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顺着我脑中幽深混乱的迷宫,走到头却也没发现什么完整的东西。只有一小块一小块的、残缺模糊的记忆,便就这么写下来,自己也分不清哪片是真的,哪块是仿品。

在我更小的时候——三岁往前——还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我不怎么会进厨房。听我妈说,奶奶也基本不会让我进厨房,理由无非就是有火呀有刀呀,很危险。我完全不记得那时候稍微有些旧的厨房什么样,但我记得奶奶做饭应该是很好吃的。过了三岁那个分水岭,我和父母一家三口就搬出去了——这些不太有印象的东西都是我妈告诉我的。于是我和奶奶,还有奶奶家的厨房,就隔开了那么几公里的距离。等到再大一点,在我上了小学的时候,我才得以模糊地与它重逢。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说起,小学也差不多上了有一半,那时候放学很早,家长都在工作呢,我就会先去奶奶家一口气从三点坐到晚上六点多,在奶奶家吃过晚饭,然后妈妈开车来接我回去。这时候我才更清楚地认识到了:厨房是奶奶的天下。拿着铲端着锅的奶奶即使没有厨师证,她在我心目中,也已经达到厨神的级别了。

奶奶家进门往里走一步,右手边进去就是厨房。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翻新过了,但我有记忆开始的那会儿,应该还是旧旧的。那儿面积不算大,虽说往里一溜能站进去三四个成年人,但横宽大概只能堪堪容忍两个人背靠背,多站一个就要被挤成芝麻烧饼。厨房门常开,进去右手边上头是柜子,下头是锅,顶上连着抽油烟机的特大号管子;炒菜的人转过身就能摸到案板和水池,边上竖置一盒,码着刀具。瓶瓶罐罐锅碗瓢盆,还有些架子都堆在里头,但也算不上乱,毕竟奶奶总是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儿。里面的墙上还挂了一些皱巴巴的空塑料袋,小时候的我够不着。有段时间我可爱看奶奶做晚饭了,奶奶也觉得我大了,不拦着,就放任我站在后面和她一块儿被油烟熏。小孩嘛,总想帮点什么,但我不能动刀不能动火(我自己也害怕),所以揽下了不定期打鸡蛋的功夫。那时候手还是笨笨的,不懂怎么打得快,捏着筷子用蛮力硬搅,鸡蛋还没混匀手就先酸了。另外一些时候,我就只是站在后面看,看她拿着自己特制的油瓶倒油。油瓶下边方,上边像烧杯一样开了个三角口,扣上一个可掀开的半圆顶。倒油的确非常方便,但我至今也没想明白它肚里原来是装什么的。我应该也洗过碗,但奶奶总是拦着我,说,哎呀,小孩洗碗伤手,去一边儿玩吧,我洗就行啦。观摩她刮鱼鳞应该是再大一点的事了,因为我从小喜欢吃鱼,奶奶就三天两头买。大鲤鱼拿来红烧,小黄花鱼裹上鸡蛋面然后下油锅炸,跟外边卖的真没两样。我还记得奶奶把鲤鱼放在案板上,用菜刀背顺着鱼的侧腹刮,很难嚼也很难吃的鱼鳞就一点一点被片下来,鱼背干干净净,像刚从澡堂出来。说到怎么把鱼顺着腹底的线划开再掏空内脏洗掉血水,可能是因为略有点血腥,我看了两眼就走了。至于我因为贪嘴又着急,结果把炸黄鱼的鱼刺卡进嗓子,大晚上驱车去医院的事,那就都是后话了。后来,等到小孩子三天的那个新鲜劲过去,我也就不往厨房跑了。

老人休息得早,吃晚饭也吃得早,奶奶家开饭就理所应当地比我家早不少。四点半往前我都在写作业或是干点别的,过了那个点儿之后我就能闻到隔了一个房间飘过来的香味儿,闻到什么我就喊什么。类似于“今天有鱼吗”“是不是做排骨了这么香”这种问句,在奶奶还没把饭端上桌的时候,就先我一步钻进了厨房里。这时候猜对了的话,奶奶就会“哎”一声,然后喊我小名,说我“鼻子就是灵”或者“这狗鼻子”,末了又补上一句“来吃饭”的温暖呼唤。饭桌上,总有三菜一汤。卖相一般,但肉也好吃,蔬菜也好吃,所有食材都因为老年人的牙口限制而炖煮得软烂,香味也全部渗透进去。夹一筷子菜放在碗底,一勺汤汁顺着米的缝隙流下去,再把排骨肉轻易地从骨头上剔下来盖上白饭,足以超越任何我小时候吃的饭店。

我还记得曾经在奶奶家过春节,还有动力亲手包饺子的时候。奶奶把菜板、擀面杖,还有一些铁盆从厨房浩浩荡荡搬到客厅,客厅就成了没有火的厨房。奶奶会在厨房里把肉馅搅好,我也帮着做她厨房里的打肉机二号,手法比之前打鸡蛋的时候娴熟不少。猪肉馅放进去,韭菜切一把,撒一点盐调味,然后搅打“上劲”,一系列步骤做完之后,她会用筷子尖尖沾一点尝尝味道。我也想来一口试试,但不好意思开口讲,于是像肉馅欠了我三百块钱一样锲而不舍地盯着那个铁盆,一边好奇生肉什么味道,一边害怕生肉吃完了会闹肚子。奶奶每次都问我:你尝尝呢?我又把头像拨浪鼓一样摇起来了,说,不要,那可是生的诶!三百块钱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擦过我的手臂,我至今还没尝过生肉馅到底什么味道。

 

 

作者阐述:没错,在这里戛然而止,我写完了,正式的结尾就嚼一嚼咽下去吧(其实是我没想好,而且太晚啦)。说真的,要不是这次提出一个地点,我想不到我的回忆录有什么好写。我的脑子在没有触发关键词的时候是想不起来任何东西的,我的童年是一团难以拆解的乱麻,与家有关的就近乎是一片空白。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长得多,于是不太起眼的家被我们淡忘。今天越往下写,家留下的一笔回忆就慢慢涌上来,厨房、奶奶,很多模糊的事也涌上来。之前一直一直没有信心和耐心下笔,星期日晚上被ddl推着开始逼自己回想,像掰开脑袋找一粒金矿,像在毛线团里找到那根线头。动笔的时候就嗖嗖往下敲了,而且又有很多想说的东西,很奇妙。回忆录比我写小说随意了很多很多,读着挺像个北京人在叨叨叨地滔滔不绝,烦人诶。

另,如果我交的时候组员没来得及给我互评,责任都在我发太晚了。组员好,我坏(›´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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