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鱼(四分之一·缓慢施工)

ABO世界观+私设如山

 

1.

太少见的夜雨,穿过城市上空的风沙落在钢化玻璃的表面、拖拽出长长的尾巴,哥德森城的霓虹仿佛久旱逢甘露的樱花,比以往更加耀眼。这座城市没有蓄水池,因为从来用不上。除了那些供得起金鱼缸的贵族还坐着软榻上投喂鱼食,大部分人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出走屋门,望着天空眨眨眼睛,然后又因为掉下来的雨滴都是泥点子而破口大骂。

樱街,也比以往更加明亮三分,樱街的女人们都扮上了相、提着樱花灯、打着油纸伞、扭着纤腰去拯救那些在泥雨中躲来躲去的人们。絮也是这样的,只是她没有可以用来扭的水蛇腰,于是便无所事事地在隔了两条街的地方站着,淡然到几乎隐于夜色。

高级的拉客是不需要开口的,会有人上来躲雨。一般的拉客就殷勤点,主动上去询问。那她呢,她就是拉不到客的那种,上去问别人的口气倒是每次都很认真,最后反而护送好几个没带伞的人到他们的目的地去。露把客人送到店里又回来,看她这样倒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随手把自己的伞给了别人,一个人抱着手臂、提着樱灯站在屋檐下,冲路过的人温婉又不好意思地笑。

一个打着把黑伞的高个男人在露面前停下了,开口问她,“你的伞呢?”之后,男人打着伞往樱街走了,露也在他那把宽大的伞下面,笑着。露走之后,街上粉色的灯光便很是稀疏了,絮于是也回去了。

“今天人好多哩,那边缺人,你快去露那桌帮忙。利索着点。”

絮过去的那桌,不仅露在,跟露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也在。在二层的这个包厢里,有一面可以瞥见一层舞台的玻璃墙,但少有迪斯科球的彩光游荡上来,还是那么一套东西,来消遣的人们谈天说地、酒气冲天,无数个夜晚都是如此,要么谈论最下流的东西,要么议论最上等的东西。席间大概七八个客人,一半是熟面孔,一半是生面孔,故此,陪酒的人就不只是店里的人,来到店里的客人也陪着酒。

她们看了一眼陪酒的男人——那还算不上是个男人呢,是个青年?是个男孩?总之,那副青涩的脸庞就那么不伦不类地被露和客人们轮番灌着酒、涨红了脸,而露领来的男人虽然也不曾见过,却显然游刃有余的多。他是来招待这帮地头蛇的,也是来被招待的,就那么不低不高地举着酒杯,只要不太敷衍,就不会被人说是拿乔。她看出来了,那男孩应该是个Beta,而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是Alpha。没有办法,作为闻不到一点信息素的Beta,她只能通过推理去判断。

实际上,她很少有这是一个三元性别世界的实感,天资过人的Alpha、生育能力出众的Omega,还有,平庸的Beta,其次才会区分为男男女女。听起来不像人,像上帝手里的纸牌:King、Queen、Joker……上帝好像也知道,Alpha和Omega会以惊人的速度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三流电视剧的片场,于是填入了大量的Beta去充当这个世界的基石。一个Beta,如果没有太强的择偶焦虑又不太关注八卦板块,其实可以活得离Alpha的打打杀杀和Omega的情情爱爱很远、自洽又淡定。

实际上,想要区分这三类人实在是容易得很,容易到无趣。尤其是在哥德森这座贫瘠又老套、一周只有一趟星际飞船来回的城市,几乎所有人都被自己的社会标签驯服得优秀又妥帖,性别写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扬起下巴的高度里、他们衣服的品牌里。

像那个男人,身材高大,兜帽和目镜已经脱到了一边,穿着材质优良的黑色衬衣,银白的金属颈环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得很显眼。那是实时监控信息素浓度的颈环,这昂贵的自控手段覆盖在腺体之上,里面储存着足量的抑制剂和隐藏式的针头,可惜明明那么实用、可以避免发情期引发的骚乱,销量却不温不火的。他面容俊朗,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自信与余裕,他不需要狩猎,可以等着猎物敲门。难说这桌上到底谁讨谁笑,只看谁技高一筹,那个Beta显然不能再喝了,战场的中心随之转移,客人们逗着俊男靓女们开心——他们再借由这样逗客人开心,男人看到絮最开始还笑笑,后来便神游天外,忘记笑。

“哇——”一阵哄笑,不知道谁把包厢里的迪斯科球打开了,五光十色的光线旋转着晕开,好像人们的脸上长出了反光的鳞片,而她也突然随之暴露。露说:“小絮都没笑,成哥我就说你刚刚那个笑话不好笑吧。”精力旺盛的Alpha们像是发现了新的玩具,而他神闲气定地看着那几个花枝招展的Alpha开始逗这个Beta姑娘笑,一个留着红色大波浪的女Alpha,更是探过身去激情四射地给了她一个漫长的热吻。唇齿分开、玩笑讲完,她配合地笑了,但也透出无奈与尴尬,或者压根没有那样的迹象,只是这无法满足其他人心底的欲望。战火很快烧到了露身边的男人身上,他就坐在她正对面,能看得清楚,她很年轻,也不丑、也不是没料,但就是整个人往哪里一坐,让你觉得这是一块毫无起伏的木板,跟烈火干柴没什么关系,但又很能让人联想到烈火干柴。他被要求挑战这块木板。

他没有看絮,只是开了一瓶上档次的酒,一双笑眼瞥向露,“给点提示?”

“情诗”两字一出,众人哄笑,说咱们小絮还挺罗曼蒂克的,于是纷纷在搜索框里输入“情诗”,于是开始了,于是一时间这个小包厢的文学浓度达到了极其之高的巅峰。话语声渐落了……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絮面前摆着一张卷子,她得答卷才行,但是没人知道她应答什么才能得到一个PASS。她准备开口,露也准备说点什么。但有人更先开口。

 

“……很想

“以身试白夜

“它使人沮丧

“也能使我沮丧么

“时钟滴答

“灯烛明煌

“我旁若无白夜

“过我的贴身狂欢节

“谁愿手拉手

“向白夜走

“谁就是……我的情人

“……纯洁美丽的坏人”

 

他念得有一搭没一搭,让人觉得他可能随时因为没兴致而撂挑子走人,手撑着额角、耷拉着眼,并未抬眼看谁。所以当他抬起头来,看到对面那个人已泪流满面时,不禁愕然。泪水,被迪斯科球不断着色,像是家乡航空港附近的湖面,有时映出瑰丽的夜晚。湖心没有他的身影,好像在看黑色的墨水就那么横空漂浮、连成片,写下一个没有人能解开的谜。

做局的人顺势说:惹哭了人家,今天晚上你就负责哄她了。

这样好,Beta省钱。

 

2.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男人看她一眼,先说抱歉,再问她叫什么。刚站起身来时,他才突然对这个女子感到有点吃惊。他想到她高,没想到她是真的很高,快要赶上他了。低头看的时候,勉强能看到浅褐色的短发中的发旋,跟头上趴一只刺猬似的,而泪水已经被她擦了个干净,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不知怎么地感觉到一阵可惜。

絮果。她回答说,我叫絮果。

男人先是嗯了一声,然后一阵惊讶,“兰因絮果的絮果?不太好吧?”她只点点头,“我在等一个有文化的人来吐槽这个名字很不吉利。

“就为了这个?”男人哭笑不得,哪怕只是一个在樱街挂牌的名字,这种做法也算得上不正常。

她又点一下头。好嘛,男人想,一个名字而已,确实也不用太认真。

两人走进房间,门锁“哒”一声,把熙熙攘攘的空气、浮躁涌动的信息素隔绝在外,但这些从来和絮没有什么关系,察觉到房门内外氛围差别的依据仅仅是她的思考。男人放下东西走进浴室,再出来时便看到絮拿着他的书坐在床边看,她上身只穿着胸衣,但裙袜都忘了脱。他走过去立在旁边,这个过程里絮又缓缓翻了两页书,于是他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絮终于抬头看他,然后又目光灼灼地低头,闷闷地说了一声:“你的手还是湿的。”

“这是我的书,嗯?”书被放到一旁,他推倒身前的女人,去脱她的包臀小裙。絮终于指指放到矮柜上的包,解释道,“刚刚它掉下来了。”男人藏起笑意,唔唔嗯嗯地支了一声,忙碌于解决短裙又小又滑的拉链。絮举起手臂搭在他脖子上,感受到男人的动作轻微的一顿,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只是又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吻上男人的唇,因为应该这样做,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因为应该这样做……昏黑的空间里,她感觉到男人的动情,絮垂垂眼,无从在意。做这样的职业若是不清醒那就完了,男人在床上的表现从来算不得数,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张口就可以说出“我爱你。”是,不能在意,能躺在这张床上的,从来只有陌路人。

浴室的门没有关上,潮意海浪般弥漫到床头,一溜冷冷的白光淌过男人的肩头,最后落到她脸上。他去看絮那只被照亮的眼睛,好像乌云拨开,一次对视发生了,不是在「此刻」,而是在奇点、在尽头、在百亿年前宇宙的一次呼吸、在第一纪元人类初次走出起源星的瞬间、在任何时刻的另一对男女间。物理学并不解释生命,生物学才解释生命。真的吗?是,既然心理学、人类学、哲学,都不足以解释生命,那也许我们只能倚靠生物学了。但也不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对视,也许谁都没有放在心上。那一刻,在布满了沙暴的行星上、哥德森城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束月亮清辉般的白光。

气氛改变了,这个念头升起。Alpha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她不是木头,她对这一瞬间有一种超越本能和经验的敏锐,也许她有点想要叹气,但这对Alpha来说比背叛更会让人恼怒。“啊,”她又是很随性地说,“一般上头了,男人都想做,女人都不想做。”男子硬生生停下了。“靠,你有病吧。”

絮又说,一般这种时候停下的都是不行的。

男子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但是没说什么。一阵窸窣后躺在了絮旁边,不再动作,而絮想着这意思可能就是真的要睡觉了吧,翻了个身,又想起前几天露对自己的调侃。她不咸不淡地想着:“也许我应该问问他的名字,这算是略施手段,让他下次来也会找我……”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好不好、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

一个激灵,她睁大了眼睛,是男人的指尖落在她的手臂上。是,他很缓慢地抚摸着他,从手臂,到后背,指头毫无规律地在她的后背游走。干嘛?不习惯,她特别不习惯这种感觉,像有人赤脚走在她的花园,但她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甚至足够让她渐渐忽略那种不习惯、星星点点的困倦找上了她的眼皮,

男人突然说,“喂。”

“嗯?”

“我叫张见青。”

“好吧,张见青?”

“嗯,张见青。”

“张见青。”她慢慢地念一句。

“张见青。”他也重复了一次。

“……张见青,名字是用来给别人叫的,不是用来给自己叫的。”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好笑道。

半晌,男人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呼吸在新风系统运转的微小噪声中,渐趋平稳。

……其实,军事中心的新风系统和这里差不太多,嗡嗡的声音若隐若现,仿佛声源是你的大脑皮层,而不是屋顶的扇叶。甚至来说哥德森军事中心的排风力度要开得比亲王府还大。今天,他乘坐民用机在航空港降落,同行的两艘轻型护卫舰,一艘开着迷彩模式,一艘没有,前者驶向星球深处的大漠,后者稍后返航。降落的过程中他从窗口向外看,沙尘后有滚烫的红日若隐若现,果然,他在黎明时来到这颗星球。与亲王估计的一样,让来接他的人们起了个大早。然后是在大使馆的走廊里,他被带去办理上任手续、参观新办公室,再之后是在军事中心,人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期待两军的多多合作。长廊里,他左右各有两三个人,身后更是赘了一大群人,那里每扇窗户前都放着一瓶进口的风信子,白天时他无暇观察,夜晚里他得闲欣赏。他一向觉得,那样的紫色在自然界里不算常见,不像蓝色、绿色,甚至褐色。

当他从军火商秘书处的窗户向外看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大使馆螺旋式的高塔尖依旧显眼——绿松石颜色的建筑在这里显得很另类。没错,严格意义上讲这其实不是“今天”,每当他做梦,总是经历着一些白日的复现,他介于迷糊与清醒间,从不做出与白日不同的选择。今天还未结束,“昨天”便接踵而至。他在亲王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亲王笑着说“这很不Alpha。”那时亲王府裹满华丽红绸的房间里的五个人中,亲王的便宜表弟最先附和。看着亲王那个长颈鹿长相的表弟,他不禁好笑他一个beta又凭什么判断alpha该是什么样子。侍女推门进来,递给他一块栗子蛋糕,随后站到了亲王未婚夫的身后。这个房间里的人们两两为伍,亲王和准亲王妃、便宜表弟夫妇,还有张见青和栗子蛋糕。

亲王哼笑一声,问,“怎么样,对你的回乡之旅可还满意?”

他说,“不敢,身兼要务,见青并未拜会亲朋。”

“见青做事我放心,”亲王扬扬下巴,“你已经是上尉了,去哥德森星戴戴白手套吧。算是给你一个闲差呢,主席先生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们可以肆无忌惮一点了,重要的是一定要把那几个老东西给我攥在手里。”

他起身敬礼,便宜表弟一直安安静静的妻子突然怯生生地开口说,“真的……是真的又要打仗了吗?”

亲王仰头大笑,房间里却静得可怕。亲王抽出自己的配剑端详着,那利刃之上一尘不染,但张见青哪怕在十米开外也会闻到血肉的腐烂。亲王慢条斯理地说,“战争只是达到严肃目的的严肃手段。”

“…………”

准王妃云丽首先称是,接过她的佩剑放在膝头用裙摆擦拭。她看着这位昳丽安静的男子,同时也是纤细娇柔的Omega,打开一个黑丝绒小盒,“联邦的胜利前夜,将会是我们的新婚夜,”里面的蓝钻石耳环映射出璀璨华美的光芒,也许她的承诺与希望,也有这么美丽。云丽那圆润的耳垂上没有任何耳洞的痕迹,亲王抬手去揉他的耳垂,露出一个笑容。

张见青低下了头。即使由亲王的beta表弟投去艳羡的、向往A与O天作之合的目光尚且无伤大雅,亲王的下官却绝对不能觊觎她的第三任合法配偶。但假如在梦里他并未低头,只是一边从蛋糕上舀起一小块送入嘴中,一边看着亲王精神力凝聚成细针般的力量,刺穿了云丽的耳垂。他将会看到一滴鲜红的血,涌现于雪白的肌肤之上。

可那位美丽的人一动未动,只是在亲王为他戴上蓝色的宝石时向她俯身,像动物一样露出细长脆弱的脖子。果然,巨大的蓝色钻石有着与他眼睛相同的颜色。

会客室里的氛围令人绷起全部的神经,相比之下哥德森城就显得亲切了。驻外军事大使……其实就是拥有合法身份的公开间谍。更何况,当他带着一支精锐小队降落时,他已违背了大使应遵循的规则——这并非是和平的时代。大局已经被绘制沙盘的人们所决定,理应撤退的间谍在他的帮助下撤退,收到深入命令的同僚则向他递交了所有的备份信息和遗书。那一双双想要回家的眼睛,他并未当面对视过。他不能。当然,还有背叛者,他被秘密地处决……不,重新填装子弹的时候他其实明白,面前只有一个疲惫的人。那是他唯一见过的眼睛。

送你了,就别把这本书写到物证清单里了,好不?

他低头去看,是一位起源星的诗人所留下的诗集,书页和文字一个比一个古老,应当是怎么淘都淘不到的书。

他的梦里永远没有光怪陆离,他的梦永远与现实如出一辙、无法逃离它的桎梏。你应当远离梦中的镜子,以免它映出你真实的面孔……梦里,他不需要避开那双眼睛,他们会为他垂眸。这些日子他贴身带着一本书,最忙的日子竟然翻了三分之一。今天是他连轴转的第三天,没办法,远在两光年之外的某个军需中转星发生了爆炸,损失巨大,整个联邦都要排查。但联邦辖区外的哥德森人才不会管你,他今天要去见一帮本地的公子哥。他们说,Omega不多是不多,那也跟樱街的男女招待没关系。旁人帮他收起伞,他环顾四周。女/男招待听起来比娼妓更有选择权,但对于负债累累又没有合法身份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脸的眼泪,真是莫名其妙的眼泪,难道当真那么喜欢情诗?起源星诗人的《论白夜》,也说不得到底有几分算作情诗。但蝴蝶从她的脸庞流淌而过,而他已然记不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在故乡的丛林里见过海伦娜闪蝶,还是说,那只是小时候的一场幻梦、百般幻觉之中的一种。迪斯科音乐、流转的耀眼光斑、宝蓝色的沙发,这个房间中的一切,突然间成为了她的心的影子。时间从不为谁倒转遗憾,可是姑姑,它却仿佛在那一瞬间久久驻足。

与此同时,他无师自通了一件事情:读诗的人是谁呢?并不重要,他只是一种声音、一把钥匙或一段时光的提供者。可惜静止与静止、沉默与沉默并不同义,人群中有点骚动,他看到她回过神来,在为自己使客人下不来台而担忧。做局的人想把这个Beta推给他,排除一个跟他们争抢Omega目光的竞争者。那是他第一次由衷感谢军团长次子的短视。

黑色蕾丝的内衣本来应该很性感,可是她忘记脱掉裙子,就那么低着头看书。发梢明明很短,但却有一种与目光一同垂落的感觉,她身上有比较明显的肤色分界线,身体不为人知的雪白明明应该和黑色的布料形成令人血脉偾张的张力,但他却更多感觉到置身荒野一般的寂静……操,该不会真有哪个脑抽的组织派一个Beta来诱惑自己吧。

阿絮,这是她的名字。他觉得絮活得异常破罐破摔,此处的“异常”并非指程度,而是指方式,她的面孔中杂糅着自毁和极端的稳定。这本不应该是初次见面就该读出的信息,但他似乎偏偏就是那个随手翻到这一页的人。对他人的理解是一种权力/权威,这种权力让他对两人之间似是而非的关系感到了一丝安全。对,他当然应当确信一切尽在掌握、绝对的控制权和力量在自己手中。

“你的手还是湿的。”

这些对话中居然透出点令人感到温馨的错觉……妈的,管她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自己还能栽了不成?像大部分Alpha一样,他可以先享用、占有、掌控,而不用太多思考,因为最高的成本也从来不会太高。奈何人间一句鬼使神差,那天晚上他们只是并排躺着。身旁的呼吸声像拍打礁石的浪花,将深沟中的螺蟹全部唤醒,从睡梦中摆渡至疲惫中。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抬起手去抚摸她的脊背时,他其实什么什么都没想,不是调情地,只是毫无目的地、安全而安抚地任其缓慢游动。

他听到一阵不停“滴滴”的警报声。梦的最后时刻,他抬头去看:月光里,是他摘下的颈环在向他警示体征异常。

可是,那置于桌上的颈环  明明没有被任何人戴在脖子上呀?

 

 

 

3.

那天之后絮还见过几次张见青那从容的轻笑,但他们不曾再次同桌。露倒是会明里暗里提起张见青,“那位新客人的信息素真好闻,我真羡慕你。”女孩笑得像得意洋洋的小狐狸,但就是不说张见青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絮哦了一声,觉得小露这样蛮可爱。

露拉下脸,切了一声便念叨着“傻大个”走了。只有絮站在原地,一边抽出根烟喊她,“喂。”

露转过头,絮只说一声“你周期要到了,记得带抑制剂。”

露回头冲她竖着中指,转角遇到人时来不及收起,霎时绿了脸。

……并非听不懂人家的话,只是絮并不在意……难道她该感到遗憾吗?还是应该用愤怒来代替悲哀从而显得不那么狼狈。她该在意吗,想要追问吗。她会不会对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感到思念?

丁香烟烧完了,其实还没来得及被放进口中。她轻笑一声,甩掉烟头。

又到天黑,他们被人领着登船。巨大的飞行器停泊在空中,其中为期两天不分昼夜的派对需要他们来捧场,絮本不想来,怕遇到冤头或是债主,但她总不能躲过所有危险。

“至少你还可以庆幸这是联邦派的地盘。”

絮只说:“也许他们需要拉拢帝国派的那些人呢?”

红姐叹气道,“你最好还是祈祷你其实没有那么聪明。”

我还是猜中了,一杯红酒迎头淋下时,她不禁这么想。“Beta就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滚吧,叫你那个弟弟来吧!”醉醺醺的Alpha被人拉走后,她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她其实更害怕那个人冲上来将她一枪打死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他们似乎总认为一杯红酒对自己的杀伤力更大。

永远躲在隔间里读清洁机器人的说明人确实是更好的选择,除了可能会让她丢掉赖以生存的饭碗。

离开飞船重新站在大地上时,红酒污渍早已洗去,她依旧无法不觉得那种黏腻湿润的感觉残存在自己发根,如蔓草难除。抬头看到每三十秒重复一次的巨幅移民广告,光粒飞散又重新组成异域的风光,她几乎抬手就可以触碰到,但却无法这样做。

确实是“时钟滴答 灯烛明煌”。但当她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便想起生活带来的恍惚感。这些日子也许就是这样恍恍惚惚地过去了,她所能拥有的不过是几卷书本。出路嘛,只能偶尔琢磨,听着关于战争和军备的风言风语,她也会想等乱起来了自己就去入伍,大难不死的话战争结束就能拥有合法身份了。但那太遥远,驴子拉磨也得看到眼前的胡萝卜才成。

又一天晚上在店里,絮坐在店里唯一正八经的房间里帮红姐的儿子修理望远镜,他坐在旁边戳她薄薄的肌肉玩。松懈的沙发上因为她的重量而形成一个明显的凹陷,而小男孩则因为那弧度而靠向絮,贴在她身上。红姐推开门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调笑道:“你真是太招Omega了。”后面半句没讲:可惜没什么意义。她拿起打印机上的文件,开始赶人,“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这望远镜都修了多久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你去把露给我也逮回来。”絮在文件的拍打下顽强抵抗了几下、坚持把最后一步完成,把望远镜放下再站起身。利落地跟着红姐离开她的办公室前,她回头对稚气地跟她说“拜拜姐姐”的那孩子笑笑。

她低着头穿过走廊,通往窄巷的声控门有些迟缓地打开,穿着红裙的露赫然在目。有着纯洁面孔的人,虞美人一样的人,把长裙挽起打结在膝盖旁的人,指尖夹着一根烟,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吞云吐雾。她挑眉:“来透口气?”

“红姐叫你。”

露嗤笑一声,没有要掐灭香烟的意向,絮便问:“还不过去?”

“不差这一会儿,”似笑非笑的表情攀上那张面孔,酝酿着只有在这时才能讨论的话题,“小絮。别跟我抢客人。”她把看似亲昵的称呼咬得那样重,显出十足的疏远和警告。

絮无奈:“没跟你抢。”——“别装傻了,他一天晚上看几次你,别说你心里没数。”

絮止住话头,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后所发生的事情,但她隐约感觉到张见青在刻意避开自己。露又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声音啪嚓一声使她回神,于是絮突然说:“那天在飞船上,我见到那位客人了。”

露噎了一下,随后哼哼一声表示不屑。絮便继续说:“他说……算了,不讲他了。”在露的瞪视中,又定定地看着她说:“……你迟早会把自己玩进去的。”

斩钉截铁的肯定句,不含有任何的预言性质,仿佛只是在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但是明明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正因为感受到了字句背后的含义,所以露才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听到死神在身后向着自己挥动镰刀的声音。宛如月光的流动一般,毫无声息却使人战栗的声音。

她已不能分辨背后的冷汗到底是因为理性的恐惧还是感性的害怕而流,只听到絮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烟向上飘,有点熏到她的眼睛,她在其中毫无预兆地放声狂笑,又抿一口香烟后把剩下的半截递给了絮。那根香烟仿佛不再是一个使人魂牵梦萦的物件,而是迫使平静的Beta做出承诺的武器。

“别把我当傻子。”随着她抛下这养一句冷淡的话,那鲜红的唇角与裙摆,一起消失在门后,仿佛不曾存在过。

 

絮是无奈地接过了那根烟,有些头疼地低头看着它,就像注视着一张脸庞。两处清脆的声音同时传来,先是狭窄的玻璃屋檐上“吧嗒吧嗒”有液体坠落的声音,随后是腕表“滴滴”两声,她低头去看,发现是大雨预警——哥德森城稀有的无风无沙的日子,竟然赶上了雨水。大概会是一场很干净的雨吧。自从她来到这颗星球,这是第一次遇到不是泥点子的雨,她不太确定哥德森到底有没有星球学家或者气候学者,但他们大概也很兴奋吧。就是这种事情,虽然无足轻重、虽然无法改变她的生活,但是却令人有点想要微笑。

雨水的声音很不错,透明的雨水为城市重新着色了一样,絮抬头去看,窄巷所露出的天空第一次看起来有些美好。

在这样的夜晚,有人从深巷中走来,面孔在兜帽与目镜下模糊不清。雨水顺着他们的身躯滑下,那个人驻足停下的时间有点太久,望着她的方向。絮突然绽开笑容,那么清浅却那么夺目,声音穿透模糊的雨幕而一语中的。

“张见青,你如果想要我,就得来找我。”

那人扯开兜帽和目镜,露出蓝色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烧起来了,冰凉的雨水一瞬间全部转化成了助燃的酒精,她投过来的笑意远比梅林的贤者之石更加神奇。他大步走向她,而絮抬手去抿那根烟,复合驳杂的一切都随着烟雾从她口中缓缓流出。每一步走出、每一步靠近,真实得像是胃痉挛,虚幻得像是心跳,张见青想起了她在诗歌中破碎的双目,突然不想要她抽烟。

他伸手拿过来自己一口气吸到底,然后低头去吻那片笑意。

“你没病吧?”她撇开头,还在笑,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像什么不被拘束的小动物。张见青琢磨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听她说,“唉,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

于是他吻上去,带着欣喜。把她当成珍宝。絮尝到了雨水的味道,它们把她带向早已模糊不堪的故乡,也许那里也会下雨。

从此小絮还是一直随身带着烟,却有十四年不曾打开它们。

 

 

 

写了大概不到四分之一的样子?感觉想展现的东西还没有出来,而且因为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故事比较忐忑(因为列好了情节大纲,也是抱着情节练习的心情在尝试)。对ABO也是,主要是给我朋友炒俩菜,然后不太喜欢写相同题材的故事所以我想要一次性把我感兴趣的话题全部完成。

总之请看导致我没有赶稿的罪魁祸首:

(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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