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1/75】如果我开拖拉机你会爱我吗

虚构的故事但rps背景,写了三周2.5w+
一学期的创写课从长篇开始~

1.
他在一片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身下的被单都被他的冷汗浸湿。

天花板中央吊着灯,在月光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灯罩形状。他按亮手机,上面显示着凌晨3点48分,6月15日。没有任何的通知消息,看起来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仰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心跳,随后掀起被子起身,光着脚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月亮冷冷清清地把光洒在街道上,这个时间点自然不会有什么行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会搅动深夜的氛围,但当那拖着一小束光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时,周围又会很快陷入寂静。那些高楼大厦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到处都是黑色——除了由路灯连起来一条微弱的光线——整个城市都在沉睡之中。

他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再去睡一会儿——虽然一种朦胧的感觉告诉他,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过就算有什么要紧事,明天Britta应该也会告知他的。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羊,画赛道,背今年赛历,随便什么,总之要尽快进入到睡眠状态当中去。澳大利亚马来西亚、中国巴林西班牙、摩纳哥、加拿大,枫叶,绿色的森林,蓝色的海洋,Kimi的眼睛……说起来,他之前似乎从未注意过Kimi的眼睛,所以在昨天休息室门口,当那双浸着绿色的虹膜朝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和围场里所有其他车手一样,他和芬兰人的关系谈不上是亲近,除去镜头前那些礼貌性的话语,他和Kimi几乎没怎么交谈过,哪怕是给法拉利拍的宣传视频,他们也都是错开时间拍摄的。Kimi和他的外号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iceman”,表情和肢体动作都散发着寒意,仿佛外人多靠近他两秒就会被冻伤。在他的印象中,和对方做队友一年半,他们似乎从未私下有过什么接触,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但在此时,那双他匆匆一瞥中对上的眼睛却突然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无比清晰。那双眼里带着Kimi惯常的冷,和……一丝期盼?

Kimi Räikkönen会在什么时候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他?

在晚餐前。

Sebastian推开门,Kimi坐在沙发上,转头看向他,嘴角的笑意被温和的灯光托衬着。“你回来啦,”他说,起身给了Sebastian一个吻,“我们今晚吃什么?”

“嘿,你就想着你的晚饭吗?”

他佯装成生气的样子,板起的脸没被Kimi亲了两下就开始投降,手里拎着的袋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壁炉里烧着的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脖颈处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喷在上面的温热气息,那个拥抱真实得像是发生过一样,对方的手掌扣在他的后腰上,自然又亲昵。

他被这个场景吓到,又为自己展现出的理所当然感到羞愧……深更半夜,自己居然梦到自己的队友——还是早点睡吧,他告诉自己,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如果有什么记忆清除术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刚刚那段删掉的。

毫不犹豫。

……尽管那个拥抱似乎有些过于温暖了。

车队会议时Kimi坐在他对面,一如既往地戴着墨镜,和他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队友一样,和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片段中的人是完全相反……等等,怎么又是那个片段——

他低下头,双手重重拍在自己脸颊上,身旁的Ricardo被这动静引得侧过身,小声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含糊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对面的Kimi似乎没有注意到,依然维持着手撑着脸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Kimi好像很爱睡觉……印象中他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睡着,要是被人拽起来还会低气压好一阵儿。去喊Kimi起床是一件难事,不过似乎拿着他喜欢的零食去叫他会更容易些?需要先轻轻揉一下对方的头发,然后喊他的名字,如果没什么反应就得轻轻推推他的肩膀,然后在对方刚一睁开眼的刹那就需要把他喜欢的零食摆在他面前——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明明自己从没做过这事,却好像对该如何叫醒对方轻车熟路一样。

他又看向仍然保持着原姿势的Kimi,他骨节分明的手抵在侧脸上,呼吸均匀。他于是又笑了起来。

会议结束后他们队里的摄影师神神秘秘地拽住了他,说是要给他展示一张照片。他边穿外套边朝着显示器投去目光,看到了大片红色背景中,相同姿势撑起脸的自己,带着笑意看着和他动作几乎对称的Kimi。

“你不觉得这张照片氛围感很好吗?你看看你的眼神,还有你们完全一致的动作!”

“我只是在……算了。这确实是一张很好的照片。”

他最后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让对方把照片洗出来后送他一张。

第二天他刚刚踏进法拉利的房车就被摄影师拽了过去,随后那张照片就被递到了他手上。他和摄影师随意聊了两句天,捏着那张照片打算去自己的休息室,却在拐角处碰到了照片上的另一位主角,他一瞬间惊得几乎跳起来,下意识地要把照片往身后藏,但还是被对方看到了——Kimi先是目光在那张刚好正面朝上的照片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看向他:“不错的照片。”

“呃……是的?”

Kimi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绕过他走出去了。他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突然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击中,那一瞬间他大脑空白,只知道他想要、以及需要叫住Kimi。他追着Kimi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大声喊住了对方,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纷纷投来目光的工作人员:“等等!Kimi!”

Kimi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挠了挠头,有些语无伦次:“嗯……你今晚有空吗……我是说、我们做队友这么久了,我突然发现好像都没有和你好好聊过天,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如果不打扰的话?”

他越说声音越小,在Kimi审视的目光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的唐突——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私底下说过什么话,现在他居然胆敢邀请“冰人”去喝酒……他低下头,只希望Kimi最好能够装作没听见。正当他懊悔得想要把手捂到脸上,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时,Kimi回应了他:“有,不打扰。”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那仍然像是Kimi伸出手,把他从阴暗的角落里一把拉了出来一样。他能感觉到脸上开始升温,以及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傻笑。他点点头,没意识到自己听上去有多么雀跃:“好的,那下班后见?”

Kimi摆了摆手:“等会儿见。”

他回到自己休息室后把那张照片贴在了门背后,用的红色的胶带,和他与Michael的合照并排,一抬眼就能看到。

Kimi把“去哪家”的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他的选择的不当之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选择这家距离他们酒店非常近的酒吧——来来往往几乎都是他们认识的技师,甚至还有穿着车队队服的人穿梭在人群中。他也不知道是得益于他很少会来这种地方,还是得益于人们其实是采取迂回方式想和Kimi搭话,总之时不时就会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要请他喝一杯。不论目的是什么,他不忍心直接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很快他面前的吧台上就摆上了好几个空杯子,而他真正想要一起喝一杯的主角,就那么静静地端着杯子坐在一旁,带着笑意看着他疲于应付的模样。

等终于有个空档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呼了一口气趴在吧台上,觉得自己不能再喝了,下一个不论是谁,他都得拒绝了——

“我请你喝一杯?”

是Kimi凑到了他身旁,声音压得有些低,一听就是在使坏。他有些惊讶地直起身子,打算把刚刚下定的决心扔到脚底下去:“我……”

“开玩笑的,我们可以只聊聊天。你酒量好吗?”

“还可以?我也不知道。”

Kimi坐得朝他近了些,刚好挡住了一位又来请他喝一杯的男人。那个人愣了愣,还没张嘴说话,Kimi就拿过了他手上端的酒,语气不冷不淡:“谢谢,我替他喝吧。顺便,去和你们那帮人说一下,不要再过来了,我很清楚你们的把戏。”

他呆呆地看着Kimi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总觉得这一幕看上去有点熟悉,像是他曾经也这样近距离观察过对方喝东西一样。直到Kimi把空了的杯子放在吧台上,他那被酒精熏陶得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终于反应过来——说点什么,快随便想一个话题说点什么——

“你知道吗?阿塞拜疆是葡萄种植和酿造最古老的地区之一哦。”

愚蠢。

在那么多个可以选择的聊天话题当中,怎么他会偏偏选择了这个,现在好了,指望着Kimi回答说“真有意思”吗?

“是吗?真有趣。”

他瞪大了眼睛去看Kimi,却发现对方笑了起来,他金色的短发被笼罩在红色的灯光下,正随着他的笑声一颤一颤的。

“不,认真的,我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了,和什么圣经故事有关,说是在洪水暴发后开垦出的第一个葡萄园就在阿塞拜疆之类的。”

Kimi耸了耸肩,仍然带着笑意:“我只知道这里的酒味道确实还不错。”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那种紧张拘束的感觉几乎在瞬间就消失了,他的社交技能终于能够正常地发挥,他开始和Kimi顺着酒这个话题聊了下去,一直聊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间点。和Kimi一同步行回酒店时,在夜风里Kimi问他,“Seb,你会有时突然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吗?”他点头,犹豫了下,把“我觉得这样和你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很不真实”这句话说了出口。Kimi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做什么回应,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对方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在电梯里道了再见,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看向反光的按键板,发现自己仍然带着有点傻的笑容。在房间里他边洗漱边回想着今天晚上的经过,躺到床上时他心想,有些意外,Kimi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不会说围场里很多人喜欢说的那些废话,能欣赏他的冷笑话,甚至还帮自己挡了酒——等等,Kimi帮他挡了酒,在今天晚上。Kimi Räikkönen为什么会帮自己挡酒?

灯光有些昏暗的酒吧。

Sebastian兴奋地坐在高脚椅上,接过Kimi递给他的酒,小心翼翼地在杯子边缘舔了一口。

Kimi笑了起来:“怎么,你以前没有喝过酒吗?”

Sebastian抬高了音量:“我当然喝过!只不过这可是你请我的第一杯酒诶,我想好好尝一尝……”

Kimi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挤过来了一个身影,看上去并不面熟。

“嘿,这不是宝马的那个小试车手嘛——你成年了吗?来,我请你喝一杯!”另外一个人也凑了过来:“喝了他的,也必须喝了我的!”

Sebastian看着他们推给他的酒有些为难,那些液体散发着危险的颜色,但是作为一个刚入围场的年轻人,直接拒绝好像并不明智。

Kimi皱了皱眉头:“他会醉的。”

“进了围场哪有不醉一两次的道理!况且来酒吧不就是喝酒的!”

“那我替他喝吧。”

Kimi端起酒杯一饮而尽,Sebastian坐在他旁边,盯着那个上下滚动的喉结,悄然红了脸庞。

他看着天花板,愣住了,有些不明白自己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和队友拥抱也就算了,现在甚至还要编造一些过往故事吗?他在做宝马试车手的时候压根就不认识Kimi,更别提和他一起喝酒了。拜托,那个时候自己在围场里只是个无名之辈,作为夺冠热门候选人的Kimi压根没有理由会注意到自己……总不能因为今晚Kimi帮自己挡了酒,就想象那么多年前Kimi也会这样做吧?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把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好让自己的脑子和脸能够降一降温,冷静下来,不要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窗外夜色低沉,几乎没什么光亮,最显眼的是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银色的月光轻柔地盖在他肩膀上,他盯着那些黑色的树梢和模糊的建筑边缘发了会儿呆,回到床上后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或许是因为前一晚和Kimi愉快的交谈,或许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想象画面,总归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在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上,当记者问他,有没有别的希望能够做队友的人选,他脱口而出“我更喜欢Kimi”,像是一种习惯,像是他已经这样说过了很多遍。他坐在话筒前,看着满屋子惊愕的记者,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突然有些期待记者们会写出怎样的通稿来。当然,他也有点好奇Kimi的反应,尽管他知道对方压根就不会去看这些新闻报导,无从得知他会公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回想着那天晚上,总觉得有一种急迫感像是在催促他,去靠近Kimi,去和他更多接触。然而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没能和对方说上话,对方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每次等他空下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离开了。只有在排位赛结束后他捕捉到了Kimi的身影,对方站在一根路灯下,远远地也朝他看过来,盯着他有两三秒后Kimi笑了下,抬起手,轻轻朝他挥了挥。

比赛日当天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种感觉在直到快开赛前Kimi仍然没有出现,并且没有任何他的消息时到达了巅峰。他安慰自己说有可能Kimi只是睡过头了,但是Mark去了他的酒店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爬进赛车里时,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逃出去。

深呼吸——他告诉自己,先比完这场赛。

但在51圈的比赛当中,每一圈他心悸的感觉都在提升,在冲线时刻他甚至觉得高温蒸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声几乎像是鼓槌一样在他耳膜上敲击着。他把车直接停在了路边,按下了tr按钮:“有Kimi的消息了吗?”

“Seb,先把车开回来,回来后我们再说。”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

耳机里很安静,不像是寻常拿了名次后会有的欢欣雀跃的声音,只有安静,和他自己不同寻常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Seb,回来再说。”

“拜托,我现在、我需要知道——拜托……”

“……Kimi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目前我们得知的消息是抢救无效。”

他的耳边乍然炸起了一声尖锐的耳鸣,那一瞬间他眼前泛起了许多黑色的斑点,他跌跌撞撞地从赛车里爬了出来,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似乎看到了赛道工作人员在朝他跑过来,但他的视线都被光斑占据,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要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却在迈开第一步的时候突然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他张开嘴呼吸,能感受到高温仍然在烘烤着他的皮肤,他似乎全身上下的汗腺都在疯狂地分泌汗液。他试图用手抓住什么东西,但很快那些黑色的斑点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在视线完全黑下去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响,像是在某种特定场景下会听到的、极具规律性的、某种机器发出的声音。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声音,黑色就铺天盖地涌了过来——他晕了过去。

2.
他在摇晃的车厢中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衣物都被他的冷汗浸湿。

车厢窗户的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断断续续地照在他的脸上,窗外移动的树影告诉他,他此刻仍然在回家的路上。他按亮手机,上面显示着下午3点48分,6月15日。没有任何的通知消息,看起来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靠在靠背上平复了一下心跳,随后看向窗外,试图回想自己是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糟糕的噩梦,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尽管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他,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再次打开手机,阅读了一遍和家里人的短信记录,又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工作事项,确认自己没有遗忘什么事情——只是那种感觉仍朦朦胧胧地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有些烦闷地撇了撇嘴。

放轻松点——他告诉自己,尽管Heike让他回家一趟,但从医生的话来看,Norbert只需要在医院里躺上半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了,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试图把这种感觉用深呼吸排解出去。

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了……他刚进入围场没两年,所在的车队今年正值争冠年,每一次在赛车即将驶出p房时他都会有些紧张,担心会在大屏幕上看到他们的车和车手出什么失误——尽管他热爱他的工作,他喜欢抚摸那些机械部件,看着那些零件在他的手下逐渐化为整体的一部分——但若是每周都是加班到最后一个离开围场的车队,总归是会觉得疲惫的,再加上他的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每次和他同处一个房间都会令他感到神经紧绷。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Heike发来的信息:[在路口那家超市买上些土豆回来,晚上给你做烩肉]

一瞬间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冲去了所有的不安,他回复信息时带上了好几个笑脸和爱心的表情符号。

家里依然保留着他小时候的房间,墙上贴着几张Michael的海报,小小的柜橱里放着几个他小时候在各类卡丁车比赛中拿到的奖杯,桌子上还摆着几个法拉利的赛车模型。Heike倚靠着门框,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只能缩在你那张小床上睡了,不过我给你换了新的床单,你将就一晚吧。”

他转过身挠了挠自己的脸:“呃,我以为我们家是有客房的?”

“哦,那个……”

Heike走到了窗边,透过窗户能看到一部分的后花园,葱郁的树影中一个木屋若隐若现。“你爸爸前些阵子接了一个活,做几件家具,现在他肯定是没办法继续工作了,好在他一个朋友?我也不大清楚,你爸爸说的有些模糊,总之是位刚好有空的好心人,愿意帮忙完成后面的工作,工钱和他对半分……他有时晚上会睡在客房里。”

“哦……那他现在在家里吗?”

Heike下巴指了指木屋:“在那里。你看完你爸爸后可以去和他聊聊天。他虽然话不多,但是个好小伙,手艺也强,前两天还帮我修好了家里的厕所。”

他“唔”了一声,目光没在木屋上做过多停留,很快跟着Heike一起离开了房间。

Norbert见到他时虽然嘴上埋怨了两句,但眉梢上都写着见到儿子的开心。他躺在病床上,右腿被支架固定了起来,努力往一旁挪动,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坐!”

他俯下身给了Norbert一个拥抱:“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你妈妈就是瞎紧张,还非要把你叫回来,明明我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你这次是请了假吧?我记得这一周周末是法国站?”

他点头,听着Norbert眉飞色舞地和他描述之前看过的比赛。他都有些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和对方面对面聊天是多久以前了。

“……当时我就拍你妈胳膊,我说诶你看那不是我们Seb吗?她本来心不在焉地在搅酱汁,一听立马凑过来,说哪儿呢哪儿呢,我说已经过去啦,就镜头那么一扫时我看到的!你妈本来还有点儿失落,结果没过一会儿回放镜头里又有你了——但是她还是错过了哈哈哈哈哈!”

他可以想象,Heike其实对看赛车比赛兴趣不是很高,但每一场比赛她依然会和Norbert一同坐在电视前,期望着哪一个照到车库里的瞬间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儿子。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过了一阵儿问道,尽管在开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问题:“我没能把赛车坚持下去,你会觉得失望吗?”

Norbert顿住,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是在认真问吗?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

“我不知道,我只是……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能够成为坐进车里的那个人,或许你们就能够更多的见到我。”

Norbert抓住了他的手,迫使他看向他,他的视线却落在了Norbert的手上。他想,那只手曾牵着他走过大大小小的卡丁赛场,但印象中它们从来没有这样柔软而松弛过。

“看着我,Sebastian。”

Norbert的表情非常严肃,抓着他的力度极大:“我从来没有失望过,你妈妈也没有。而且要说起来,更多的责任在我——是我没能力为你提供更多资金,也没能给你联系到更多的赞助,你当时缺少的是钱,不是能力,明白吗?而且看看你现在!有多少人能成为一名F1机械师?何况你的队伍,你们今年做的很棒,夺冠的可能性很大,年底你甚至会成为一支冠军车队的机械师!这还不够我向邻里炫耀的吗?”

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我……”

“听着,儿子,你很优秀,我和你妈妈一直都很为你而骄傲。”

他抿了抿唇,有些鼻酸。他的手依然被Norbert紧攥着。

过了两三秒后他开口,声音里带着鼻音:“哪怕我现在突然痛哭流涕你也会为我而骄傲吗?”

“好小子,看来你是都忘了你小时候边哭边把鼻涕都抹到我裤子上的事儿了!”

他和Norbert一起笑了起来,他边笑着边揉眼睛,像是在转移话题:“但是你之前有这么和我说过吗?”

“什么?”

“就是,骄傲,为我,之类的。”

Norbert摆了摆手:“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以前你也这么和我说过,但是我想不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在回到家时已经是快傍晚了,在路过木屋时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响,蓦地想起来Heike的话,于是他脚下的步子拐了个弯,青草被踩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蔓延到了木屋前。站在木屋前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思索一番过后还是决定敲一敲,避免进去得太突然而吓到对方。但是敲门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来他需要自己“破门而入”了。

屋子里堆得有些乱,满屋子的小块木头和木屑,工具在地上和桌子上摆得到处都是,甚至一把手板锯被随意地扔在椅子上。他看到一个男人,金色的短发,穿着最普通的无袖白色背心,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一样脏兮兮的,正低着头,一只脚蹬在椅子上,用弓锯操作着什么。金发男人的手臂皮肤上渗着汗液,顾不上去擦,只在偶尔时用手抹一把脸,眼神一直专注在手里的工作上。他的手指不算修长,但看上去非常有力,手背上的青筋一路延展到手臂的文身处。

他站在门口,男人终于在转头找工具时发现了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先开口一样。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做一个有趣的开场白,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被男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吸引了过去。那双眼睛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像是蓝绿色的玻璃球一样,他想,晶莹透亮——他突然有了一股靠近观察一番的冲动。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奇怪的氛围一直延续到男人显然是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盯着对方看,一瞬间就感觉脸颊温度升了上去,他急急忙忙地朝男人伸出手去:“听说您愿意帮我父亲分担一部分的工作,我母亲也是对您一直赞不绝口,呃……但是他们俩都没告诉我您的名字?”

男人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后才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淡:“Kimi。以及,Seb,你不用和我用敬语。听着很难受。”

他有些惊讶:“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Kimi看着他,过了两秒后才耸了下肩:“Norbert告诉我的。”

他笑起来,倚靠在了门框上:“你们听上去聊了很多。”

Kimi嘟囔了一句他没有听清的话,他猜测可能是“我们关系不错”一类的。他没有再问,Kimi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工作上,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待在各处了好一阵子,直到他觉得站得有些脚麻了,这才轻轻跺了跺脚,朝Kimi走近了两步:“Heike说你有时候晚上偶尔会睡在家里。今晚你会在这里吃晚饭吗?”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靠得有些太近了——他知道自己有过分喜欢肢体接触的毛病,但是他走近Kimi的时候对方也并没有躲开。

“通常情况下不会。”

“要是收到了邀请呢?”

他对着Kimi眨了眨眼,Kimi笑了一下,他注意到他左侧嘴角要扬得更高一些:“你要邀请我吗?”

“你看上去不像是会在朋友家里吃饭的样子……我会被拒绝吗?”

“不。”

他本是就着玩笑的语气讲出来的,没想到Kimi回答得认真,尽管只有一个字。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分不清突然蹦出来的记忆里的那个人是在拒绝还是同意,没有脸也没有场景,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侧,半个身子都趴在栏杆上,在他问出什么问题后,用着同样的语气说了声“不”。

他于是完全忘记了后面要说什么,低声说了一句“那晚上见”,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木屋。

晚饭的时候Kimi坐在他对面,虽然仍然话不多,但在夸赞Heike手艺时看上去非常真挚。坐在客厅灯光下的Kimi显得格外柔软,他金发的边缘像是融进了暖色的灯光里,边缘处几乎显出透明的质感。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些柔顺发丝的手感。

会像它们看上去一样柔顺吗?还是会是那种有些扎手的触感?他的嘴唇好薄——洋葱汤。喝汤。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看——他下巴上那一块是沾上了什么?

“沙拉汁。”

Sebastian极其自然地伸手过去擦掉了对方嘴角的痕迹,在看到Kimi有些惊讶的表情时这样回答道。

“我知道那是沙拉汁——我是说,你怎么——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擦掉它们!”

Sebastian倾身靠近Kimi,他的衣服几乎要碰到碟子里的食物。他仔细研究着Kimi的表情:“嘿,你是害羞了吗?”

Kimi努力板住脸:“我没有。是你的举动太奇……太突然了。”

Sebastian咧开嘴角笑了笑,那个笑容看上去调皮极了:“我只是看到了。再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作为你的男朋友,我难道不能帮你擦去脸上的东西吗?”

Kimi同时想要傻笑,和叹气。他最后选择了前者。

“好吧,Seb,谢谢你。但记得不要在外面这么做。”

Sebastian扁起了嘴:“不,我会的。但我会挑一个好时机的。”

“比如说?”

“你退役的时候?我退役的时候?我为法拉利拿下冠军的时候?”

Kimi放下了叉子:“听上去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尤其是最后一项。”

“嘿——”

一片混乱的打闹。

“Seb?”

是Heike在叫他,他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手停留在Kimi的下巴上,并且刚刚抹去了那里沾着的酱汁。

“……对不起!我看到那里沾着块东西,我就下意识——我是说,呃……非常抱歉!”

Kimi在他语无伦次的道歉中笑了起来:“没关系的,Seb,谢谢你。”

他在那个笑容中感觉自己像是燃烧了起来。

第二天他醒来时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洗漱收拾东西,又去医院和Norbert聊了会儿天,在回到院子里时他还有一些富足的时间。他站在木屋前敲门,Kimi仍然没有回应。他推门进去后发现Kimi坐在椅子上,正雕刻着什么东西。

他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Kimi工作,没让安静持续太久:“说真的,我总觉得和你待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或者说安心?但是我们才刚刚认识,这么说会不会太奇怪了?”

Kimi顿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或许我们在平行世界里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咧开嘴:“天呐,Kimi,你还相信这个?”

“谁知道呢,不是你说觉得我很熟悉吗——但我倒是很惊讶你会这么觉得。”

他直起身子:“为什么?”

Kimi换了一把更小号的雕刻刀,在底座上刻着什么东西,语气漫不经心:“很多人觉得我不好相处。”

他撅起了嘴:“如果和你相处不好,那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Kimi雕刻的动作突然停在了原地。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变得小心翼翼,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不确定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是否有可能冒犯到了对方。

“……Kimi?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另外一位小朋友也这么说过。”

“那他还挺有眼光的!”

“嗯。”

Kimi把木屑吹开,那些细小的微屑扬起在空中,又缓缓飘散到桌面上。他突然觉得Kimi手里拿着的小东西形状很是眼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个小型的木质赛车,旁边碎屑里还躺着一个看起来像是Kimi的半身小像。

Kimi雕完最后几笔后把两样一起推给了他:“送你的。旅途顺利,以及提前了一些的生日礼物。”

他拿起那个小赛车端详了一阵,又举起那个半身小像:“这是……你吗?”

“不像吗?”

“……谁会雕一个自己送别人当生日礼物阿!”

他大笑着躲开Kimi要夺回礼物的动作,紧紧地把它们护在自己怀里,连谢谢都是跑远了之后朝着木屋的方向喊出来的。

“谢谢你的礼物——假期见!”

Kimi没有回应,他只是伸出手朝着他轻轻挥了挥。

虽然嘴上说着可真是奇怪的礼物,但他还是把赛车和小雕像包好,一并放进了自己去往下一站比赛的行李箱里,尽管很快他就在忙碌的工作中把它们抛到了脑后——直到一周后他接到了Norbert的电话。

Norbert一开始和他闲聊了几句,随后才斟酌着措辞告诉他,Kimi出了车祸,没能救回来。Norbert声音里满是惋惜,在注意到电话那边长久的沉默后叹了口气,以“你也要注意安全”作结束语,终止了通话。

他握着手机坐在床边,浑身僵硬,过了好一阵跳了起来,拉出行李箱,蹲在地上乱翻了好久,终于找出了Kimi当时送给他的小雕像,他把雕像倒了过来,在底部看到一行扭扭歪歪的字,刻着“HAPPY BIRTHDAY FROM KIMI”。

他拿着那个小雕像站了起来,因为蹲了太久猛然起身而一阵眩晕,本想要扶着床边等待这阵感觉过去,却在抓空后一把跌倒在地上——那阵眩晕感没能过去,反而愈演愈烈,他感到恶心,想要反呕,在挣扎着翻身时尝到了有什么极为苦涩的味道正在从舌面上向喉咙里蔓延。他在逐渐变得黑暗的视野中心想,操,我是吐血了吗?吐的是机油吧,怎么会这么苦……

小雕像从他的手里掉到地上,轻微的“咚”的一声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响。

3.
他在赛车轰鸣声和座椅隐隐的震动中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仿佛他刚刚结束了一场耐力跑。他在人群的喧闹声中瞪着眼睛愣神了许久,理智才开始运转——他想起来自己是来看比赛的,但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下,他中途不知怎的竟然睡着了,更糟糕的是,他似乎……

他转过头,目光和身旁的男人对上,对方穿着红色T恤的肩膀上甚至还洇着一滩水痕。

……他似乎是枕着身旁这个人的肩膀睡着的。

“睡醒了?”

对方的声音有些特别,像是沙哑,但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沙哑,吐字含含糊糊的,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他的脸迅速发烫,有些语无伦次,怕对方听不清还要扯着嗓子大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可能这段时间赶论文熬了太多的夜……天呐我在说什么、先生,真的很抱歉,我竟然——那是我的口水吗?你应该直接推开我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对方没有打断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逐渐浮现了笑意。

他于是越说声音越小,羞愧得只想要把自己埋起来。

“没关系,我想这是我肩膀靠起来非常舒适的证明?”

这个留着金色长发的男人摘下墨镜对着他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睛眯起来,白皙的皮肤像是在太阳下泛着光。他再次愣住了,还不甚清醒的大脑里只剩下了“他人真好”、“他笑起来真好看”,以及“他看上去有点眼熟”三句话在来回打转。

男人的目光已经重新投回了赛道,领跑的车呼啸而过,他在接二连三赛车的驶过的轰鸣声中低下头,打开手机确认了眼时间,下午3点48分,6月15日。除了新闻推送以外只有室友给他发来的两条信息,问他比赛看得怎么样。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他没有继续纠结这个,眼下最重要的事是——

他偷偷摸摸地调出了相机,装作在回复信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机竖起来,对准了身旁的男人拍了张照片。他把这张由于手抖而模糊的照片发给了室友,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兄弟,你肯定不会相信,我在睡着时靠到了这个陌生人的肩膀上……我还流口水了]

室友没有回复,他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偷看了身旁人的金发好几眼后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嗨,你好,我叫Sebastian Vettel,你呢?”

对方看着他,像是有些惊讶他会这样直接上来搭讪,但在顿了一两秒后他还是回答了他:“Kimi,Kimi Räikkönen。”

他抿了抿唇,嘴巴快过大脑:“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Kimi定住了,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他于是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容,并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乖巧可爱无恶意。他不确定Kimi会不会将他视作为是什么对着陌生人死缠烂打手段老套的登徒浪子,对方完全有可能直接无视他——但是上帝作证,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真的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Kimi——他神经已经紧绷好几周了,要不是周围的氛围让他觉得安心,他是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的。

“或许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吧……也有可能是像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盗梦空间?我们现在其实都处于某个人的梦里这样。”

Kimi看着他,神情认真:“你应该看看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笑起来,身体不由自主朝着Kimi靠近:“目前来看好像最可疑的地方是这样唐突和你搭话的我。”

Kimi闭上了眼睛又睁开,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要生气了,没想到Kimi朝着赛道方向示意了下:“我猜你支持的车队是法拉利。”

他惊讶极了,非常确定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哪只车队有倾向性:“你怎么知道?”

Kimi耸了耸肩:“猜的。我很会猜东西。”

“那你猜猜今年谁会获胜?”

“我猜分数最多的那一个会获胜。”

他愣了愣,在反应过来后脸都笑红了,朝着Kimi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很快他们就热络起来,他和Kimi一见如故,他觉得他自己从来没有和谁聊得这么开心过,甚至支持的车手因故障退赛了都没有让他失落太久。比赛结束后所有的人都朝着领奖台的位置涌过去,他转头看向Kimi,嘴角的笑意透出一丝狡黠:“你想挤过去吗?”

“不。”

“如果我们现在就离开,我觉得能在附近的餐厅找到一个好位置——你饿了吗?”

Kimi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我开了车,如果你不怕被我绑架的话,你可以搭我的车,给我指路。”

从看到Kimi的车到上车拽上安全带,他的嘴一直没有合上过,不停地夸赞着这辆车——就算你是要绑架我也完全值了,他说。直到把车内装置几乎全摸过一边后他才摸上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试图在评价和价格中权衡选择一家更好的餐厅。Kimi把车发动起来时他嘟囔着:“评论里说这家的沙拉最好吃……不如我们去这家?”

“你想吃沙拉?”

“不是你说的你可以吃一辈子的沙拉吗?”

Kimi突然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我什么时候那样说过,Seb?”

在赞助商的一个小游戏里。

Sebastian和Kimi轮流开车,回答一些他们已经答过成千上万次的问题——但他坐在副驾,兴致勃勃,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晃,连路边的一只狗要指给Kimi看一下。

Kimi只是握着方向盘笑,并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下一道问题——如果接下来的一辈子你只能吃一种食物,你会选择什么?”

“沙拉吧。”

“什么种类的沙拉?”

“随便,任何种类的,都一样。”

他撅起了嘴,确信后期会把这些内容都剪辑掉的:“那我上次给你做的你为什么不喜欢?”

“你那是沙拉吗?你直接塞给了我一盆西红柿!”

“那可是我亲手种出来的西红柿!你也说过它们味道不错!”

“所以我把它们都吃完了!”

“好吧,好吧。”

Sebastian识趣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就是上一次——”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上一次?他和Kimi刚刚才认识,哪里来的上一次?

他转过头有些尴尬地看向Kimi,却发现对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一样。他一瞬间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好像突然把和别人的记忆嫁接到你身上了……”

Kimi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了一句没关系。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但是Kimi把墨镜重新戴上了,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车内的气氛彻底安静了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着窗外,一对母女正手牵着手过马路,夕阳的余晖在行人身上描上一层金边,斑马线洁白得像是刚刚刷上去的。

他想了想,决定重新挑起话题:“我可以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你觉得呢?”

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链,那根暗红色的绳子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边缘处依然是崭新的。

“我总觉得你是个工匠……木匠之类的?或者是和赛车相关的什么工作……”

Kimi陷入了沉默。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说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你,是真的……就好像你在哪里和我说过,你比较喜欢手工一类的东西。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就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我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了似的。”

Kimi的左臂撑在车窗上,依然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他。他注意到Kimi手臂内侧文着一串花体,从他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出“eman”,但他下意识地觉得前面两个字母是“ic”。

Kimi在说了两个字后停下来清了清嗓才继续:“可能是在梦里吧。我也做过这种好像什么时候经历过相似的场景的梦。”

他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仍然有个问题想要知道Kimi的看法。

“你会觉得我们只是在重复昨日吗?我有时候会觉得整个人生像是一条赛道……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就是在不停地重复做过的事情。就像他们赛车一样,一圈一圈,不停重复。”

“但只有冲线的那一圈是最后作数的。”

“你是在指代死亡吗?”

“不,我是说那些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完成它们,就等于冲线的那一圈。更何况,当你坐进赛车里,去征服那些赛道,每一个弯角,每一个直道,每一次都会有细微的不同。只是对于观众来说,或许每一圈看上去都是相同的。你如果将赛车比作人生,很显然你是坐进赛车的里那个人,而非观众。”

他笑起来:“原来你是个哲学家。”

Kimi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整个世界都是轮回,从一个世界再去往下一个,完成一些特定的任务。也许你我此刻都处于某种轮回之中。”

他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完全听懂了。他注意到Kimi把车停在了路边,但他们还没有到要去的饭店。他正要问,Kimi侧过身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格外轻柔:“Seb,你可以去对面的便利店帮我买一些东西吗?”

他有些奇怪,但仍打开了手机记录了Kimi需要的东西。下车时他装作要看后视镜,挤过去时余光看到了那个文身的完整图案,张扬的线条裹挟着单词“Iceman”。

Kimi要他买的东西不多,但都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便利店的不同的区域,只是前两样就花去了他好些时间。他俯下身找某个特定品牌的薄荷糖的时候,突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悸,仿佛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他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无法避免开始焦虑,匆匆找完了剩下的东西,去结账台都是跑着去的。

店员在给他找零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声很大的撞击声,接着就是人群的惊呼,他被这声响惊得心猛地一颤,没有攥紧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掉到地上,有好几枚滚到了柜台下面。他一把抱起袋子推开门,没有顾得上回应身后店员喊他,冲出店门后却没在街对面看到Kimi那辆显眼的法拉利。他焦急地环视四周,在看到不远处的街道街角处的火光时,整个身子顿时僵硬在原地。

不,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他听到了路人的交谈:“好像是辆法拉利……叫救护车了吗?”

不会那么巧合的,Kimi说不定只是嫌他动作太慢了,自己先走了——

“当时就爆炸起火了……诶小伙子你怎么了?”

他看到了熊熊火焰中隐约透出的红色,和有些眼熟的车牌号。他把便利店的袋子塞给了想要扶住他的路人,踉踉跄跄地朝着那辆车跑去。说不定是别人,说不定是他记错了,他今天记错了那么多事情,说不定这个也是记错了,说不定这是别的哪个可怜人……他需要去确认,那不是Kimi,那不会是Kimi。

但还没有等他靠近到足以看清那辆已经被火焰吞噬的车,他就被地面上什么东西绊倒了——他重重摔到了地上,鼻酸和耳鸣一同猛击他的大脑,他眼前炸开一片绚烂的白,白到刺眼,白到呛鼻,白到让他联想死亡。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玻璃,各类颜色被阻挡在玻璃之外,只剩白色,唯有白色,白色铺天盖地。

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4.
他在一阵刮进办公室的风中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身下趴着的桌面上都被他的汗液勾出了一个人影。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孩子们绝大多数都应该已经被接走了,除了一些父母总是会迟到的——他能隐隐约约听到Dora在和隔壁班一个小女孩说话的声音。他坐起身,有些恍惚,对着自己整洁的桌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来自己是谁这个深奥的问题。他按亮手机,上面显示着下午3点48分,6月15日。未读消息里只有几条新闻和广告,看起来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他摩挲着水杯——总觉得自己在入睡前,或者是在醒来后,忘记了什么。他的视线从水杯移到了桌面压着的几张画上,是孩子们画给他的,用着稚嫩的笔触描摹着太阳、云朵、小房子、花朵,以及在花朵前手牵手的他和一群小朋友。他隔着玻璃摸了摸那些画,突然觉得面画上那个高大的自己非常不真实。

他收拾完东西走出门,刚好看到Dora把那个小女孩送到了她妈妈手上。他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在Dora和那位妈妈聊完后和她打了个招呼。

“嘿,Seb……天呐,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可能是……我能问你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吗?”

Dora笑了一下:“说来听听。”

“我……是个幼儿园老师,对吧?”

Dora点点头。

“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六年?”

Dora收起了笑容,看上去有些担心:“Seb,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他扯了扯自己的书包肩带,那种忘记什么的感觉再次浮现。

“没事——我最近在研究哲学书籍,你知道的,存在主义,虚无主义,一类的。”

他当然没有在研究哲学书籍。他甚至都不是很清楚那两个主义具体的定义,只是Dora皱起的眉让他吞下去了“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不属于这里”那句话。

但这确实很荒谬。他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甚至很少旅游去过别的城市。三十四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他知道从学校骑单车回家会路过105个电线杆和路灯。他不会比谁更多属于这里,但也绝不会比谁更少。

可能是因为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那一小会儿里做了个噩梦吧……他心想。

在等绿灯的时候他抬头,附近的路标上挂着f1比赛的宣传,二十位车手的照片里每一个都抱着手臂,直直地盯着镜头,下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和国籍,比赛的地点和日期。他不算特别关注这项赛事,因此虽然所在的国家每年都会举办比赛,他也只能说出本国车手的名字,最多再加上一个芬兰人——他的照片正好挂在他的正对面,红白相间的赛车服,盯着镜头的眼神像是要刺穿观看者的灵魂一样。

他盯着那张宣传照片看了几秒钟,随后在绿灯亮起的时候离开了那个路口。

回到家的时候他从门口的小邮箱里取走了报纸和酸奶,和隔壁的Lorenz太太打了招呼,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小花园,打开门的瞬间被Bruno扑了个满怀,酸奶瓶在盒子里被撞得叮当作响。

“嘿,Bruno,放轻松,伙计,我都快要被你——”

Bruno打断了他的话,热情地舔他,尾巴摇得像个旋螺桨。他只能先勉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把它抱了起来:“小家伙,你是打算用你的口水淹死我吗?”

“汪!”

他笑了起来,拍了拍Bruno的屁股:“好了,至少让我先进去。”

他的家和他的办公室的风格一样,一切都整洁有序,墙上挂着家庭合照,卧在他臂弯里的Bruno那个时候还只是一只小狗崽。他端着盒子站在那张照片前,突然间那种虚幻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想不起来Bruno别的样子,仿佛它就只有照片里的那个小时候,以及现在的模样。中间的过程他丝毫没有印象了,像是一本书被撕去了中间的部分,只剩下了开头和结尾。

“汪汪汪!”

Bruno急切地撞着他的小腿,眼睛紧紧盯着他怀里的酸奶——那里有一瓶是它的。

他弯下腰,把手掌放在了它的头上,Bruno就拿它湿漉漉的鼻子去蹭他的手掌心。很痒。他突然有些愧疚——这是他的狗,它从还是一只小狗崽的时候就陪伴在他身边了,全心全意的依赖他,爱他——还能有比来自一只狗对你的爱更真实的东西吗?

他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好休息一下,打理花园,给自己做一顿美味的晚餐,或者看一部电影——

于是当Bruno卧在沙发旁快乐地舔它的酸奶的时候,他决定看一部电影。是之前Dora推荐给他的,他一直没有看。一部爱情喜剧片,画面美丽音乐舒缓,男女主在剧院旁的小河边接吻,阳光在水面上洒下一层碎金。

但是电影没看到一半他就闭上了眼睛——他最近总是会感到困倦,经常坐着坐着就陷入睡眠了。电影的背景音还在播放着,只不过越来越朦胧,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他能隐约听见一个男声说“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去找你的”。很熟悉的一句话,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是在另外一部电影里吗?

“你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

Sebastian刚刚洗完澡,刘海湿漉漉地搭在眉间,他趴在床上,眼睛盯着电视里播放的参演人员名单。Kimi走过来坐在他身侧,把一块毛巾丢到了他头上:“什么?——擦擦你的头发,不然明天你又要喊头疼。”

“我不想……我好累,胳膊都不愿意抬起来。”

他故意噘着嘴,对Kimi撒娇,很清楚Kimi会帮他的。

Kimi叹气,拿起那块毛巾,有些粗暴地蹂躏Sebastian的头发,Sebastian也不躲,只在毛巾下面喊他:“Kimi——你这样我会秃的!”

Kimi从鼻子里哼气:“你离秃也不远了,天天洗完澡不吹头发……”

但是他仍然逐渐放轻了动作,Sebastian在他手下发出了快乐的咕噜声,像一只被主人喂食的小狗。

“所以,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可能性?”

“什么什么可能性?……哦,就是,我突然失忆了,不记得你了这样……”

“像电影里那样?”

“唔……”

Sebastian从毛巾边缘抬起了脸去看Kimi,只能看到一小块Kimi的下巴。他突然靠过去,把半湿的头发蹭到Kimi的衣服上,然后笑得仰倒在床上。Kimi手里还抓着毛巾,很是无奈地看着自己也湿了的衬衣。很快他们两个都忘记了那个话题,一直到折腾累了的Sebastian筋疲力尽地躺在Kimi旁边,Kimi才突然回答了他:“那样的话,我猜我需要找到你,然后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再次爱上我,之类的。”

他揉了揉Sebastian已经干燥了的头发:“四届世界冠军会很难追吗?”

Sebastian笑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凑过去给了Kimi一个吻。

“那你记得要开你最快的车才行,还要穿上你最帅的一套衣服。”

他感到手掌湿漉漉的,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Bruno在舔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窝在沙发上。窗外只剩下一点夕阳的余晖了,昏暗的光线只给临近窗户的家具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黄。他意识到已经傍晚了,他睡了很久。

“抱歉Bruno,我是不是忘记给你准备晚饭了?”

他起身,盘腿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腰,总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很旖旎的梦,但当他试图回想梦的内容的时候,他又只能想起来模模糊糊的一种感觉,和一些碎片式的场景,像是他自己和另一个什么人,电影,被单,和半湿的头发。

他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似乎是从很久之前——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一个什么人,但是他不知道要等谁,为什么要等,或者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待总是会让人疲倦的。在那个看不清脸的梦里他似乎抛开了一切的负担,一种轻松安定的感觉包裹着他——但梦醒来后那种感觉也随之消散,他现在又陷入了要等待什么人的情绪当中去。

他盯着窗户外彻底黑下去的天空,心想,或许他这辈子也等不到了。

第二天上班时,他在同样的路口等绿灯,再一次注意到了那张海报。芬兰人……芬兰的冬天会很冷吗?他骑着单车在绿荫里穿梭,夏天的热浪融进微风里打在他的脸上,他突然开始想象,那个芬兰赛车手会在冬天里和朋友一起打雪仗吗?

孩子们手工课的时候他手抵着脸,没想到想象中的雪被一只稚嫩的手举到了他面前——Amily梳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脸蛋红红的,捧着她用橡皮泥捏出来的小雪花展示给他看:“Seb,Seb,雪花!但是它有点歪了……”

“哇,这朵雪花真漂亮!”

他蹲下去去看那个小小的作品,拿出一块白色的泥把歪了的地方补上:“这下就好啦!Amily愿意再试一次吗?”

小姑娘点点头,没过多久就做出来了更完整的一朵。他表扬Amily的时候,又有好几个孩子凑到他身旁,各自举着自己的作品:“Seb!Seb!看看我的!”他几乎被小朋友们淹没了,但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挨个儿和小朋友们交谈,夸赞她们的作品。

Dora在下课后递给他一块巧克力:“你真的很受小孩子们喜欢诶。”

他接过巧克力:“我也很喜欢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他确实非常喜欢孩子们,他觉得孩子们的想法都很特别,是那些没有和孩子们接触过的人所体会不到的。在幼儿园工作了六年,几乎每年他都会被评选为“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但这也导致他和社会有些脱节,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Dora说他是典型的乡村男孩,只喜欢待在一个小小的、平静的生活圈子里,他也没有否认——因此在收到下周同学聚会的邀请时,他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Daniel受伤的语气让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同了意。

聚会当天他早早就起床了,先把Bruno安顿好,又挑了一会儿衣服——虽然最后他穿出去的那套和他平时的穿着也没什么不同——但他至少把头发打理了一下,让那些卷发看上去不那么乱糟糟的。夏日热烈的阳光晒得他有些出神,路口那张海报也被晒得卷了个边,最下方Kimi的Ki被翻了过去。他看着剩下的半边mi,突然开始想,他在比赛结束后,会在这个国家做片刻停留,四处转转吗?他会到黑彭海姆的街道上来,或许自己还能在某个转角和他相见——他可以给这位赛车手当导游,给他介绍路灯上的故事,带他品尝这里的美食……他会喜欢这样的小镇吗?在印象中似乎很多赛车手都喜欢住在摩纳哥,这里恐怕待上两天就腻了。

路灯亮起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停止了胡思乱想。

大学时很多同学都来自天南海北各种地方,就算是纪念聚会也很难凑齐所有人,但Daniel还是邀请到了满满一屋子的人,他环视屋子,依然能够叫出绝大多数人的名字。

聚餐时Daniel坐在他旁边,他们其实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但Daniel看上去和大学时没什么不同,一样黑色卷曲的头发,一样开朗灿烂的笑容。他们两个当时是室友,Daniel同时也是他在大学时玩得最好的朋友——但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他回想起当时他们两个共同策划恶作剧时甚至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Daniel问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等到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了吗,他一瞬间就想到了上周做的那个梦,那些细碎的亲吻。他搪塞着说对我等到了,只不过还在相互了解的阶段,Daniel探寻的目光被他用笑容和举到脸边上的酒杯挡了回去,叹气声微弱得他自己都以为那是错觉。

不过好在有Daniel活跃气氛,他就可以把精力都放在了食物上,众人聊天时他安静地听着,只有在偶尔时他会抛出来一两句相关的笑话。大家聊的话题变得很快,他低头回复信息前他们还在聊即将要举办的比赛,等他回复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聊某个赛车手新交的女朋友了。

Scotty——这个话题的发起者——和大家讲述着车手新女朋友是多么年轻漂亮,而她又是多么贪图车手能够带给她的名利地位,由此引申出在如今贪名图利的社会中金钱才占了优先级等等。

他皱起眉,决定说点什么:“我觉得感情还是更优先的。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更重要的是爱情——”

Scotty打断了他:“是吗兄弟?这么说吧,你觉得如果他是个开拖拉机的,她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没有人在意他的回答,他在已经开启的新一轮的话题当中耸了耸肩,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开拖拉机不是也很好吗”,本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没想到Daniel赞同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认同你,拖拉机怎么了,兰博基尼还是做拖拉机出身的呢!”

他笑起来,和Daniel碰杯:“而且我一直很想拥有自己的农场,种种地,养养鸭子什么的,简单的生活。”

Daniel一下子又显得雀跃起来:“嘿!我们家里就有农场!你什么时候来澳大利亚,我可以带你体验一下农场生活!”

他想象了一下他和Daniel戴着草帽,坐在拖拉机上的情景,边笑边和Daniel碰拳:“我会找出我空闲的时间去找你的。”

“一言为定!”

“刚刚Scotty说那个谁让我想起来,你们听说了吗——”

有人抬高了音量,想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也朝那个人看了过去,等待着他要“宣布”的事项。

“前两天,那个芬兰赛车手,叫Kimi Raikonen还是什么的,出车祸去世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手里拿着的叉子“当啷”一声掉进盘子里。

“Sebastian?怎么了,你很关注他?”

他下意识地回答:“没有……我只是很意外……”

他们又接着聊起来赛车和路车的安全性,但他已经没心去听了。那张海报里的芬兰人浮现在他眼前,他的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他,让他感到刺痛——真奇怪,他想,明明自己对那个人几乎一无所知,怎么会在听到他发生意外的消息时这么难过?

他看向自己的碟子,残余的番茄酱扭扭歪歪的,在洁白的瓷器上被涂抹成一个难看的形状。

……冬天。芬兰的冬天会很冷吗?

他突然站了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道了声歉,说自己要去上厕所,神情恍惚地走出了房间,没走多远就缓缓蹲到了地上。他攥着胸口的衣服,感到吸不上气,如同四周的墙从四面八方都朝他挤过来,墙上的花纹旋转着,线条扭曲着舞动,越放越大——但在剧烈的耳鸣声中他很快什么也看不清了。他颤抖着靠到了墙上,在一片黑暗中突然莫名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消毒水,但又比消毒水柔和一点点,那味道一瞬即散,但他在那刺鼻味道当中还捕捉到了别的什么味道——淡淡的清香,熟悉的,像是家一样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承诺带他去应许之地,承诺他会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他于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5.
他在一片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身下的被单都被他的冷汗浸湿。

天花板仍然是熟悉的蓝色花纹,正中央的灯是他和Kimi一起挑选的,没有通电的灯在月光中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形状。他按亮手机,上面显示着凌晨3点48分,6月15日,没有任何的通知消息,看起来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转过头,Kimi在他旁边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关上了手机,轻轻凑过去吻了吻Kimi的脸颊。尽管他动作轻柔,但Kimi还是被他的声响弄醒了,嘟囔着翻了个身揽住了他,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他窝进Kimi怀里,重新闭上了眼睛:“没什么,好像做了个噩梦。”

Kimi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去哪儿都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叹了口气。

“嘿,你不能这样,因为做了一个噩梦就一直黏着我。”

Sebastian还穿着红牛的T恤,抬起脸来看他:“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会有人误会……”

“误会?”

Sebastian踏上一层台阶,几乎贴着Kimi站着:“你担心谁误会?记者们?你不是一向不在乎他们吗?”

Kimi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富有活力,像一瓶夏天里的蜜桃汽水,甜的,但是会嘣人一脸气泡。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点点入侵自己的生活,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家伙几乎填满了所有他的空闲时间。他想起手机里收到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短信和照片,又想叹气。

“我觉得你喜欢我。”

Sebastian眨眨眼睛,虽然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但是丝毫没有退缩:“是的,我喜欢你——如果这样我才能获得一直黏着你的权利的话?”

Kimi没能忍住笑,伸出手揉乱了Sebastian的头发:“不行。除非你是我男朋友。”

Sebastian开始咧开嘴傻笑,脸颊跟着笑容鼓了起来:“那我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Kimi靠近他,他们的嘴唇堪堪相触:“那要看看你的接吻技术如何——”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在他们的嘴唇分开后,Sebastian做了个深呼吸,脸颊依然是红红的,他的眼睫毛在颤动着:“我合格了吗?”

Kimi揽住他的腰,又在他嘴唇上吻了下:“糟透了。我得好好教教你才行。”

“说起来,你做了什么噩梦?”

Kimi站在料理台边上等着面包从烤面包机里弹出来,而他正煎着香肠,思索着要不要再额外撒一点黑胡椒粉。

“什么?”

“今天夜里,你说你做了个噩梦。”

“哦……我已经不大记得了,但好像是和你有关的。”

Kimi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碟子,把烤好的两片面包放了上去,语气听上去非常失落:“好吧,看来我属于噩梦的范畴。”

他笑着把香肠从锅里夹出来放在面包旁边,又打了两个鸡蛋进锅里,伸手拍了拍Kimi的腰:“如果你梦到醒来后我完全不认得你,你也会觉得那是噩梦的。”

Kimi手底下的动作顿住了一两秒,但他很快继续把刀叉拿了出来。

“鉴于我的个人魅力,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再次把你追到手。”

他示意Kimi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并捏了一点盐洒在两个荷包蛋上:“是吗?我怎么记得是我先追求的Mr.Räikkönen呢?”

Kimi抱起手臂,靠在台子上看他:“Seb,你不能因为你做了噩梦了就抹杀我当初追你时做出的努力。”

他愣住,Kimi的表情太过认真,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是吗?为什么我觉得是我……”

他皱起眉头试图去回想,但各种片段在脑子里搅作一团,他站在台阶上和Kimi接吻,问Kimi愿不愿意当他的男朋友、他和Kimi在新闻发布会下的桌子下偷偷牵手、他和Kimi的羽毛球竞争、共享的领奖台、退役、婚姻、圣诞节,Kimi问他晚饭吃什么。

有些记忆栩栩如生,有些模糊得他甚至说不上来是不是电影里的片段,所有的零零散散搅在一起,令他感到头痛,凌晨惊醒时的那种感觉又涌上心头,让他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仍在梦境。

“Seb?Seb!你还好吗?”

他回过神来,看到了Kimi担心的表情,同时闻到了荷包蛋煎焦了的味道。

“没事,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痛。”

“Kimi——我头疼!”

Kimi刚推开房间门就听见Sebastian嚷嚷的声音——他正仰躺在地毯上,印满了小熊的睡衣被掀起来一小截,露出了他的小肚子。他的手摸着自己乱糟糟的金棕色卷发,看上去和睡衣上的捧着蜂蜜罐子的小熊图案一模一样。

Kimi走进去,盘腿坐到了Sebastian头前面,手指尖搭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开始给他按摩,边按还要边听Sebastian撅起嘴抱怨:“你是不是把冰箱里最后一根冰淇淋吃完了!我都闻到了!”

“头疼还想着和我抢吃的?”

Sebastian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名指上金色的圆环和Kimi戴的那只相映成辉。

“说真的,你要不要去做一次那个,脑部什么什么修复?”

“不要。我讨厌去医院,而且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太高科技了。”

“那你就这么奴役我?”

“嗯嗯,再用力点。”

“Kimi。”

“嗯?”

“冰箱里有冰淇淋吗?”

“没有,怎么了?”

“没事。”

吃完早饭过后他们各自提着工具箱去到了院子里,Kimi打理草坪,他修剪篱笆,只能在树影里隐隐约约看见Kimi在除草机上的身影。他在脑子里清点着要做的事项,他的生日快要到了,Kimi想要派对,在家里邀请朋友们过来玩肯定要提前打扫一下,还有食材和装饰用的道具……

Kimi还说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他们两个其实都不是什么会在朋友生日时精心准备礼物的类型,要说有也是恶作剧的成分居多——Kimi有一年不知道在哪里定制了一个他自己的半身冰雕,说是之前给ups拍广告那个是后期做出来的,所以他要送给他一个真的。那个冰雕第二天就化得只剩一个底座了,周围的草被泡得湿哒哒的,Kimi站在阳台上耸肩,说什么看来还是真人存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他想不到Kimi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他们已经结婚快十年了,但每一次Kimi说“surprise”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期待。

对了——上次Kimi送的那个木质的小赛车被他放到哪里去了来着?

他丢下了手中的整篱剪,跑回屋里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后被Kimi叫住。

“Seb?你在找什么?”

“就是——我不记得我把它放到哪里去了——某一年我生日,你送我的那个赛车模型,木质的……我好像塞进了行李箱里?你有印象在哪里见过它吗?”

他蹲在地上,家里有的行李箱都被他打开摊在地上,而Kimi则是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送给过你类似的东西。”

他愣住了,结结巴巴地回应:“可是、我记得——”

Kimi也蹲了下来,手放在他肩膀上捏了捏:“Seb,你仔细想想,我真的送给过你吗?一个木制的赛车模型?”

他低下了头,过了好一阵才开口:“我好像记错了。”

Kimi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关系的。是不是你最近那个项目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要不然我们出去散散步?或者骑车?”

他点了点头,下巴磕在Kimi的肩膀上。

Kimi牵着他的手的时候他觉得有些热,但他没有挣开,任由温度一点点从他们相连的手指间腾起。

“Seb,你有没有某一个瞬间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我觉得我必须要确认一下,你之前有这么问过我吗?”

“可能有吧——怎么了?”

他转头去看Kimi,对方的脸侧被阳光打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我觉得这个对话好像已经发生过了。”

“是吗?那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此刻我牵着你的手,这是最真实的事情。”

“此刻我牵着你的手,还有比这更真实的事情吗?”

Sebastian笑着用肩膀顶了顶Kimi,随即又补充道:“但是我有时候确实会想,天呐,那可是Kimi,他真的同意当我男朋友了吗?真不敢相信。”

Kimi从鼻子里哼气:“你在领奖台上牵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敢相信的?”

Sebastian咬碎了棒棒糖,糖块在他嘴里晃动着,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那不是,为了确认一下嘛。”

“你知道她们绝对会把那一幕截下来的吧?”

“唔,你说的对,我得上推特看看有没有人发动图。”

“找到了,然后呢?”

“当然是保存下来阿。到时候可以用来当视频素材什么的。”

他在路中间突然停下来,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张动图,是真实存在的,跟着他辗转了好几个手机。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多了,那种忘记什么但又记不起来的感觉也不再那么强烈了。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准备过几天一个环保类节目需要的用到的东西,直到Kimi敲了敲他的门,告诉他他要去超市里买点东西。

他皱起了眉头,Kimi问:“怎么了?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不,只是突然不想让你去……”

Kimi笑了笑:“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等会儿见?”

他迟疑着点了下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Kimi离开后他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眼睛瞟向时间了好几次,最后干脆坐到了阳台上,这样Kimi一回来他就能看到了。他在阳台上踱步了许多圈,喝掉了一整壶的红茶,眼看着时钟走过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被那种莫名的焦躁的驱使着冲向自己的手机,打算给Kimi打一个电话。然而在他还没有找到手机的时候,铃声响起了——他被那铃声重重刹在原地,下嘴唇被他咬得泛着白——他突然对那通电话感到恐惧,仿佛潜意识在告诉他,不要去接那通电话。

铃声落下了,但很快更加急促地响起,本该是欢快的旋律此刻却如同惊雷一般,他犹豫了好几秒,终于拿起手机,瑟缩着按下了接听键,然而却不确定自己理解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告诉他您的丈夫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事故,听筒里传来的单词都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幻听。

他也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被挂断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厅前,手里依然攥着手机,要迈出家门的前一刻却突然瞥到了柜子上的一个绿色的小瓶子。他死死地盯着柜子上放的那一瓶薄荷糖——他见过这瓶糖……在某个便利店里。那之后似乎就是Kimi——

他突然愣住了。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仍然跳动着,他迷茫地看了看这间屋子,有些不确定自己是怎么了:这一瞬间,这样的场景仿佛发生过很多次了。他似乎这样被告知Kimi的死亡已经很多次了,甚至还有亲眼目睹的,火焰、断裂的车辆、感到灼烧的皮肤……

一瞬间各式各样的回忆泄洪般涌进了他的大脑,他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尖锐的疼痛让他想要尖叫——

“你好,Kimi,我叫Sebastian Vettel,是宝马的试车手。

“嗨Sebastian……你怎么这个表情?”

“没什么……只是你是第一个会握住我的手,认真和我说‘嗨’的人。”

 

“天呐!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帮您清洗您的这件外套!”

“没关系……你刚说帮我清洗?”

“对……真的很抱歉先生!您这件外套能水洗吗?还是需要干洗?”

“随便。喏,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听说您愿意帮我父亲分担一部分的工作,我母亲也是对您一直赞不绝口,呃……但是他们俩都没告诉我您的名字?”

“Kimi。以及,Seb,你不用和我用敬语。听着很难受。”

“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Norbert告诉我的。”

 

“Kimi,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

 

“嗨,你好,我叫Sebastian Vettel,你呢?”

“Kimi,Kimi Räikkönen。”

“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Kimi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目前我们得知的消息是抢救无效。”

 

“我和Kimi感情很好,所以……对,我更喜欢Kimi。”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或富有、顺利或失意——你愿意吗?”

“我愿意。”

 

“生日快乐,Seb。”

 

“Seb…”

“Seb…”

“Seb……”

 

“Sebastian——”

他喘息着,能够感受到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在疯狂地分泌汗液,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感觉,心脏疯狂跳动着,想要为他抽取更多的氧,但四周空气如同在被抽离,他张大嘴巴呼吸,却越来越困难,脑子里纷来沓至的各种记忆挤作一团,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喊他,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脑壳上,带来巨大的疼痛和极为尖锐的耳鸣。

世界仿佛在崩塌,他在一片支离破碎当中感到自己像是躺在一张床上,手底下是柔软床单的触感,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指,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是听他指挥的。他感到自己飘了起来,升高——升高——直到耀眼的白炸开,像是神的光辉笼罩了他。

于是他任由神抽走了他的意识。

只是在那之前,他再次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喊他,声音轻柔沙哑,格外熟悉。

6.
Sebastian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因太久没有接触光线而在睁开的一瞬间就盈满了泪水。

他躺在一个柔软的治疗舱里,一层透明的玻璃把他和外界的白隔开,内里充斥着浓厚的消毒水的气息。他眨了眨眼,蓄满的泪水流入了他两边的头发当中。他想要起身,但四肢都使不上力气——他从玻璃的反光当中看到了有许多管道连接着自己,其中脑部的最多——那些一直持续不断的嘀嘀嘀的声音,应该就是管道另一侧连着的机器运作的声响。

他试图说话,但舌根处浓重的苦味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连带着所有的管道都轻微地震动了起来。

“天呐——他醒了!”

他听到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随后好像好几个人都进入了这个空间,有人在操作着什么,很快他面前这个玻璃的罩子就自动掀了起来,一个医生打扮的人凑到他面前,快速地检查了一番他的状况,又端来了一杯清水,小心地扶着他的脖子喂他喝下,然后才轻声问他:“Vettel先生,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再次试图开口说话,这次终于成功发出了声音,尽管那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我很好,谢谢……我这是怎么了?”

胸口铭牌上印着Prater的医生对着他笑了笑:“先生,我们先来做个全身检查吧,做的过程中我向您解释一切,好吗?”

Prater拆除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管道,只剩下手臂和后脖颈上两根,他凑近了手臂上的那根看了看,能看到里面正在向他身体传输着什么透明的液体。她边操作着一旁的仪器,好让他可以半坐起来,边和他讲:“治疗舱每天都会对您的身体状况进行扫描,所以我们现在就做一些简单的检查就可以了,看看您意识和身体的联结状况……您还有什么昏迷前的印象吗?”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所有牵扯到的肌肉都酸胀起来,针扎一样的细小疼痛密密麻麻从喉咙处泛起。Prater见他皱起了眉头,又给他端来了另外一杯透着隐隐的蓝色的液体,他喝下后感觉喉咙没那么痛了——但胸膛又随着呼吸疼痛了起来。

“您的意识刚刚恢复,身体各处会有痛感是很正常的——毕竟您已经昏迷一年多啦……但疼痛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好事,说明您回到了现实。”

Prater递给了他一个悠悠球一样的东西让他握住,那个球的表面有一些凸起,在接触到皮肤的时候似乎会散发一些极微弱的电流,震得他指尖麻麻的。

“一年前您被送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希望不大了,是您的丈夫Räikkönen先生一直在坚持……对,捏住那个,不需要太用力,捏住就行了。您因为车祸陷入了昏迷后,大脑自动激发了‘休眠模式’,您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一种大脑为了自我保护的机制,会让您的意识像是进入了梦境中一样,若是没有什么外部刺激,您的意识会一直停留在您自己构建出来的世界当中,但与此同时您的身体会逐渐萎缩……我们商量出来的对策就是让Räikkönen先生与您的意识联结,进入您构建的世界,然后尽量给予您一定的刺激……”

Prater拉开了他左边的帘子,他看到那边也有个像是治疗舱一样的透明舱体,Kimi同他刚醒来时一样,连接着各种管道,仍然闭着眼睛,他的胸膛规律起伏着,像是仍在睡眠中。

他在看到Kimi的那一瞬间心脏像是重重敲击在他胸骨内侧,震得他整个上半身都疼痛了起来,检测他心跳的仪器发出了嘀嘀嘀的预警。他不可抑制地湿了眼眶——他不知道Kimi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一定尝试了许多次,许多许多次,才能让他在那些虚构的世界中意识到自己需要醒过来。

他开口,声音里像是掺了粗砂砾:“他……咳咳,他为什么还没有醒?”

Prater走过去打开了Kimi的舱罩,也去除了绝大部分的连接管道,同时把Kimi的治疗舱推得离他更近了些,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Kimi。

“尽管他只是时不时地与您的意识联结,并不是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但他作为您意识世界的外来者,是需要受到很多约束的。我们并不清楚您都构建了什么样的世界,拥有哪些规则,但最大的一条就是他不能够让您意识到他是外来者,或者做出一些违反您给他的‘设定’的举动——如果他违反了,他会被您的意识世界驱除,您的精神也有很大可能性面临着‘坍塌’的危险……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Räikkönen先生也同样需要承受一定的……痛苦。所以他需要稍微多一点的时间去休息,让他的精神先放松一下。但请您放心,他应该会很快醒过来的,我相信如同您一样,他想见到您的心情也是急切的……我需要把这些扎进去,可能会有些痛。”

Prater先是固定住了他的腿,接着拿出了一些长针状的东西扎进他的腿里,等到最顶端的指示灯变成绿色后又缓缓拔了出来。

“好了Vettel先生,等到晚一些时候我们会再针对您的情况做进一步的诊疗,相信您会很快恢复健康!我们也会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您其他亲属的!如果有任何不适的症状,或者有什么需要,按您旁边的那个按钮就可以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并把门轻轻地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还有躺在他一旁的Kimi。

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握住了Kimi搭在床边的手,看到了Kimi右手无名指指根处有一圈微微的凹陷,那是他们的婚戒留下的痕迹。

他再次感到眼眶酸了一下,但他忍住了——他不想等Kimi醒来时看到的是一个眼睛肿胀鼻头通红的他。他想要好看一些,想要Kimi一睁眼,看到的是状态最完美的他——他们都有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了呢。

但是上帝阿——他靠回自己的靠背,手仍然握着Kimi的——他回想着自己构建出来的那些世界,尽管它们中大多数都像梦境一样,醒来后就只有模糊的印象了,但他知道自己构建了很多个,他的大脑尽职尽责地为每一个世界的他都编造了不同的身份,有的世界他和Kimi仍然彼此相爱,有的他们只是点头之交,有的他们甚至从未相识,也从未接触过。

他想,在那些他的意识一开始就把Kimi排除在外的世界里,Kimi都在做些什么呢?他会像某些世界里的自己一样,等待着自己出现吗?

Kimi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他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还没有想好第一句要说什么——

Kimi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聚焦到了面前,牵着他的手的人身上。他愣了一小会儿,很快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形成一个温柔的形状,那个笑容看得Sebastian猛地鼻酸。

“睡醒了?”

Kimi问他,声音同他的一样低沉沙哑。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捧着Kimi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任由低头而牵扯到的脖子处的肌肉胀起疼痛。他说不出回应的话,只能边流泪边把脸贴在Kimi的手上。

“别哭了。我们应该亲吻彼此才对……”

Kimi坐起身,抹去了他脸上的泪痕,但他刚抹干净就有新的泪水涌出,他叹气,凑上去吻了吻Sebastian的眼角。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Sebastian攥住了Kimi胸前的衣服,他每个指关节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泛起疼痛。他又展开右手,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心跳,抬头看向Kimi,眼泪依然没有止住:“你、你怎么能……我经历了那么多次你、你车祸的消息……”

Kimi把他的手拢进自己手心里,耐心地帮他一遍遍擦去泪痕:“对不起……但那是我和医生们讨论出来的,在不引起‘坍塌’前提下,对你最大的刺激了。我不得不每次都选择固定的时间——”

“你、你痛吗?所有那些、事故……痛吗?”

Kimi吻了吻他的头顶,声音从他的头顶闷闷地传来。

“痛,痛死啦……”

他伸手抱住Kimi,Kimi的手扣在他的后腰上,他的手掌心暖呼呼的。

“等你彻底好起来了,我们可以回家过圣诞节……如果你恢复得更快,我们还可以一起庆祝我的生日。但是你的生日恐怕只能在这里过了,不过我们可以多邀请几个人,你昏迷这段时间很多人都……”

“Ki、Kimi——”

“嗯?”

“我们要……要一起过很多个圣诞节。”

“好。”

“我爱你。”

“我也爱你。”

End.

作者的话:每一个片段都是不同年龄段的seb,加粗的是闪回的曾经发生过的对话片段,大概就是想写出无数个温暖的片段的集合,但是冥冥之中又有无形的线牵扯,爱人会在千百个时空里寻回彼此的感觉?我在写文的时候脑子里自动冒出了BGM-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个人最喜欢情景在完全不同的时空再次重现的时候,真的是让人非常鸡皮疙瘩的瞬间,一些我流的命运感,也喜欢将人生比喻成赛车的这段对话,写作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比喻,也是我想表达的一些东西,“只有冲线的那一圈是最后作数的”

avataravatar
订阅评论
提醒
6 评论
最久
最新 最赞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6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发表评论。x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