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木在镜前整了整衣容，一个念头晃过，他不禁笑了起来：他们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我当年可从来没这么整齐过。
走进电梯，把玩着车钥匙，他一直很喜欢上面两个椭圆相互嵌套的车标。家住高层，下楼途中电梯屡屡停下，他却很高兴，楼层都是质数，是个好兆头。
站在包间门口，呆木的脚步停了下来，又是嘈杂的氛围，充斥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回忆还是冲满了思绪。想起校园的一草一木，想起那草地，那校门，那风吹过银杏叶如鳞浪层层，人行处白鸽攒攒争食。
踏进包间，里面的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显然人还没来齐，里面只有零星站着的几个人在闲聊。相视，沉默。
“呀，这不是宝子吗？”有人打破沉默。
这个称谓隔了太久，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重逢，喜悦。接下来是热烈的寒暄，问问家境，呆木娶妻生子工作稳定，一一严谨明了的做了答复。其他也没什么可问的。刚刚提问的人轻“啊…”一声，表达了已经了解，并低头沉思思索着还有什么可问的问题。周围人见停顿时间过长，便也附和着轻啊一声，表示参与讨论，随后也因未能检索出足够的话题以打破沉默而低下头去。
又是沉默
还好，接下来又有一人前来，再次打破了沉默。还是重逢的兴奋，众人关注的重心终于离开了他，而呆木则站在众人身后，沉默着。
他想起了刚踏入校园的自卑。有些人分数高出许多，与学校签约早早就锁定了重点班，而他则却是苦苦的参加各种考试才挤进去的。
人渐渐都到了，聊着聊着话题也随之减少。短暂的沉默，随着一声装作十分自然又不免唐突的“开动”，众人纷纷拿起了碗筷，略显刻意的细细品尝起了桌上的菜肴。有人轻咬半口，微微点头，作沉思状，待咽下后，慢慢吐出个：这菜好啊。随后便有人接下着话题，由菜引到到地名，再由地名引到家乡，谈到家乡就顺势谈谈时政，一人高谈阔论时，忽被另一人打断：“诶，就你当年政治学的好，是不是？”。三两杯酒下肚，就这“当年”这话题，众人畅谈起来。
但这与我呆木有何关系，未动时便坐着，开动了便吃着，有人敬酒便推。逐渐地思绪游离了饭桌，到了脑海中最为隐蔽，安全的地方。从那里看当下，一眼便被桌上的菜品吸引—-太丑了。胡乱的摆放，毫无数学的美感，比那随意拼凑的分段函数还要丑。各种的数列，各种的比例，以及函数图相逐渐显现，呆木开始了脑中的自由发挥。
有心细者关注到了呆木，便抓个空挡插了进来：“看呆木，就是这个眼神，太经典了。”
呆木惊醒，看见满桌的人都看着他，十分惊慌，四下张望。见他回过神来，众人开始议论、开始怀念。“这没多年也没变”，“一看就是在想数学题”，“宝子还是那个宝子”，“快，看看周围，哪还需要求导”
呆木想起了，他们说的是他那个标志性的神情，清澈的眼神却满是深邃，一眼望去，直望见阳光都照不到的深处。面上带笑，是孩童坐在星空下海岸边沙滩上，无人打搅的玩耍时露出的笑。
“脸上皱纹添了不少这神情还是没变呀”
“哎，想起来了，那天你是不是还问生物老师数学题来着？”
“对对对，他中午还给我们讲泰勒展开呢”
“就你小子数学学案发下来先写半本，然后天天央求老师多留一点数学作业。”
呆木连声应着：是，是，是。每应一次，回忆便涌出一股，逐渐的过去的回忆喷薄而出，眼眶逐渐浸润了。想起了自己常念叨的那句“下一节课是数学，下一门考试是数学”，想起了中考精妙绝伦的思路，细致缜密的过程，使他拿到了数学最后最难的5分。却丢掉了政治里别人认为随手写写就能拿到的十几分。想起了种种，想起了对数学的热爱。
不禁想到，自己多长时间没有出现那样的神态了。每日只在家与学校之间奔波，每日备课，批改作业，家中老少纷繁琐事惹的人焦头烂额。全然没时间静下来，研究数学。
“还真是喜欢数学呀，来，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陪你的宝贝数学的。”
呆木摆摆手，摇摇头，长叹一声。“当高中数学老师，哪碰得着数学呀”
“听听你说的像人话吗？”
呆木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灰茫茫的背景，高耸的楼宇，掠过的人影，茫茫天地间一个被压得抬不起头的人，是被雨水浸透了的，狼狈的，失落的，内心中没有方向的。。。
“高中数学，真是无聊极了”呆木说到
“我可不觉得无聊”一位因高中数学学不明白而被迫学文的人自嘲道。
“教高中的，肯定会遇见这种鬼才，”另一人指着刚才发言的人说，“就他那卷子，能叫人笑得‘天雨粟，鬼夜哭’，怎么可能无聊？”
众人大笑，唯有呆木沉思。
他见过那荒唐却可爱的答案，他也笑过，放生大笑。然而这都被他忽略了。
“不过是惹人一笑的幼稚罢了，怎么能跟高等数学的浩瀚相比？”
“我连这都能忽略，这每天批阅作业时都能见到的令人快乐的事，一定还有别乐趣的被我忽略了。”
“还能有什么？”
“成就感，对，就是成就。当我帮助一个同学从不及格到七八十分时，我会获得成就感。”
“不过是些毫无用处的心理安慰罢了。”
“对，还有一个个数学家，数学史，从无知到一步步构建起数学大厦。”
“那跟高中有什么关系？”
“如果给他们讲讲牛顿，高斯，罗巴切夫斯基等人的小故事，他们或许就不会困了。”
“数学史？与真正的数学谬之千里！”
“还可以进行一些拓展，梅森素数，泰勒展开，各种有趣的数列…高中生有能力理解的，不是智力不足，而是周边的环境跟他们说不行，假如无需受考试的束缚，他们能学的很多很远的。”
“…”
“这些不都是数学吗，不都能让我兴奋，让我沉醉，让我愉悦吗？高中的数学也是数学，也有乐趣。”
“这…难道之前只是自己在告诉自己不喜欢高中数学？”
“对！换个心态就好了。”
聚会结束了，众人散了，再次走到户外，只觉得天高云淡，心旷神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