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想要树,于是她抠,她的世界从此变成了自然的

莎士比娅想在树里抠个洞,她实现了,所以变得她的世界自然。

 

是的,是“娅”,女字旁的,莎士比娅是莎士比亚的妹妹。

 

在窗边,手臂勉强把头支起来,视线交织在一棵树,她只想抠一个洞,然后躲进去。

 

被告知她的婚期在10天后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她看过未婚夫的画像,甚至写过信。她不丑也不英俊,她探查画上的每一个褶皱,但就是觉得哪里都好,但合起来不对。她给未婚夫写过信,甚至附有她的小说,但她没有选择自己最满意的那篇,这样被批评也不会很难堪。她收到了回信,未婚夫说她的文字很美,但格局有些小,他说她一定是个可爱又温柔的女孩。又是这样,哪里都好,但合起来不对。

 

她对自己逃离欲感到困惑,明明哪里都对:还不错的出身,还不错的未婚夫,以及可以预见的还不错的未来…可她突然不想前进到那个未来了,她幻想自己用指甲在家门口的树上抠一个洞,钻进去,融为一体,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亘古存在,进程也缓慢,像静止了那样。

 

她跑出去了,就到那棵树。她使劲地抱住——就像要和它融为一体那样,指尖被树染上冰凉,粗粝的摩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料的柔软,就像是进入了育儿袋的袋鼠宝宝,心脏置于树的中央。可…会分开吗?身体重心渐渐后靠,原来分离也很轻松,没有粘连,没有连接的胶水,怎会黏住?

 

她逃也似的回到阁楼,嬉笑幼稚——“树怎能被抠开?抠开了又能如何”刚刚…我究竟在想什么?又有什么用。就像大家常说的,‘你要做个贤惠温柔的女子,这样你才算不辱没家庭的教育。’这是应该的,是自然的。我有个众星捧月的哥哥,每个人都说哥哥是我们家的骄傲,因为他有无人能及的才华和举世闻名的名声。所以“贤惠温柔”应比这些简单多了吧,我要像哥哥那样成为家庭的骄傲,至少不愧对吧?这是自然的。”

 

“自然。自然…自然…”莎士比娅一遍遍咂摸,“什么是自然呢?自然是用木头制成藩篱,顺着走就是自然,可若反之,我就想躺在草地上呢?我的自然便不是‘自然’了。”

一次哥哥在饭桌上谈论自己的戏剧作品,她插了句嘴:“可是,我觉得这个词换一下会更好吧。”她被指责不懂不要讲话。但在剧场的门缝里她听到,最后哥哥用了她修改的版本。

她在结束后,冲进剧院,却被堵住,她迫不及待地兴奋地热烈地大喊:“看啊!你们所溢美的词汇是我想到的!我要编戏!”路过的人拿眼瞟她,带着不屑的笑。那位经理,没有抬头,只是转身,嘭得把门关上, “我可以接受你,但用这种手段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太明显了,小姐。”

之后,她的父母知道了此事,把她骂了一通,还动了手。最后他们停止继续责骂她,只是安宁地注视,闪烁着某种痛苦与期望,他们恳求她断了念想,不要让家族丢尽颜面。“我们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在的珠宝或是衣裙,我们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父母热泪盈眶,绝非假装出来的。她答应了,从此成为了一个不自然的“自然”的人

 

她拧巴起来,不愧对家庭、相夫教子是自然的,难道才华不是吗?那次之后,她不愿同时面对这二者,她是那么聪明,她能够预见归宿,更能看到才华。但她从不把两者放在一起,那样太残忍了,太矛盾了,太无力了。她悄悄涂写几页文字,然后藏起来,再不见天日,或者干脆用于冬日取暖,付之一炬;她悄悄幻想未来的生活,宁静美好,就像所有人那样。她只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之一捧出来,再反复咀嚼,抠住每一点幸运,获得安慰。

 

十天就在这样的拧巴中度过了。什么都没有改变。那天她手捧着盛开的玫瑰,却在其中插了一片树皮。粗糙的,肮脏的,附有尘土的,却自然的那种。

 

玫瑰被放在床头。她向下搓玫瑰的枝,刺被花匠清理的干净,但枝仍有劲儿,挺着,玫瑰被夜晚衬得邪魅又迷人,红色交杂黑的光,一枝高过一枝,树皮被埋葬在鲜红的花瓣里,或许是尸体,也是种子。树皮上面的碎土一粒粒落下,像曾经的玫瑰被剥夺刺的权利,但它们还是本来的它们,自然的它们。

 

莎士比娅的丈夫是个温文尔雅,精通文艺的男士。他欣赏她的文字,也乐意帮她,便支持她在家里写小说,以他的名义再发表出去。

 

莎士比娅在共同客厅里写小说——她没有自己的书房。她用针织品把手稿盖起来,再假装自己在穿针——不让仆人、客人或者家庭以外的任何人疑心她在写作。她迟迟不更换丈夫嫌弃的会发出吱吱嘎嘎响声的老旧门轴,这样,她就可以提前听到声音,把手稿藏好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情会打断她——要烧糊了的菜,哭闹的子女,缠绕的丝线,还有…还有她对哥哥的嫉妒。

 

她觉得自己与哥哥的距离愈加远了,甚至,她看不到哥哥笔下的世界了。她自嘲说自己遮掩的行为是在用针写作,而笔下的世界,自然只有针尖的大小。她想不到遥远的王国里的贵族公子,她对远方的事物一无所知。她爬上房顶,瞭望远方,却悲哀的发现,这已经是离远方最近的行为了。她在自己的手稿里涂涂改改,黑色墨迹划出一个又一个圈,直到纸张被抠出一个又一个洞,她痛恨自己的文字,她痛恨它们的安宁、美满与平庸。

 

她渐渐开始在故事里创造一个个惹人厌的角色——被困在阁楼的疯女人、拒婚跑到树林深处的野女人、邪恶善妒的女巫…她们是故事中的女二,作用就是凸显男女主的高雅与纯质,可莎士比娅分明觉得这是她在文字中抠得洞——让她喘息的洞。

 

就这样,她在密密麻麻的针线里她靠“抠”过上了人们口中“自然”美满的生活,却忍不住在夜晚,用手抠树皮,让自己安心,这是她保留的自然了。

 

过了很久,一直如此。但渐渐地嫉妒随着时间流逝了,她把自己在文字中抠得洞,合在一起,发现这自成一个宇宙。她不在嫉妒哥哥,她进入了自己,她看到了针尖上闪耀的——是那么宝贵。她不知道这份和解是何时来的,是因为什么,但总之她就和她的文字一样,“流”来了

 

暖光照在摇椅上,莎士比娅在织毛衣,她好像抵达了最后的和解——自然的和不自然的各占多少也许不重要吧,只要自然的保留住可以保留的“自然”就好了——抠住自然,抠掉不适,在尽力保留住——她可以一直累积,而且过了很多年后,女孩们,男孩们,我们,很多很多人,总能将小小的自然树皮缝在一起,变成一个大罩子,然后抠进树里。

 

 

小小的作者阐述

有三种抠,抠树皮,在文字中抠出自己,抠掉人们内心的成见。

有两种自然,一种是别人眼中的自然,符合常理的,正常的…另一种是自己眼中的,符合天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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