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意义上的鬼火,击中会掉半格血(终稿)

我站在一个长方形的舞台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三个红色杂技球,十几台灯光直直地打向我,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是哪里?我把手放在额前,试图遮挡这些白光,好看清在舞台之外的是谁。

“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探头,小心翼翼地喊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不是来演出的,也不会杂技。”

舞台下一片死寂。

我仍记得伊莱失踪那天的夜晚,纱窗外天空黑得像深海,寂得像墓地,纯得没有一颗星星。

“我要去干一件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里闪烁着着兴奋和期许,“今天晚上大概就不回家了。”

“什么——你甚至还没有成年,要是被人拐走嘎腰子怎么办!”对夜晚恐惧的本能使我一口否决。

他又有些慌乱,手胡乱摸着衣服兜,似乎想把什么东西藏得更深。“具体是什么事儿只能我一个人知道,但是,等我成功了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现在太危险了,外面的那些飞来飞去的蝙蝠,它们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他只是哈哈地笑着,疯狂说着什么朋友啊,羁绊啊之类的词,很显然,他有事情瞒着我。我深知拦不下他了,只能放任他出去。那天,我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才缓缓关上了门。

从那以后,伊莱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两年后的今天,天空依旧黑得像深海,寂得像墓地,纯得没有一颗星星。那个废弃的信箱再次重启,里面放着一封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的信。我轻轻弹掉信封上的灰尘,剥开封口粘的红色火漆,里面装着一张已经泛黄的明信片。

好奇怪,明明是今天才到的信,却像是已经放了好几年,雨水侵蚀着信纸,浸染了一圈一圈黄色的痕。好奇地,我翻开了那张明信片,上面用蓝黑色的钢笔歪歪斜斜地写了几句话:

“伊莱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只有你能够救他。”

我对着舞台下的黑暗喃喃自语,“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放我走吧……”

叮——叮。突然间,剧场里放起了诡异的音乐——这一定是恶魔的声音,舞台下闪烁着无数对蓝点,它们有规律地随着音乐左右摇晃着,先左,再右,再左,再右——我终于看清楚了,那分明是观众席上挂着的无数个人形木偶!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跑到舞台的边缘,试图找到出去的那扇门,但就如同那些木偶,我的躯体已经不受控制,仿佛全身上下的神经细胞已经断联,手臂却开始止不住地挥动着,脚下跳着激烈的霹雳舞。那一个个清脆的音符挨个蹦出,穿透了我的身体,留下一抹寒意,木偶的幽蓝目光冷酷地射在我的身上,左右摇晃地更加快了:左、右、左、右,我感到心中的壁垒瞬间轰然崩塌,千万匹疯马肆意践踏着撞成一团;左、右、左、右,巨大的书架向我压来,漂流瓶装着伊莱决裂的信件砸向我的头,无数对蓝点因移动地太快而模糊不清,又幻化成夺命的鬼火如流星雨般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身子随着恶魔的声音加速舞动,几近崩溃。

“你还记得,游戏的主线吗?”那是戏谑的声音。

睁开眼,一片黑暗。我克服着想缩成一团的冲动,艰难地手撑着地缓缓站起,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世界本是一片虚无的,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却变得清晰、明亮起来。一撮烟雾从我脚下站着的地方剥离开飘到一处,像粘土般在我周围形成了一道道灰砖墙,天在我不注意时变成了灰色。我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天与地的交界处随着我的脚步不断蹦出模糊不清的建筑物,与我隔了一层弥雾,像游戏里的无限流地图。

我好奇地向前走着,看到尖尖的血红塔顶。那是一座废弃的教堂,传说中在中世纪的欧洲,有一位女子在结婚的前一天神秘失踪,只留下一个雪白的发饰,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这是——红教堂?地面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覆盖着花岗岩,四处破碎的木板,好像被什么人用蛮力掰成了好几半,教堂的屋顶上七彩玻璃已经残缺,从窟窿中照进来一道未名的光。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如此荒蛮晦气之地……想到这里,便向后撤了一步准备离开。

“且住,”我猛地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个脑袋上套着暗黄麻袋的小男孩,他穿着睡衣,肩上扛着一把比他还长的斧头,斧面上已有了许多缺口,陈年血迹斑驳生锈。

“宾客未至,佳人已逝。”他用嘲弄的语气说道。“这么说,你就是庄园的新客人?”

“不,我不是什么客人……”

地下,传来一阵挣扎与抽泣声。我扭过头去,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用铁栏杆围着,若隐若现,似乎有什么魔力吸引着我走向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那是伊莱的声音!他也是像我一样一觉醒来便发现在这里的吗?

“对,我是!那个,地下室里的人,是我的朋友,我是受邀请来解救他的,你们能不能……”

“唔噗噗噗!”套着暗黄麻袋的小男孩捂着他的麻袋笑得前仰后合。“呐,又是一个来送死的,唔噗噗噗!从1836年到现在,只要我种下可爱的安息松幼苗——没有人能躲过它美味的鬼火!”

“什么1836年——”话音未落,几棵安息松在教堂里极速生长,我听见它们的根爆破地砖的声音!几个幽蓝暗紫色的鬼火漂浮在空中,各自围绕着安息松作水平圆周运动。容不得犹豫,我拼尽全力向鬼火的攻击范围外奔跑,大脑里寻找着鬼火沿切线攻击的破绽,不顾身后回荡在整个教堂的“唔噗噗噗”声。“我得想办法靠近那个地下室。”我暗自嘟囔着。

我朝不同方向奔跑,刹车,眼睛紧紧盯着那几个鬼火,预测它们的运动轨迹,一点一点向地下室挪动。时间不停流逝着。我左右横跳,与套着暗黄麻袋的小男孩僵持着,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眼看着就快到地下室的入口了,我长舒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心脏极速跳动着。马上,我就能和伊莱嬉笑着逃出庄园大门,大门外迎接我们的是一阵欢呼和舞蹈……

可是,套着暗黄麻袋的小男孩怎么会给我这个机会呢?他欢乐、癫狂地种下了更多安息松。我眼花缭乱,无数鬼火组成的圆已经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而我,正处于这张网的正中间!

扑面而来的绝望像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手撑着腿,肺部传来一阵阵刺痛,好像有人将千万根针扎在每一个肺泡上,饶有兴趣地把它们一个一个挑破。我想逃走,但又不甘心再次失去伊莱,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却无法靠近……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安慰自己。我要逃离这种虐刑,可是腿已经扎根在了地上,再也抬不动一步。眼看着一个幽蓝鬼火又全速向我冲来,我放手一搏,把周围能点的键都点了,在混乱之中双击了某个空格键,惊喜地发现飞了起来,迅速升高却感受不到向下的空气阻力,像是平移。我不满足,我还想要升地更高,更高,更高——直到毫无波澜地冲入高空,脚下的庄园旋转变小成为一个质点,即使无法救出伊莱,再也见不到伊莱也无所谓——我只想要,逃离!

我恢复了知觉,“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舞台光更加刺眼了,我眯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拖着斧子从鬼火群中大步走来,仿佛没看见似的越过了我的身子,立在身后,面朝着舞台大屏幕。他微微仰头,一动不动。我闭上眼,再不敢望向他。

“你无情,被鬼火攻击只会掉半格血,但即使到了绝境你也不愿用一点损失来换取游戏的胜利。放弃伊莱的那一刻,你也成为了这场游戏的参与者。”

我站在一根将近三百个方块高的石柱上。那石柱绿藤蔓绕,吸收着地面的液体,无数分支被浸染成紫红色,摇晃着,扭动着,邪恶地触碰着我的脚。我抬起一只脚想避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向另一边——一格方块的空间使我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

我瞪大了眼睛,恐惧地望着脚边爬动的紫蛇,汗滴渗透出皮肤,在手臂上形成了一层毫无用处的膜。在这冥冥荒漠之中,庞大的石柱和周围矮小的灌丛与仙人掌凑在一起显得尤其荒谬。方形的太阳降落在地图边缘,散发出血红、香橙、嫩黄色的光辉,渲染地极其不真实。漫天马赛克无规律地混杂在一起,它们向我撇了最后一眼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似乎知道在太阳彻底消失、僵尸和末影人苏醒的夜晚,便是我退出游戏之时。

“逃出庄园又怎样?我还是会迷失在这里,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朝着那团马赛克大喊大叫,但是四周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我的声音。

泪水从捂着眼睛的手指间流出,滴在脚边紫红色的藤上。呵呵,那个红教堂里套着暗黄麻袋的男孩给予了我最大的希望,又将它扼杀,真是无与伦比的绝望呢……如果像那个黑影说的,吃一次鬼火便能将伊莱救出,那我岂不是又错过了一次机会?一股酸苦味儿涌上心头,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我闭上双眼,任凭藤蔓绕住我的鞋,深深地勒进脚腕的肉中,任凭自己从石柱上摔落而不做任何挣扎。掉落的失重感向下猛拽着我,不知去往何处。

“你总是受限于你的恐惧。”那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你站的那根石柱其实只是一个平面,恐高,失重,那都是你自己欺骗了自己。你只要走下舞台,用手里的杂技球砸木偶的脖子,音乐就会停止。可惜啊,可惜,你从来不敢离开这唯一的光亮而迈向台下的未知。”

“你没有勇气,更不会反抗,你逃避对你造成威胁的事物,你面对渺茫的希望放弃挣扎,你将死于众目睽睽的舞台光中。”

远处,一扇门打开了,那是伊莱,在向我招手。我向着那束光亮走下舞台,毅然迈入那片黑暗之中。

再给我一个选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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