的根源。 

自此, 

我拒绝看见血迹、棒球棍、仓库、锈迹斑斑的墙面、苔藓、泥水、灯泡。 

我拒绝听见下雨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声、呻吟、尖叫、巴掌声。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提起这段往事。 

 

02

被强奸后我常常再回到那个仓库。 

我说不清最初是怀有怎样的心理,第一次去我吓得要死,总觉得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要从黑暗处冲出来。 

我把那里的气息刻在脑海里,那是腐烂的、潮湿的、淫靡的气味,让我作呕,但我也渐渐适应了。如果让15岁的我去杀死吴朗宇,我一定害怕得连刀都拿不稳。但怀着恨意在仓库待了两年的我不同了,我对他剩下的只有恨,没有丝毫害怕。 

我也同时有了一个新发现,那就是仓库的地窖。我没进去过,只是默默把它留在心里,我知道这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一个足够隐蔽的地窖,用来脱身最适合不过了。 

杀他后我假装是临时起意,吓得拿不住刀,哭着叫来江之行。我本想给他下药,把他的血手印留在刀上。可他却主动提出替我伪造物证。 

他知道一切都瞒不住,所以他心甘情愿为我顶罪。 

 

我把刀扔进地窖,地窖足够隐蔽,拖延的时间足够我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

我知道这是因为他爱我,先前的我只觉恶心,如今我却觉得,正合我意。 

 

03

很多我曾经以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其实做起来很容易,比如说杀死江之行。 

醒来后他眼神悲凉,直勾勾地盯着我。喃喃道,他就是太容易信任我了。哥,你不相信我才辜负了我为你演出来的一切呢。 

你是可恨的,你明知道我遭受了什么,明知道我只剩你可以依赖,却依然选择带着情欲和背德感向我伸出手。一开始我拒绝了,可我不想再失去那个和我一同长大、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安抚我的哥哥。为什么要把这一切打破呢?你们总是要毁掉我本就不多的幸福。 

之言,之行。爸妈是想让我们谨言慎行吧?怎么一切都被颠覆了,流着同样的血的我们、来自同一个子宫的我们、顶着这样名字的我们,会做出这样乱伦的事。 

想杀了吴朗宇已经很久了,我知道除了这样再没有方法解救我了。而江之行对我的爱恋,却可以成为我最趁手的武器,我知道他会愿意的。只要他相信我爱他。 

他自私又自大,知道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他,所以也会理所当然地爱上他。 

哥,我演的很好吧?这么久的乖妹妹和情人可不是谁都能当好的。一心维护哥哥甚至想要替他认罪的妹妹,又因为真相败露而满心愧疚的妹妹,这就是我对你爱的最好证明。 

一切都如设想般那样。他帮我绑来吴朗宇,帮我掩饰犯罪,最后甚至帮我认罪。 

我就要摆脱你们了。

 

04

江之行被铐住的时候,我正袖手旁观着,一丝亲妹妹应有的害怕与惶恐都没有。 

他头发长了,刘海已经将将盖到眼睛,胡茬冒出来,更显颓废。 

我的哥哥。我那年轻气盛而强壮有力的哥哥,总是为我出头保护我的哥哥,逼我屈服强迫着亲吻我的哥哥,如今正沉默着被全副武装的警察戴上手铐,即将押至警车。 

我快步上前,嘴唇凑近他的耳朵,呢喃道,我恨你。 

他的身体好像一瞬之间不再高大了,身姿不再挺拔了。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你应该对我感到愧疚,哥哥。 

 

 

尾声

 

双腿抱膝,蜷缩在老房子里,手指紧捏着一张照片。 

从前不屑一顾的普通人生,竟然比金子还珍贵。 

吴朗宇让她的人生坠到谷底,而江之行把她高高托起,然后摔得更惨。 

她很确信她恨江之行,恨是比爱清晰得多的情感。但她无法忘怀和哥度过的一切,她只是闭上眼睛,带着阳光色彩的记忆就都浮现出来了。 

听爸妈讲她刚出生时,哥很不喜欢这个丑丑的小婴儿,但还是在她哭闹时无奈地握住她的手指说,嗨,我是哥哥。 

带秋千的翠绿色草坪上,他恶作剧般揪下一朵蒲公英朝她吹气,绒毛飞了她一脸,她嬉笑着追他还击。 

15岁后她几乎不能和除了哥的任何异性正常相处,他总是一次次毫不吝啬地给予她拥抱和陪伴,接住她的眼泪,抚平她的脆弱,把招惹她的人收拾一顿。他大概是从这时候起,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后来爸妈要出国工作,刚成年的他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他以为这是个好机会和妹独处,而她则将其视为绝佳的,复仇的机会。 

江之言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那张老照片。 

泛黄的边角,模糊的低像素。笑得明媚灿烂的女孩和搂着她肩膀做鬼脸的男孩。她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想要擦拭的手抬起又放下,在地上摸索着早已准备好的打火机。啪嗒,火苗窜起,跳跃着的小小一团映在她漆黑的眼瞳中,犹豫再三,慢慢点上那老照片的一角,没想到眼泪还是无声地滑落一滴。 

火焰从角落蔓延至他们稚嫩的脸庞,只剩烟雾翻滚着喧嚣着。 

 

她的青春,她的苦难和仇恨,都不复存在了。 

 

从山脚处到峰顶一共4826级台阶,江之言简单背了个双肩包一步一步、逐一走过。 

延伸盘旋着的台阶古老坚实,她心无杂念地迈出脚,每踩下一个台阶,心中就踏实几分。凌晨五点的天已经渐渐浮现出曙光,朦胧的太阳刚要露头,她觉得自己此时站得比太阳还要高。 

她渴望阳光再来的快些,好将她全身心洗刷一遍。 

到山顶时她已经气喘吁吁,腿酸痛得几乎不能动弹。这是C市最高的山。 

江之言没有停歇,继续向正前方那寺庙走去。寺庙旁是棵大榕树,传说是极灵验的许愿树,她仰头,上面已经挂了飘飘扬扬数不清的红飘带。 

取来红飘带,不同于树上陈年风吹雨打的飘带,是很正的红色。像血、又很像今早那轮火红的太阳。她虔诚地俯下身,一笔一画写下愿望,再踮起脚抓住低垂的枝条挂上去。 

江之行离开了。 

随风飘摇着的、迎着光辉的红飘带上只写了四个字:重新开始。 

avataravatar
订阅评论
提醒
5 评论
最久
最新 最赞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5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发表评论。x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