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第三医院,北京
10:33p.m.
刚结束一台四个小时的瓣膜手术,闵敏快累趴下了,她颤颤巍巍褪去手套和手术衣,扔到医疗废物垃圾桶里。走出房间,她想赶紧回家。腿是麻的,每走一步从脚底向上像海浪一样传递着奇异的痛感。到了诊室,闵敏扶着墙甩掉脚上的洞洞鞋,瘫坐下来,掏出平底鞋和放在鞋子里面的交通出行一卡通,套上外套然后塞到上衣兜里。她很费劲地把腿弯起来,发出咔吧一声,套上鞋子背上包,出门前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钥匙,公交卡,钱包,水瓶……都在,下楼回家。
庆幸于首都的公共交通如此发达,快23点了,还是有地铁。闵敏靠在座位的挡板上,用手指撑着想跳海的眼皮不让自己睡着。列车第九次停靠,刹车声和惯性都提醒闵敏,到站了。
终于到家了——这间已经住了七年的小出租屋,她刚转正就和男友小孟一起搬到了这里。顾不得那么多,把东西一一放到地板上,脱下毛衣外套。她决定不洗澡了,她简直怕自己在浴室里睡着,而且将近凌晨这过于扰民。赶紧去睡觉。此刻闵敏的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了。卧室里男友睡得很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躺下盖上被子。眼睛一闭几乎和光速一样快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12:36,闵敏醒了。坐起来的时候她疼得呲牙咧嘴,又落枕了,加上她肩颈劳损腰椎劳损的老毛病,简直是浑身难受。但是也没办法,她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走出房间,发现小孟已经把她放在地板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了。走到书房,问正在工作的男友要止疼片。他站起身来开始念叨:“你不能每次都只吃药,一直拖着越来越严重,你早该做手术了。”小孟去了厨房拿药,让闵敏在桌旁坐着。闵敏杵着头小声说,没时间…他很快递来了热水和药片,问:“你哪边疼?”闵敏答了,他就站在身后就给她按摩。小孟的手法很熟练,闵敏喝着热水舒了口气,觉得好多了,她道了声谢。他一边揉着又问:“我给你煮点馄饨吧?”,闵敏点了点头,说:“嗯,我一会还是去医院看看,之前那个做二尖瓣置换的小孩,恐怕要二次手术了,还有那个下周三下午14点约了……”
闵敏念叨了半天,小孟等她说完,已经拆开了速冻混沌的包装,烧好了水。他叹了口气,近乎请求地说:“今天是周日,休假,你能不能不去了,你今天下午不去也不会耽误什么的。就这一天,好不好。而且今天…”闵敏打断了他,拒绝的很坚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搅着锅里烧开的冒泡的水和馄饨
沉默良久。闵敏吃馄饨,小孟在一旁冲咖啡。他刷了锅,她洗了碗,然后就就各自离开。她去冲澡换衣服准备出门,他继续在电脑前敲代码。
闵敏拎起垃圾袋,打开门前探头向书房内道了句别:“我走啦。”
哐当,门撞上,屋内沉静延续。
闵敏到家时天上已经铺了一层不反光的料子。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里之前她瞅了眼表,22:47,其实还算早。
家里一个灯也没开,从透明的玻璃面上照进外面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让闵敏看清小孟在沙发上坐着,微微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一言不发。
“咋了,怎么一个灯也不开”闵敏摁开墙上的开关,顺势把手肘撑住然后脱下鞋,放好到鞋柜里,穿上拖鞋,然后走到男友旁边坐下。旁边小茶几上放着一本被翻旧了的哲学书,此时被从窗棂探入的一阵冷风揭开了页脚,其上字迹群蚁排衙,书页微动吸引了闵敏的目光。
“我们得谈谈。”他突然的声音打断了闵敏的思绪
闵敏有点不明所以,答应了一声。
“今天是我们的九周年纪念日…”完蛋!完全忘掉了
闵敏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开始道歉,“天哪对不起亲爱的,我最近太忙了,真的忘了,对不起对不起,”她低下头把双手合十举到头上,“我们改时间再庆祝好不好,下周日,我绝对不会…”
“不!不…..不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我受够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颤抖着又歇斯底里“你就不能把工作放一放吗,还有能不能多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你的人生不只有工作!”
“……对不起,但我希望你做出改变,这段关系需要改变,否则我们的感情无法持续。”
闵敏愣住了一瞬,然后无法抑制的,眉心两侧的眉毛挑起变成了一丘小山。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放弃工作然后结婚当家庭主妇,不可能!”
她提高了音量站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爱这份工作,这是我生活的重心”
小孟也站起来了。
“所以一定要做到极致?像你妈那样毫不留余地?她对你缺乏了多少本来应有的关爱”
闵敏没想到小孟会提到她妈妈,两人对视的眼神中情绪都有下落
闵敏偏过了头
“我妈…她总说有得必有失,对于工作,情感上的牺牲永远是值得的。”
“但我们活着,工作以外情感提供的情绪价值也是必须的,不是么”
小孟很轻地说完,意料之中没有得来闵敏的答复,她又坐回了沙发上。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地想想..不,我,我需要一些时间。”她攥着左手食指,使劲眨了下眼睛“一周。一周之后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分手。”
小孟轻点了下头,同意了:“好,我会先出去住。”
闵敏把身体向后靠在沙发的软垫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脖颈和面料花纹的摩擦,听到小孟在旁边起身的沙沙声。保持这个姿势,又听着他在房间里搬出箱子收拾东西,控制不住的疲累,渐渐在这安静的安静的环境下睡着了。
闵敏是猛然惊醒的,她一直坐在沙发上保持着那个姿势,大灯还在头顶开着,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忍着肩背上的痛感猛然起身,使劲揉了几下眼睛望向嗒嗒响着的钟表——4:03a.m.,哦,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到起床上班的点了,闵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捂着嘴缓慢向屋里走去。
倒在床上决定再眯一会的时候对整张床突然都属于自己的空荡感到了不习惯,叹了口气。她睁大眼睛撑起身子,走到窗边拉开把手让冷冽的的冬风充斥整个房间,刺痛自己的脸。瞬间清醒,闵敏打了个冷颤又把窗户关上。外面天还没亮,不知道该干什么,不想去想需要决定的事,于是洗了个澡简单吃了点东西,早早的去了医院。
今天没有手术,坐了一天门诊,闵敏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到了下班的点倒反而觉得浑浑噩噩,其实心里一直有事,哀叹,不愿去想。
要怎么办呢
逃避的时间是怎么都不够的,闵敏又想起了中学时代老师通知长跑时间后到开始跑步之间那段时间的感受,颈上的铡刀要放下来之前总比真正的行刑更让人痛苦。
周四8:06p.m.
今天跟前几天一样,保持规律的生活,保持老样子,闵敏这么想着,但老天还是让她直面自己连天气预报都忘了看的事实,下班时才发现下起了大雪,没有带伞。
背后是医院的大楼,“市立第三医院”的红色发光字牌高高立在楼顶,面前是黑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地,闵敏怔怔抬起头,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风很大,作为雪花的保鲜剂在空中横冲直撞要把每个事物都变成雪花的温度。闵敏手中的白点融化了,向下压了压自己的帽子,想着就这么将就着回去吧的时候突然一辆车停在了她面前。窗户摇下来了,里面的人是陈医生。
“闵姐,你没带伞吧,天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闵敏想了想没有拒绝,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暖气开得很足,一下就不冷了。
后辈关切地问到:“闵姐,我看你最近两天状态有点不太好啊,发生什么了么”
“啊,没什么的,可能就是最近降温了。”
陈医生没有再多问,她打开了广播99.95,古典音乐台。
车不快不慢的朝着闵敏给的地址开去,温暖的环境和音乐声让闵敏有些昏昏欲睡,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她突然清醒了些,好像是在哪里听过这曲子的。
应该是上学的时候,在解剖室里,为了缓解稍显血腥的环境氛围里面总会放些舒缓的音乐,肖邦….还是……舒伯特?闵敏记不得了,但思绪顺着飘回那段总要跟小白鼠打交道的时日,和小孟认识就是那段时间吧。再往前飘,妈妈,她去世的时候。
唉。闵敏抬肘扶额,她确实是一个把工作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所以孩子的关照少了很多,闵敏独立的也早。现在自己也下意识的学了妈妈的做法。但是自己跟妈妈不是相同的人,这样对于自己来说能达到想要的幸福吗。
审视了工作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事情;当医生也有碰上态度差的患者家属甚至医闹感到崩溃的时候;也有连做三台手术、值夜班熬夜累到不行的时候……工作从来不能是生活的全部,只是自己片面自私地忽略了那些其他事情提供的情感支持,和朋友小聚聊天,和小孟一起去看电影。
啊,原来是这样。现在闵敏有了勇气,她做出了决定去选择改变,尽管这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好吧,我可以的。闵敏悄悄地捏紧了手指抿了下唇。
星期日
9:00a.m.
两人都准时到了约定地点,他们相遇的咖啡馆。迎着照在身上泛暖的朝阳,闵敏微笑着向小孟伸出了手,两人相握。
“我决定了!这是一个新开始,我不会辞掉工作,但要更加认真生活,我们要一起去找最合适的平衡点。”松开手,闵敏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腰椎手术知情同意书》“而这就是最好的起点,我顺势请了两周的病假!”两人相视而笑,小孟说好,带了点余颤。
于是在阳光下牵着手向未来走去。
完!
作者:我写完了!!!嗯,有时候我们都需要一些勇气,不管做什么,改变很难,有勇气就是第一步。
all things come after the first step.
唔还有馄炖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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