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所亏欠的(一稿)

 

我又做了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

每一次醒来都会遗忘,就像我无法阻止随风飘扬的蒲公英的远去。有时它令我感到恐惧,有时我会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有时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好像我从未醒来。我无法解释它的原因,只是无比确信那是同一个梦。

上铺的床板似乎遮挡了太多的光线,屋内非常昏暗,只有街上路灯投射进我位于四楼小屋。它伴随我许多年,从印象日渐模糊的学生时代到早已被职场磨平了棱角的现在。

整个房间安静得接近死寂,衣柜与墙之间仅有几厘米的缝隙里,有一道满怀恶意的视线注视着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清晨。

楼上每天早上都会传出烦人的猫叫声消失了,隔壁房间本应还在熟睡的鼾声没有响起,连太阳也停留在了探出身子的前夕。

刚刚背上书包,少女有种被窥伺的感觉,她翻遍了屋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她缓缓望向了身后。

衣柜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扭曲的手臂,随后是耷拉在胸口的、被压扁的头颅,它穿着沾满血污的破旧校服,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样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不自觉地看向那个缝隙。

染我对上了两双藏在碎骨和血肉中的眼球。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抓起背包推开家门的,一口气冲到单元楼下,我看到每一扇窗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满怀恶意的灵魂,尽管紧闭的窗帘后空无一人。

街道上只有我一个人,伴随着我的是一盏盏散发着惨白灯光的路灯。我看到通向日出的柏油马路在坍塌,而另一边延伸向学校锈迹斑斑的折叠门。

就像在无数次梦里出现过的那样,陌生而熟悉的校园。

门后有一个人背对我而立,穿着旧款的校服,梳着两个低低的马尾辫,如在雾中。

腼腆的女孩紧紧抓着一张写满了人名的纸,上面有一行信息被抹去了。坐在满地凌乱的档案中,她抬起双眼,正好与我对视。我下意识走向近她,源于小腿和手臂的疼痛唤醒了我——我一下撞在了铁门上,不知哪里伸出来的尖刺戳伤了我的小腿,血液滴洒在地面,染红了扭曲的字迹。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推进地下?我明明那么信任你。”

“相比以前你现在真的很冷漠,你不记得那些事了吗?”

每一句话的字体都有细微的差别,应该是不同人刻下的。字迹很凌乱,好像刻下它们的人正处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它们正好朝着我的方向,似乎就是要给什么人看的,比如说……我。

在我正对着这些文字陷入沉思时,那个背对着我的学生已经走远了。

我听到了正在靠近脚步声,不过处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我没有抬头看。

“喂,你怎么傻站在门口?”是一个偏中性的女声。

一门之隔,我的余光撇到了她身上的校服,与那个学生是一样的。

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扎着干练高马尾,脸色苍白但目光很犀利的少女形象,竟与那人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她还拿着一个带有密码锁的笔记本。

“……晓月?”

和她的形象一起出现在记忆中的是这个名字。

她明显感到了诧异,尽管她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紧接着表现出了困惑:“你认识我?”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可能是巧合吧?”我干笑两声,“我们应该还挺有缘的。同学,你知道现在……”

“你是不是想说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其他人都消失了,而你出现在了我们学校门口?”晓月在我开口之前就把我的话堵了回去,“我们都是这样,这个地方来了就回不去了。”

“你现在回去,还可以过你正常的生活。”

她明显不欢迎我。也对,没人会欢迎一个突然出现、一言不发地盯着别人家学校大门的怪人。

说实话,既然晓月说离开是一个可选选项,遭遇了难以想象的事情的我应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直接选择离开。可是这所学校好像有什么在呼唤着我,它很可能就是梦中一直困扰着我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我对此接受得很快,就像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似的;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我对正常的判断,正把我推向未知的深渊。

“谢谢你的提醒,我觉得我可能疯了。”我维持着一个温和的微笑,“我叫陈曦,是一名教育工作者。可以帮我把门打开吗?它应该没上锁,只是锁头在内侧。”

晓月冷漠地盯了我一阵子,在我都感到不太自在时才终于开口:“你确实像是疯了。”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给我打开了栅栏门。

“同学,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在吗?我想问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以吗?”

“你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她领我走向校园内部,一直在试笔记本的密码,“我比你来得早一点,刚逛完整个学校,很不幸,它和我就读的中学构造一模一样。其他的我不清楚,只知道这里可能有线索。”

她指的是手里的笔记本。

从我的角度来看,晓月表现得过于冷静了。我也难免感到恐惧和恍然,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她只是一个中学生……也许是我多想了,也有可能晓月的适应力很强,或者她也没有把情绪表现出来罢了。

我想要帮忙,她便把笔记本递给我。我徒劳地蒙了几次也没有打开,算是死马当活马医,鬼使神差地,我输入了自己学生时代日记本的密码。“咔哒”一声,密码锁弹开了。

“你……”

晓月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旁边的A栋教学楼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不出来具体在哪,像是一个沉重的铁柜倒塌了。紧接着就是被鬼追赶一样的急促脚步声,一个皮肤偏黑,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重出了教学楼。

他看到我们就像和至亲久别重逢,疑似眼角含泪,高声喊道:“学姐救命!柜子里有尸体!”

“你先冷静一下。”晓月从容地往侧方撤了一步,避免了与他迎面相撞的悲惨命运,“你可以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东西,以及你的遭遇。”

“它没有皮、也没有流血,我打开柜子的时候它就在慢慢转身——对了!它一开始是背对着我的……”他气喘吁吁的,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叫武清,在醒过来之后我们宿舍就剩我一个人。我还以为大家都走了,结果一路上也没碰见人。我不会在做梦吧?”

“对,你再睡一觉就醒了。”晓月看似很正经地回答他,“我是晓月,那个怪人叫陈曦。”

“晓月学姐!我从老师那里听说过你!”

我感觉有一些难以加入他们,试图分析:“看来我们的经历都差不多,这里会不会隐藏着什么信息?比如……”

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恍惚间,我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还是在教学楼前,站着三个学生。其中两个和晓月、武清相似,另一个给了我很熟悉的感觉。我竭力想要看清她的样子,只感到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整个场景都开始抖动。

“喂,你还好吗,奇怪的家伙。”

“老师,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

晓月和武清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理智。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觉。

“抱歉,我走神了,我们说到哪里了?”

“你刚才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事。”晓月一点也不留情面,“你先看看这个。”

摊开笔记本上记录这关于这所学校的信息:

 

“我竟然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校园,这是个梦吗?柜子里藏着尸体,但他们好像才是学校的学生,到了晚上他们都会活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报告厅的大屏上播放着一句话,拯救她,或者杀死她。她是谁?我要怎样找到她?我对她好像有印象,雕塑、鸽子和黄昏。

食堂还有地下室?传说中有一个学生在那里消失了。那里有一个厨师,不要把血滴在地上,也不要拿它的东西。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有一张稿纸记录了给死人招魂的仪式,有人进行过这个仪式。

行政楼里有一条不存在的走廊,好像会把人带去另一个世界。

有一间宿舍连接着过去,是她的宿舍。那里还有一个会自动发出声音的风铃。

真奇怪,这些有很多都是她告诉我的,难道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笔记没有后续,笔记的主人最后做了什么无从得知。

我陷入了沉默,如果这上面的事情是真实的,对我们的帮助会很大;如若不然,就是引导我们走向深渊的捷径。唯一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我没再产生幻觉之类的东西。

“我认为我们应该谨慎一点……”武清和晓月都看着我,应该是已经看完了,“有可能是别人故意留下来迷惑我们的。”

武清几乎是立刻就提出了反驳:“哎?可是如果那个人早就遭遇过我们现在的情况,不更应该希望互帮互助吗?”

“果然长大了之后就会喜欢从坏的一面揣测别人。”没想到看起来最理性的晓月也不赞同我,她指着报告厅的那一行,“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至少柜子里有尸体的那一条看起来是对的。”

无奈,我既然不打算单独行动,只好跟他们一起进入了行政楼,它正好在A栋教学楼对面。

从外部看,行政楼里灯火通明,而真正进入其中,却暗得仅仅可以看清建筑的构造而已。整个建筑呈长条形,这是东侧门,进门左转就是回折的楼梯,前方有一个走廊,应该通往大厅。右侧是团委办公室,左前方是医务室,不过我腿上的伤口早就不流血了。

“那个…你不去处理一下伤口吗?”武清凑到我身边小声说。

“没事,先上楼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医务室的印象不太好,“反正总有事间去的,也不着急。”

晓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就好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武清也没再说话,走在最前面,我自然是在队尾断后。没有人说话,我也不好再起话题,就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沉默。这一幕倒有一些熟悉,那时我应该和某人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我们在二楼拐出了楼梯间,继续向内部走,就是报告厅的侧门。

刚进去,我就被吓了一跳。观众席分三个区域,两条走廊,整体呈扇形,倾斜着排布,在正中间比较靠近我们的几排,坐着许多和正常人一般大、歪歪斜斜的布偶。它们的眼睛被挖了两个冻,露出了里面的棉花;嘴只是用黑色粗线随意缝了几次,肢体很不协调,身体被用红色彩笔画上了校服。它们保持着交头接耳的姿势,头无一例外地朝着我们,看久了有一种怪异的真实感,好像它们身体里有着人的灵魂。

它们代表着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主屏幕没开,只有两个电子屏在二层和三层之间的墙壁上,播放的东西与笔记上毫无出入。只是讲台上的电脑没开,不知道连接的是哪里。

既然要寻找,那个人就应该是活人。

“你看到……”

“…朝暮……”

“你看到朝暮了吗?”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先是一个女孩,然后是少年的声音,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重复了这句话,就在我们的身后。

我不晓得是幻觉还是什么,下意识转身。座椅上的学生人偶们已经离开了作座位,维持着要用向我们的方向爬过来的扭曲姿态。明明是粗糙地难以辨认的五官,却能看出它们的脸上带着深刻的恶意。它们的速度在停顿一下后突然加快。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武清和晓月也早就发现了这边的情况。

武清离它们最近,被抓住了手臂,他几乎用尽全力才甩开那只手。分明是布和棉花制成的,却在他身上掐出了血痕

不用多言,我们面面相觑,进一瞬间,便同时冲向报告厅出口。虽然也有腿伤的原因,我是故意掉到后面最后一个离开的。我的良心让我至少要照顾那两个学生。

我不是那种胆子很大的人,只感觉到后背有什么东西擦了过去。我们合力关上门之后,那些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大门在轻微晃动,好像里面有东西在撞门。

我看向晓月和武清。

“我们现在……”

我们匆匆地原路跑下楼,只有我因为腿伤跑不快,很尴尬地坠在后面。

又过了一个转角,我忽然意识到不对——我们之前在二层,行政楼没有地下室,那为什么楼梯还没到头?

所有脚步声都消失了,晓月和武清凭空消失。

“你还是觉得我们是假的吗?”女孩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以为忘记一切就能逃避以前犯下的罪吗?”她用力推了我一把,并没有推动,借此机会,我看到了她的脸——小时候的我。

我没办法控制惊恐的表情,一股脑把刚才的经历和盘托出。然而晓月和武清的讲述,这才知道,我一直在盯着墙壁发呆。又是幻觉?

他们说我发呆的时候,一个学生差点和我们撞在一起。她叫向晚,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很腼腆,经历和我们相似。

短暂协商过后,大家的目标都是离开这里,所以我们打算去笔记上记录的地点都看一看,就近原则,我们依次去了教学楼和文学社。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A栋二层最外侧的教室,倒塌的铁柜压在桌椅上,有一扇柜门开着,什么东西跑了出来。每一个教室都有这样的铁柜,看起来每个格子能装下一个人,从进楼起就一直有一股的臭味,但其他人似乎没有闻到。

教室中央一座破碎的雕塑,断口还在流出鲜血。,似乎是一个被束缚的人。它旁还有一张稿纸,写着一句话:“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对应着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他们是布娃娃,她是雕塑,那我是什么?”很像我学生时代的笔迹,但我肯定我没写过这样的东西。这样看来,报告厅的布偶就对应了死去的学生,可是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么多学生死去?谜题越来越多了。

“背叛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晓月这样评价这个座雕塑。

文学社的地址是向晚提供的,一间位于B栋教学楼的空教室。那里很乱,所有窗帘都被拉上,会自己晃动。几张课桌拼在教室正中,四角各有一根已经熄灭的白蜡烛,中间摆着一套旧校服和一张除了朝暮名字什么都没写的校牌。有人想把朝暮招回来,并确信她已经死去了。那我们要怎样杀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武清发现一张画被扎在校服上,只是简单的涂鸦:一个黑色的小人躺在床上,左上角挂着一个停在六点的时钟;下一张,小人依旧躺在床上,唯一改变的是时间,五点半;最后一张小人坐了起来,时间还是六点。

“我明白了!难道睡觉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那时说着就要往下倒,看到没人笑,狼狈地爬起来挠挠头,“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你们都不说话还怪吓人的。”

只有向晚在片刻后笑出了声,看起来是在给他捧场。我倒是也想这么干,不过这那么都笑不出来,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

我终于有了分析的机会:“睡觉不一定行,但也许它在提示我们去宿舍,只有那里有床。而且笔记里不是提到了宿舍吗?”

“这不是显然的吗?你…”晓月下意识吐槽一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只留我一个人满心疑惑。

我们按原计划去了食堂,路上向晚讲了笔记上消失的学生的故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看不出来最开始腼腆的样子。晓月听得很认真,嘴角微微上扬,悄悄绕到武清身后猛拍了他的肩膀。他全身紧绷,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武清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姐,你别吓我,我害怕…”

食堂后厨有一块瓷砖被掀起,露出来一截向下延伸的楼梯,宽度仅容两人并行。再往下就完全是一片黑暗,好像通向深渊的捷径。

最终,我的武清下去探路,而晓月和向晚在上面接应。我们拿着从橱柜里翻找出来的菜刀,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在晓月的质疑和向晚担忧的目光下,我们两个消失在了她们的视野中。

地面上似乎有液体和泥土一样的东西,踩上去很恶心,我一手抓着武清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墙壁。

“你有没有闻到……肉香?”武清突然这样问,他的声音在打颤。

“我只闻到了霉味。”我脚步一顿,武清也停了下来,“小心点,不太对劲。”

我们刚刚踩到了平地,还是一段狭窄的小径,不一会便变得宽阔,前进不过十几米,便看到不远处的拐角有灯光。然而接着这束光,我们看清了地面上暗红色的拖痕,几乎是立刻,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高大的怪物拖着垂死挣扎的人,把他塞进了一口巨大的铁锅……

武清猛地把我向后拽去,待到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拐角处有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白大衣的肥胖厨师,正背对着我们;它面前有一个被铁链吊起的铁锅,正在炖着什么,半截没有皮肤的手臂卡在锅沿,看着像一个人。

好在,它还没有发现我们。

在看清锅里的东西后,武清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呼。那个怪物停下了动作,迟缓而笨拙地转身……露出来只有白骨的猪脸。我死死捂住嘴,拉着他挪向拐角,无数个拔腿就跑的预演在我脑海里播放,但和它对视的瞬间,我却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它拿着一把巨大的砍刀,向我们冲来。

深入灵魂的恐惧击溃了我的思维,只有武清拉着我在一片黑暗中狂奔——是他拖着我逃命。怪物的速度不快,可拖着我,无疑降低了他的生存几率。

“放开我吧,我跑不动。没有我,你就能出去。”

可是武清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他犹豫了。就在我觉得他会放弃我时……

“我…我能带你出去……相信我……”

没用的,我想告诉他。我们离出口还有十几米,而怪物已经追到了我们身后,我应该甩开他的手,可是……我不想死。

我拼尽全力想要加速,可是双腿不听使唤。沉重的脚步和呼吸像催命符,在最后一刻,他猛地甩开我,将我推上了楼梯。那里很窄,怪物是过不来的。我听到刀划开皮肉的声音、他的痛呼和重物拖拽声。

 

“喂!你们还好吗!”晓月和向晚也听到了声音,三步并两步来到我身边,只看到瘫倒在地上的我。

“我、我们……”我埋着头,用我也说不清的语气讲出,“我们遇到了一个怪物!他引起了怪物的注意,然后、然后我们被追…他把我带出来,可是…他被怪物拖走了……”

“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们…出去吧?”我认为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法。

晓月却很愤怒,扯起我的领子:“你想把他丢下?!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救了你,你却…!”晓月的声音像是悲伤的嘶吼,可是我却没有除了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意外的情绪。

“那不然呢?我们救不了他!不走的话我们都得死!”

“哪怕只有一分可能,我都要去试试。这不是你说过的吗?”她直接越过了我。

“向晚……”我试图阻拦她。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对你那么失望了。”

向晚的脚步声极其坚定,越过我追上了晓月。

世界寂静得像死去了一样,良久,我终于撑着地站了起来,望向地下室深处,如同死寂世界里的雕塑。腐败的气息愈发浓重,可能我真的疯了,捡起菜刀向晓月和向晚离开的方向缓步走去。

说实话,回想起刚刚的场景,我甚至会觉得反胃。但如果这是梦的话……死一次也没关系的,我这样安慰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我不去逃跑。

 

当怪物的砍刀落下时,我竟没感到后悔。我手中的刀也砍进了它的脖颈,在怪物身上也许晓月和向晚造成的伤痕中,显得格外令人振奋。我没看到他们,也许他们成功了吧……这样真的值得吗?意识消失之前,我这样想。

 

“陈曦,陈曦,醒醒!”我是被少女给摇醒的,“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铁床架、翘皮的白漆墙壁,以及戴眼镜的短发学生,与我记忆中的学生时代重合。

“今天是……几号?”我没能想起来她的名字,却多了一些古怪的记忆。

“啊?”她疑惑地看着我,“三月四,第一节早课是普老师的,绝对不能迟到。”

我对她口中的那位老师没有印象,也不打算去上课。

“咱们学校里,有叫晓月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

“那武清和向晚呢?还有朝暮?”

出乎意料地,她说没听说过这几个人。

“你今天很奇怪哎……喂!你去哪!”我听到了她的呼喊,却加快了步伐,跑向行政楼。我有一件必须要确定的事情。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档案室被我暴力撬开的门半开着,档案散落一地。我坐在纸页之间,固执的一页一页翻找着。你想找到什么东西?你分明觉得他们不存在的。你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用假惺惺的愧疚让自己好受一些。学生时代的我仿佛从阴影里站起,低语着道出了我的内心。

已经临近中午,我翻遍了档案室,却只找到了朝暮的个人信息,而另外三个人就像不存在一样。

沉思过后,我决定循着多出来的记忆去寻找一间实现愿望的杂货店。

走出行政楼,正赶上学生的下课时间,他们像一条洪流涌向食堂。他们总会对我投以一种冷漠讽刺的实现,令我很不舒服。

教学楼西侧墙壁上有一架锈迹斑斑的梯子,连接二层墙壁与外框架间的缝隙,我从这里爬了上去。光线好像变得昏暗,糟糕的记忆纠缠着低语,仅仅只走了两步,我便头痛欲裂,两米多的距离似乎遥不可及。

实现愿望是有代价的,最绝望和恐惧的记忆是打开门的钥匙,而许愿者将付出他所拥有的一切。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咬牙摒弃所有影响,只想着下一步的动作。恍惚间,我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公路上,两侧全是狰狞的枯木。前方是一片漆黑,所有光明都在我的身后。

在那些记忆中,我选择了光明;如果我所经历的都是真实,如果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我就不能再逃避了。

我有一个一定要确定的问题:这里真的是虚假的吗?

走向黑暗,身体和记忆好像没无数只手向外撕扯着,所有负面情绪一一重现,是很熟悉的感觉。

当我以为再也走不到尽头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好久不见,这一次你想要许什么样的愿望?”女人笑着说,似乎和我很熟悉。

“我来过这里吗?”

“当然,你许过最多的愿望就是——忘记这一切。”

“……我没印象了。”

在醒来后,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比如我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每一次都遇到了武清、晓月和向晚;比如我的第一次经历中,我们都走出了这个学校,可是真正离开的只有我;比如之后,我想要带他们走,可是一次次的失败让我“确信”他们都是虚假的,为了离开不择手段。最后一次……我看到了我留下过的痕迹,向晚的雕塑、我的笔记、武清在文学社的画、我们一起缝制的布偶、晓月的风铃……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这里,和他们,真的都是虚假的吗?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我们留下的痕迹还在?

“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我一惊,随后才发现,我把那个问题念出来了。

我像她讲述了第一次经历,却被打断了;“再仔细想想,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我真的没有印象。

就暂且叫她磷叶吧——磷叶仍然笑着,讽刺地笑着:“你应该也忘记了第一个愿望吧,你说想带他们回到现实,想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所以我们给了你重新来过的机会。”

因为救我而永远留在这里的人,为了一丝希望而不断回来的我,在一次次失败中丧失了面对结局的勇气的我。只要否定真实的可能性,便可以拜托可恶的愧疚和悲伤,但我所犯下的错,所亏欠的一切都摆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这是我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你想好这一次的愿望了吗?”

“是的……”我看着窗外墨一样的天空,“我该换一个愿望了,我想留下来,然后……”

“计划就不用讲了,我只会考虑你的第一个愿望。”

昏暗的小店里,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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