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

因为觉得这篇写得还算满意所以在这里偷偷发一下 很眷恋我的rivendell(

 

All by Undómiel

在迎来人生的二十五岁的同时,徐英浩第一次感受到了催婚。哦不,是催恋爱。指令来自于多年好友郑在玹。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缘由,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好久没见面的老朋友突然兴起找了家安静的餐厅叙旧。徐英浩落座的时候看到郑在玹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正在纳罕他是否做了什么赚钱生意,就看到他中指上戴了一枚银亮的素戒。

“你谈恋爱了?”说不稀奇是假的。郑在玹看起来总是笑眯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却总是对感情方面没太多兴趣。对他的优越条件而言,能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恋人变成了不那么稀缺的资源。

郑在玹倒是满面春风,不复大学时候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富家公子哥模样。徐英浩也纳闷这是谁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他便迫不及待地先行开口。讲他的恋人多么温柔,多么体贴,外表多么妩媚多情,他们是多么得天造地设。徐英浩手指扶着太阳穴,深感自己在难得的休憩时光又要经历一场会议,一边敷衍地冲陷入情网的朋友点头,一边翻开菜单思忖着是否该宰他一顿。

“Johnny,你是不是也是时候谈个恋爱了。”徐英浩心下一紧,有预料地把头从菜单里抬起来。郑在玹带着令人不爽的满面春风摇晃着高脚杯,即使里面只有柠檬水。

“我说你少替我操心了,我现在过得不是挺惬意的吗。什么都不缺。”徐英浩只是挂着浅浅的笑,心下却已经明白这一趟必不是简单的叙旧。恋爱中的郑在玹会变得比以往更固执己见,这点他在大学时已经见识过。不给自己找个恋爱搭子想来他不会放手。

“你不孤单吗?”又来了,一副令人感到他很欠扁的夹带怜悯的表情。徐英浩太了解这位朋友,叹了口气把菜单搁到桌上。大大的玻璃窗外晚霞渐落,墨色从头顶一直向天际线淹没,只剩一缕胭脂色的残阳。远处星星点点的灯亮起,已经到了多数人休息的时间段。

他不曾感到过孤独。他有一众好友,有持之以恒的爱好,也有比较满意的工作。他的人生并不缺这么一段恋情来锦上添花,一个人反倒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看到郑在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哑然失笑,腹诽着小郑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心甘情愿把一颗心拴在一个人身上;也不禁纳罕着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如此收心。

“你上次恋爱都是多久以前了?大一?”郑在玹抬眼思索着,随即向徐英浩挑起眉。这么耐得住寂寞,你是打算出家吗?”

徐英浩并没有多被刺激到,但还是笑出了声。“怎么,你谈恋爱只为了那点东西?”

郑在玹挑了挑眉。“那当然不是。但是,关心一下兄弟嘛…毕竟没有对象的人不是我。”话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眼间满满的挑衅。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吗?”徐英浩耸了耸肩,“我并不那么在意罢了,有恋人或是没恋人,都一样。”

“我说你,该不会是弯的吧。”徐英浩“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喷了满桌,郑在玹连忙往后躲,挂着嫌弃的表情拍了拍身上的西服,尽管并没有越过一桌溅到他身上。但很可惜的是他面前还没动几口的羊排未能幸免于难,正打算发牢骚之际徐英浩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茬,“这怪你出言不逊。”

知道自己理亏,郑在玹悻悻地闭上嘴。可想到徐英浩的反应,他又很难忍住不想多。徐英浩挑了挑眉,看对方没有再打算和自己唠叨,低下头去切盘子里的羊排。金属的刀刃碰在磁盘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可这边郑在玹却是神游天外,眼睛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馊主意。

等甜点端上桌的时候郑在玹又清了清嗓子。本已经为烦琐工作劳累了一天的徐英浩仿佛被郑在玹整出了应激障碍,打了个激灵聚精会神迎接朋友的下一支暗箭。郑在玹貌似不经意地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眼皮抬也不抬。

“既然哥不是弯的,date一下总不是不行吧?”徐英浩正打算开口,郑在玹就已忙不迭接上了下一句话。“哥,好歹也是美国人,这么保守吗?把你的年龄减去个十岁都可以dating了,别像个老古板一样。

徐英浩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时间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显然“忙工作”这种理由郑在玹嗤之以鼻,也不可能接受这种借口。他蹙起眉,郑在玹仿佛能看见徐英浩的脑子飞速运算,试图寻找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答案来敷衍他。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哥要是不介意,我们公司有个女生业务能力很强,外貌也出众,喜欢年上,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最重要的是,”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她喜欢摄影。”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相处一下?”

徐英浩叹了口气。”图穷匕见咯,J。”相处这么多年他怎么不清楚好友的性子,此时再拒绝未免太伤对方的好心,况且确实对他没什么弊处。口腔里原本烤得味美多汁的肉排此时味同嚼蜡,他费力地咽了下去,然后如万般不情愿的样子缓慢地点了下头。郑在玹马上笑眯了眼睛,“我把你的kkt发给她了,好好相处喔。”

“你这小子……”徐英浩边笑边无奈地摇头,“手真是够快的。”

第二天就有一个女孩来主动加他的sns。看主页,这女生有一头海藻似的长发,容貌姣好,笑容明媚。正是徐英浩在大学时期最欣赏的那种自信和有主见的女生。

可是并不是现在的。他注视着女孩自来熟却又一点点害羞的隔着袖子握他的手腕,指着不远处卖光碟的店铺露出好看的笑。很美丽,像每天都把暖呼呼阳光洒在普罗大众身上的太阳。可徐英浩并不对太阳着迷,有太多人爱太阳,可太阳有时晒得人失去清醒的思考能力,有时晒得人心烦意乱。不管怎么说,他只是笑。然后任凭女孩拉他往前走。

“我很喜欢你。”大概这样的dating隔三岔五地进行了几周,那女孩有一天正走在前面,突然回过头来这么对徐英浩说。她的脸逆着太阳光,看不清楚她的神色。说不讶异是假话,毕竟徐英浩自认自己从没有在这样的活动中获得什么真正的愉快,只是礼貌性地敷衍了对郑在玹的期待,并且他也以为女孩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罕见的出现了大脑空白,不知如何措辞才会既不扯谎也不伤到女孩的心意。

“你不用想办法搪塞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啦。”下一秒女孩愉快的声音又响起,她往后退,终于让自己的脸露在阳光之中。她还是笑着,眼睛眯起来,但眉毛却紧紧地皱着。

徐英浩知道她并不开心。怎么可能真的开心,任何人在知道自己爱慕的对象无心于自己的时候都不会感到愉快的。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感叹。他无法操纵自己的内心去随意爱上什么人,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对任何人一见钟情。曾经刚上大学的时候为了新鲜感他轻易答应了追求者的告白,之后才发现恋爱并非自己想得那般轻飘飘。责任和欢愉在天平两端晃晃悠悠,最终还是责任砸了下来。他看着女孩的脸,嘴唇颤抖了两下,说不出话。还好女孩并不介意,只是反过来又向他走来。

“我们缺少什么契机呢?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厌烦我,但也同样,我们缺少什么激情。徐先生,你不觉得需要补偿我什么吗?”她俏皮地眨了下眼,“你的年假还在吗?”

是的,徐英浩的假期总是攒在一起。实际上他没有什么需要长期不在岗位上的娱乐项目,对于自己的工作也并不厌烦,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好像除了圣诞节飞回芝加哥以外他就没有什么外出的行程。周末他会买一杯冰咖啡回到家里在书房选一本好书,或拎上照相机去爬山。没有耗费,他的年假自然还在。他大概明白女生有什么意图了,无非是想要借着旅游来试探他是否有可能对自己产生感情。那几分浪费对方时间的愧疚让他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不行的,尽管他知道,即使一起出去也并不会让他和她的心拉近一步。

“我随时可以订票。你想去哪?”他微笑着掏出手机。

“去泰国吧!海边、沙滩、热闹的集市,还有很多小动物和漂亮的少年少女,不会感觉自己也年轻了吗?”女孩笑嘻嘻地说。此时她的声音里又只剩期待了,先前的难受好像只是徐英浩的幻觉。徐英浩摇摇头,“Luna,我本来也没有很老。”

“我知道啊,但你就像那种电影里的sugar daddy一样可靠又性感。”女孩吐了吐舌头,“嘿这可是赞美!你知道Jeremy Irons多辣吗,甚至他的中间名还是John呢。”她突然窜到徐英浩面前,离得那么近,徐英浩吓得差点没握住手机。“嘿,你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洛丽塔?”

徐英浩无奈地摇了摇头。“Luna,你知道我很难爱上人,更别提teenager。我会有犯罪感的。”

女孩撇撇嘴,“好吧,你的道德感有的时候会抵消掉迷人的风趣的,可小心了。”徐英浩只是想着,自己也并没有迷人的需求。当然,他没有说出口。

 

在这之后的第三天,两个人就飞到了泰国。

女孩在酒店大堂生了气,因为徐英浩非常不解风情地订了两间标间。她抱着手臂坐在行李箱上,瞟了他一眼又转过眼神,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看过去。徐英浩一边办手续一边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如芒在背。

“两位是情侣吗?”显然是注意到了女生的怨怼的目光,前台的姑娘好奇地问了一句。徐英浩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显然那姑娘误以为他们是吵了架的恋人,一边对徐英浩露出鼓励的表情一边递给他房卡。“最近不是旅游旺季,还有大床房的,可以换。”

“不,不用了。”徐英浩还是挂着笑容摇摇头,内心只感觉到一万分的疲惫。他招呼女孩过来,递给她房卡。“这样还是方便,两人住一间即使分床也容易尴尬。请不要生气了,我们是来玩的。”

见徐英浩还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女孩的气变得无处可撒,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沉了下来。她接过房卡,无声地点了点头。

差不多等了四十分钟,徐英浩才敲了敲女生的房门。他已经预定好了海边的餐厅,只是随意找了一间橙白条纹的衬衫外衣,里面就只穿着白色T恤,搭了一件浅色牛仔裤。女孩兴冲冲打开门,看样子已经完全调理好了自己的低沉情绪,因为她显然把这四十分钟都用来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露背的碎花吊带裙,头发用卷发棒夹过。她上去挽徐英浩的手,徐英浩一下僵直了背,但也无法悄无声息地拜托,只好认命地让她挽着。

女孩比徐英浩以为的还更大胆一些。到了餐厅,她第一个翻开酒单,要了长岛冰茶。徐英浩皱了皱眉,劝她不要一上来就在陌生的地方点高度酒,女孩只是眨了眨眼扔下一句“我很能喝。”接着她又放肆地替徐英浩点了内格罗尼。徐英浩摇摇头,思忖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就任他去了。

泰国菜实际上是合他胃口的,不如说徐英浩本来也不挑食。但他对新鲜的事物总是抱有尝试的热情,也忍不住对青咖喱、冬阴功等菜肴赞不绝口。“本地的还是和韩国的餐厅不一样。”他感叹道。Luna才喝了半杯,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脸上泛着红晕。“泰国人也很漂亮,很热情。但是我也不差,对不对,Johnny?”

看她已经有转不过脑子的危险,徐英浩起身去吧台要了一根新吸管帮她解决了剩下半杯。Luna倒也确实不差,等两个人将将吃完已经醒了大半。他们坐在露天的阳台上看外面的晚霞,从没有那么近地感觉到画一样的风景。

天空已经逐渐被浸染成深海处那样的蓝,可越靠近天际线的地方越有倔强的落日余晖。橘色的云彩在海岸线的尽头照亮着正在玩游艇的旅客,逐渐渐变成粉紫色,与海蓝色的天连成一片完整而恣意的画卷。层层叠叠的色彩好像一笔一笔涂抹上的油画,每一片云都是不一样的像素点,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柔软的触感。温暖的颜色却包裹着实际是冰一样温度的云,徐英浩抬头看着,心里突然迸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们去走走吧?”女孩提出这样的建议。徐英浩点点头,站起身。他感觉胃里有什么灼烧的东西,但还不痛。不知道是否有酒精驱使的因素,但他确实做出了今天第一个完全出自内心愿意而非迁就女伴的决定。走出餐厅的门,运动鞋刚好踩上软绵绵的细沙。Luna自然而然地又伸出手去挽他,此时没那么冷静到可怕的徐英浩倒也不那么排斥了。

沿着海的方向走,海滩上嬉戏的人群逐渐从和他们一样来游玩的旅客过渡成了原住民。有一群男孩举着水枪,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许多周围的人。徐英浩觉得自己早已经过了会因为水枪而兴奋地大叫的年纪,但不由得因为这群少年的开心而发自内心地被感染。

“啊对不起!”徐英浩下一秒感觉自己的胸口凉了一片。低下头去,深色的水痕正在晕开。那些少年中的一个跑了过来,声音好像是失措的,可当他的脸庞闯入徐英浩的视线,脸上却是一片稳操胜券和自信的表情。下一秒当他看清徐英浩的脸,他细长的猫一样的眼睛却稍微圆了起来,露出一丝讶异的颜色。

徐英浩知道男生正在打量他。相同的,他也正在打量回去。男生留着黑色的头发,对于这个年纪爱逞能的青少年来说略微有些长的刘海。很清秀,因为出了汗有些浸湿,蜷曲地覆盖在额头上。眼睛弯弯的,眼尾上挑却有圆圆的黑眼睛,像观察人的猫咪一样。很漂亮的鼻尖,翘翘的也像小猫。嘴角好像本来就是上扬的,嘴唇微微张着,反而有种少女一样的娇憨感。

细长优雅的脖子,像天鹅一样,锁骨都像大理石雕刻一样清晰。徐英浩就站在那里,表面好像波澜不惊,然后伸手去摸胸口那一块被水枪击中的潮湿。少年水枪里想来灌的是海水,不该是热的,为什么他摸到的却是一片滚烫?不,不应该是因为酒精。他的大脑飞速运算。徐英浩的酒量在几年间的应酬中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烈酒,区区一杯半的cocktail无法干扰他的心。可现在,他确实感受到了胸腔强有力的跳动,连身体都细微的被牵动着颤抖了,顺着血管,那沉重却清晰的普通声传到他的耳朵。

他仿佛看到有人点燃了巨大而明亮的彩色烟花。

徐英浩喜欢玫瑰花,尽管好友郑在玹笑过他的品味落入俗套。他去看过法国的玫瑰园,开得鲜艳像血一样的玫瑰在微风中舞动着,有的还是未绽放的花苞,有的花瓣边缘却已经开始变得发皱。他当时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感受着不平凡却也服从于自然规律的有缺憾的美。

“……你好呀?”男生的声音好像穿过一万片云,迟迟地落入他的耳朵里。他的脸好像清晰却又难以被大脑捕捉,徐英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颤抖的漆黑如鸦羽一样的睫毛上。软软的,像猫在撒娇一样的清的声音。

他听到一万朵玫瑰在落日的玫瑰园中同时绽放。

 

那男孩见他愣了,也摸不准主意是为什么,轻轻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徐英浩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看人看呆了。在他背后,Luna露出复杂的神色。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湿了。水枪里都是干净的水,不脏的。”男生有些踌躇,但还是大着胆子这么说。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上去并无半分狡黠的骗人意思。徐英浩也不想怀疑他是为了骗人,何况自己并不缺这么一件衣服的钱。见他沉默着站在那里,男孩歪头想了想,从短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先生,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赔给你钱,你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

徐英浩的舌头顶上了牙齿。看来这还是个不慌不忙的有钱人家少爷,更没什么骗他钱的必要。他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相信你的话。”

听到这话,男孩的眼睛再一次弯起来。“你怎么这么温柔啊。不过,”下一秒他歪起嘴,想要摆出一副反派得逞的姿态,却因为眼睛还睁得圆圆的而没有什么伤害力,“这样好容易被骗喔。”

“你要骗我吗?”徐英浩被逗笑了。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上中学的孩子,个子也不高,抬起头来装坏人的样子十分拙劣。男孩也注意到他在打量自己,也不发怵,反而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徐英浩从而有机会注意到他身上五彩斑斓的颜色。他的衬衫是自己拿水粉颜料画的花色,玩了一阵以后在被渲染开来,连身上都被弄得粉一块紫一块。他的衣服扣子就大咧咧全部解开,露出纤细的腰身和优美的肌肉线条,看上去像是常年跳舞留下的运动痕迹。徐英浩注意到他胸口有一大块黑色的月牙纹身,那么张扬尖锐,却安安静静地伏在衣襟底下,被风吹拂才会隐约露出一角尖刺。男孩还是张着嘴笑着,嘴唇翘翘的,好像在嗔些什么。

“我骗你什么呢?我不需要别人的钱,你还能给我别的什么呢?”男孩转了转眼睛,回答道。他此时才注意到身后的Luna,有些意外地又张了张嘴。女孩冲他笑了笑示意,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是蛮僵硬的,因为下一秒男孩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歉意。

徐英浩并没有注意到。他并不打算直接躬下身去,那样或许会让男孩被刺痛到;可他又想和男孩平时。他微微欠了欠身,装作才注意到裤脚的泥沙,蹲下去拍打。男孩显然比他预想得还要聪慧,只一秒便绽开徐英浩这辈子见过的最明媚纯粹的笑,也蹲了下去凑过头去看他。

“你可以骗我。”徐英浩轻声说。Luna不打算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假装被别的事情吸引去了目光,走了几步离开了他们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外。男孩有些讶异的看徐英浩的表情,他脸上淡淡的分不清喜怒。男孩觉得自己并看不懂这个人,他的面具对自己是一种危险。可他天生被危险和未知而吸引,忍不住伸出手去,却在碰到徐英浩脸的前一秒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下一秒他甩甩头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不了,对骗你没什么兴趣,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男孩转身却冲着他回眸,打了个响指。“这位先生,下次有缘分再说吧。谢谢你不计较我弄脏你的衣服。”

徐英浩也慢慢站起身。男孩又向之前那个圈子跑去,步伐轻盈的像脚蹼略过海面留下一串波纹一样轻盈。他的朋友们好像是等得急了,冲他埋怨几句,被他的笑声淹没了过去。他看那男生逐渐融入夜色,才意识到天际线的橙色蛋黄已经逐渐潜入海中,只剩下余韵的冷色互相浸染着挣扎着不被墨蓝色的天幕吞没。

Luna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了过来,安静地站在他旁边。徐英浩转过视线去,不知道是否是他看错,他感觉女生的眼里有一秒被凄然填满。下一秒Luna却又笑得那么自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有点晚了,咱们回去吧。”Luna轻声地说。徐英浩注意到她不在挽自己的胳膊了,却也正好合他的意。两个人沉默地往酒店方向走。徐英浩并不在意两人之间有没有话题可聊,毕竟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关系能保证时时刻刻有话可说。更何况,他现在大脑里萦绕的是别的东西。他仿佛还能闻到玫瑰花香在鼻尖浮动,这是应该的吗?

一直到走到房间门口停下,徐英浩才缓过神来。他本来已经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刷上把手的前一秒手腕被女生握住。他感觉大脑已经有些迟钝了,缓缓转了下头,看到Luna正盯着他,表情和那天说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一样。

“……其实没有必要开两间的。”大抵是喝了酒,心底的话都更轻易逃出来了,Luna嗫嚅了几句还是这么说了。徐英浩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女生抱紧了她的手臂,胸口几近贴上来了。在此前徐英浩对她的印象一直是自信又大胆的女生,可他没想到的一点确是任何人在心上人面前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对视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手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抚。

“这么晚了,还喝了酒。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吧。也没有人打扰,更方便。”下一秒“嘀”的一声响起,徐英浩刷开了房门,走近几步又回头看她。Luna就算喝了再多的酒,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徐英浩的意思了,咬着嘴唇退后两步,“不打扰了。晚安。”然后转身跑掉。

徐英浩不知道他是否听到的是女生的抽泣声。此时心乱如麻,就算如此他也不好做什么。他靠在门背上,合上眼睛。眼前出现的是被染成粉紫色的海滩,还有穿着染成晚霞颜色衣服的少年。

“真是……”他整张脸痛苦地皱着,抬手捂上眼睛,仿佛有人会看着他一样。这已经成为了徐英浩的习惯,在哪里都时时刻刻保持着体面。礼貌的温柔的体面,客气的疏离的体面。虚假的一触即碎的假面。他已经习惯如此,直到今天看到少年,才想起来自己的十代也曾活得不假以伪装、不用时时刻刻保持笑脸。

但他有分寸。脱力地依靠着门站了一会,他努力地甩掉酒精对大脑的影响,直到头晕得眼前一黑、眼眶一凉,险些没腿软跪下去。他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不断簌簌作响的水流努力地把他的理智召唤回来。他胡乱地把水扑在脸上,打湿了额前碎发,直到感觉思绪稍微回来一点才停手,随后捂着头坐在一旁的瓷砖地面上。

好失态。他这么想着。实际上并没有人在看,但是徐英浩已经很久不曾露出过自己情绪失控的一面,哪怕无人在场。连身边的朋友常用以调侃他的都是他的稳定如金钟,绝不为任何情感关系而乱下阵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阵,梦幻一般那男孩仿佛出现在镜子另一端,笑眯眯地向他伸出手——

徐英浩一拳捶到墙上。有些痛,他想到,但好歹瓷砖的不给情面让他稍许被拽回了清醒而残酷的现实。胡乱洗漱了以后他慢悠悠走回房间,思索着要不要拿烟出来抽。他已经戒烟很久,情绪也已经稳定很久了,但今晚已经积够了失态了,他不想彻底地暴露自己的自乱阵脚。毕竟,那男孩什么都没表示。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徐英浩倚在床头,看着对面挂的那幅画。翠鸟,泰国人是否很喜欢翠鸟?他也不吝喜爱。对于自由的、美丽的生物,他一向抱着喜爱的心态。那是丙烯,还是水粉?他不清楚,唯独在美术方面他没什么造诣。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欣赏……他喜欢一切美的事物,大众的美,小众的美。喜欢欣赏画中独特的表达,欣赏有表达能力的人……

就这样晕晕乎乎徐英浩陷入了沉睡。不好好盖被子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发现四肢都在因为不健康的睡觉姿势和空调低温而变得酸痛。他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查看了一下时间,实在是还早。Luna估计也没有起床,窗帘外刚刚出现一缕晨光。

他坐到书桌前打开背过来的平板,下意识地按照自己往常的作息开始找没做完的工作。直到打开备忘录才想起来自己正在使用奢侈的攒起来的年假,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禁笑出了声。恰逢Luna发来讯息,说自己约了酒店的spa,很抱歉让徐英浩自己去逛一逛。收到消息的时候徐英浩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舒了一口气。下一秒感叹道自己仿佛从心里把Luna当成了累赘。这是不应当的,他谴责自己。但他实在无法忍住不去想,海滩上有没有可能遇见那个男孩。

他从行李箱里抽出压在底下的运动裤和工字背心。在女孩面前,他总是下意识穿得体体面面,即使是休闲装也一丝不苟。此时他却觉得松了一口气,即使遇到那个男孩,他也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可邋遢的。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他已经感受到了信任流淌过他的心室。

离开房间前他回头看了那幅画。透过厚重的灰色窗帘缝隙,有淡淡的不显眼的日光在翠鸟的身上拖出长长的一条,仿佛它长出了光彩明媚的尾羽。而上面抹的每一份颜料在灰蒙蒙的房间里都仿佛变得鬼魅了。只有黑色的圆眼睛还注视着徐英浩,俏皮又温和地。徐英浩的手覆在门把手上。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几分钟,直到冰凉的金属把手被他握得发热了,才按下去打开房门。

酒店的走廊踩上去总是软绵绵的。即使知道清洁人员会来每天打扫,徐英浩仍忍不住去想那暗红的毛绒地毯间有多少灰尘和别的什么东西藏污纳垢。想到这里却又好笑,觉得自己实在惺惺作态,分明自己已经有点变得灰扑扑的运动鞋也正踏在上面,却冠冕堂皇地去怀疑它的清洁。其实自己的体面何尝不同这地毯一样。

酒店大堂的天花板总是很高。往常,徐英浩总是很喜欢这样的地方。在韩国生活的时候,人群中的自己总是突兀得像电视塔一样露出脑壳,只有在不拥挤和拥有宽敞天花板的地方他才有一直被捏紧的咽喉突然被放松的感觉。他抬头去凝视那别具风情的彩绘,脚下步伐却半刻不停。他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不敢想。或者只是在回避。徐英浩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总是直奔目标去赢得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可是他隐隐约约在大脑里混淆了,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走出酒店才感到面前豁然开朗。徐英浩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泰国的天空是如此的美丽——天边那颗昨日迟迟不肯落下的橙色蛋黄此时打着哈欠从东方升起,周身的光晕一点点像橡皮一样擦去昏暗的天。已经有一半天空变成了水蓝色,只是不像水那样清明,大概是因为人类从地面看是望不到天的尽头的,他想。街上基本上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安静的大片的棕榈叶随着清晨那一点点带来凉意的风战栗几下,仿佛没睡醒一样抖抖脑袋。

再走几步就到海边了。徐英浩此时却突然犹豫起来。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意图。来到这里以后他的那么多行为都超出了以前的预期,是他不怎么听从规训但大体上还稳定的人生中最大的不定数。他想要做什么呢?他想,他想得到那个男孩的名字。但在那之后呢?意义是什么?他不敢想了,他比谁都更明白,什么样的邂逅是被掐死在幼苗阶段的。他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又那么恣意,源源不断地生命力从他瘦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像荷尔蒙一样裹住感染了周围的所有人。可是他,他是太阳吗?不是的,太阳怎么会那么狡黠。那他是月亮吗?孤寂而皎洁,未免太让人挂记。

就这么胡思乱想,下一秒已经感觉到踩上了软绵绵的沙子。即使没有捏定主意,他的身体还是带着他来到了这片海滩。露水还没消散,昨天傍晚一切温暖又干燥的东西在此时变得湿漉漉又带着凉意。拨开最后挡住视线的那片叶子。他看到海浪轻轻地拍着岸边那被淋成暗黄色的沙土。

小小的人影搬了椅子,坐在离海浪没有十米远的地方。

徐英浩有一个预感。他暂时还不知道这预感是好是坏。再走近几步,风突然大了些,发出呼呼的响声,把他的衬衫灌得肥肥大大的,凉意蛇一般窜上脖颈。那身影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一张画纸随即从他的手中溜走,顺着风往海岸跑去。徐英浩见状急走了几步,在风停下而画纸落入海水的深渊之前抓住了一角。

那人影也在往过跑来,还没谢谢说出口,徐英浩就认出了他来。即使穿着一身纯白的衣服,他的眉眼也还是画一样分明。还没被颜料弄得脏污的白衣服就那么裹着他,宽大的领口,他站在迎着熹微晨光的地方像一座天使像。

男孩也认出他来了,他想。否则他不会张了张嘴又停住脚步。他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画,依稀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旁边匍匐着一只未成形的猫科动物。

“谢谢你,还给我吧。”男孩又走几步上前,向他伸出手。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乱乱的,他眯了下眼躲了一下,又看向徐英浩。

徐英浩不怎么常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他擅长看人,那些为谋利而来的人,那些有着自己欲望和贪婪之处的人。徐英浩想,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人都有欲望,正是欲望使人仍然是动物的一种,也正是抑制欲望的行为让他们脱离于别的动物。看清欲望的人,通常打交道更为方便一些,交易中最忌的就是不爽利的人。

但徐英浩不是这种人,他想。或许是他自己都不明白深层的欲望是什么,或许他藏得太好了导致其他人——包括郑在玹这样的密友——都看不清楚他想要什么。这样也挺好的,他想着,他永远占据交易的上风,在任何交易中先亮出手中底牌的人必死无疑。

可是眼前的男孩,他又是怎样的呢?他的眼神太明亮了,带着炽热的温度,徐英浩突然觉得无法和他直视下去。他看不到男孩的欲望,但这并非男孩藏得太好了。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徐英浩想着,自己恐怕也不会被吸引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甘心于隐匿在面具之下的现状。男生的眼神太干净了,没有半丝渴求与贪婪。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藏匿,也不是因为男孩没有欲望——说到底他还是凡人,而且是十几岁正当思春期的雄心壮志的少年。这是因为男生的欲望与别人无关,与掠夺他人的东西无关。只关乎自己的灵魂。

“你画的是什么?”他开口,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到最后这短短一句话居然颤抖了起来。但是男孩注意到了,他歪歪头,接着露出了无害的笑。“你很关心我哦?”

徐英浩觉得自己最好不和他对视了。他递出画纸,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好笑。他,一个接手公司几年的二十五岁成年人,心智比同龄人都更接近而立之年,却被一个毛头小孩击得措手不及、丢盔弃甲。更糟糕的是,那男孩并非有意这样做。男生好像没注意到他既想靠近又要回避的矛盾,笑眯眯的。“嘿,我叫Ten,你的名字是?”

“Ten?就是英文数字,Ten?”徐英浩抬起头。这确实让他有点诧异了,任谁来听都会觉得简陋而草率的名字。男孩好像很喜爱地这么把他报出来,对自己来说是没经历过的shock。男生不满意他的反应,抱起了胳膊。“才不是呢。”

“Ten是我的小名,因为泰语里的这么简缩才来的。谁不喜欢翠鸟呢,自由又美丽。”这么说着他张开手臂。他的臂展相比个头来讲绝对算修长,仰起头时流出白净纤长的脖子,仿佛背上真的生了双翼,下一秒就要拍打翅膀飞走。

“Ten。很好听的名字。”徐英浩又念了一遍。Ten对他这次的反应好像比较满意了,冲他露出一个好看的标志性笑容。“你的名字呢?总要公平交换吧。”

“Johnny。Johnny Suh。”徐英浩自然没有报韩文名字的需要,他很清楚男生不会去韩国。但他此时才注意到的是,男孩从昨天起就发现了他是英语母语者、并用一口特别流利的英腔回答他的问题。这个男生受过非常好的教育,他感叹。又想着,也正是好的教育才让他变得这么明媚而扎眼吧。

“一个亚洲的姓。”男孩咂咂嘴,“你是亚洲人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还是别的?”

“实际上是美国人。”徐英浩回以笑容,“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是韩裔。你的英语说得很好。”

“好怪,一个美国人称赞我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英语好。”男孩吐了吐舌。

“别告诉我你期待着那些没品的嘲讽英国人笑话,很不礼貌。”徐英浩无奈地摇摇头。

“那可没有。”男孩抱着画笑嘻嘻地又往画架那边跑,小心翼翼地夹好画架才又向他走来。

“你画得很漂亮。”等Ten再次走近的时候,徐英浩这么说道。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阿谀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尽量拣的客观的话。不是在对着那副刚成型的新作献殷勤,他从不献殷勤;只是想到了昨天被色彩浸湿的衣服,竟和晚霞一模一样。

“谢谢,你也长得很好看。”

得到的却是从没想过的评价。徐英浩挑了挑眉毛,“这和你的画有什么关系吗?”男孩只是接着弯起尖尖的嘴角,“目前还看不出关系。”

他背过手,“如果你是single的话我就追你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像雨夜的雷电一样击在徐英浩身上,让他动弹不得。他突然感觉像有人在他头顶专门招了一片积雨云,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灌得湿透,颤抖起来。他不明白男孩的意思。他真的不明白吗?或许他明白。

Ten的眉毛淡淡的,也很漂亮,他想。Luna的眉毛是弯的。他没想过自己对眉毛的看法,但是Ten的淡眉毛很好看。Ten和他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想?不,Luna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但显然这孩子把她当成你的恋人了。他的大脑无情地宣告着。这是一个误会,但是你要怎么澄清呢。

有澄清的必要吗,他又想。难道你在心里暗暗期待着这个男孩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来追你,那可能只是这个年纪都喜欢开的玩笑罢了。你们还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不管怎么说,更为严厉的声音在他大脑里审判着,你难道想去和他发展一段情感联系?你比他大了至少八岁。

Ten还在看着他,徐英浩却只觉得自己嘴唇动了一下,发不出任何声音了。Ten却以为他不想再和自己聊天,皱巴起了小脸。“好吧,我吓到你了。但是不要对我的话生气,好吗,哥哥。我十七岁了,不是小孩了。”

十七岁。徐英浩心想。他有着多么热情和炽热的灵魂,但是在自己面前,老天哪,他确实还是个孩子。

他摇摇头。“不,我没对你生气的,Ten。”

少年鼓起脸颊,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好生疏。叫我Tennie吧!我的朋友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我是你的朋友吗?”徐英浩笑了笑。他好像很久没有感受过朋友的温度了,记忆中他最后的称得上朋友的人也是和他认识很久的郑在玹。人一旦在名利场里追波逐浪,难免舍弃一些太容易被弄脏的关系。Tennie,他在心里念着,声音好像是软乎乎的,缱绻绵软,像女孩子一样的名字。

“你不想吗?”他反问。

不,不是不想。徐英浩感觉自己不会说出口。他如此信誓旦旦,他们之后还会有联系吗?不,自己不这么预想。但是他也没说出口,只是伸了手出去。Ten握住他的手。Ten的手又细又软,能摸到画画留下来的茧,是那么的温暖。

“你的手好凉。”Ten这么抱怨着,不安分地转了转手腕。

“对不起。”徐英浩下意识这么说道,Ten反而并没有被讨好,而是更生气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为手凉而道歉呢?”

不,我做错了。徐英浩想着,只是你看不出来。我做错了别的事,正在为此而向你道歉。但如果你一直看不出来就好了。

 

第三天徐英浩没再碰到他。他沉默着被同样沉默的Luna带着去了有名的寺庙,两人的气氛比第一次见面还陌生。站在佛像面前,无神论者的他抬起头,对着天空轻轻地问,产生了喜欢是有罪的吗?

佛没有回答,佛不可能回答。

“看,有翠鸟!”这是Luna这天第一次用激动的语气和他说话。徐英浩的目光顺着Luna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站在大理石栏杆上的鸟有着翠绿的羽毛,正慢条斯理地做着修整,准备下一次旅行。

“您好,请问翠鸟在泰语里该怎么说?”Luna转头去询问导游。导游笑眯眯地回答,“nok-kra-ten.”。

“好美……”Luna又看向那个方向,翠鸟却已经抖抖翅膀,下一秒飞了起来。徐英浩看着它在空中划过漂亮的一道线,随后逐渐消失在一片水蓝色的天。

“确实很美。”

 

旅行接近末尾,在泰国的一切奇遇走向终曲。到下午徐英浩就已经在整理行李箱,发现他确实没有买过什么纪念品。也是,对他来说走过的这些景点也没什么真正铭记在心的。看向窗外的晚霞只有喃喃自语,真正想留下的东西反而连镜头都无法留住。他爱上这里的晚霞,但看到颜色凝固在相机里又有种别扭的感觉。原来云本该就是流动的,只有站在那其中,用眼睛去观测每一秒瞬息变化的色彩,去感受层次不一的云,被湿热的风吹拂过,闻到水果的甜香和绿叶的气息,才能明白这种爱由何而来。

Luna敲了敲门。徐英浩打开门时惊讶地冲她扬了扬眉毛。女孩扎着利落简单的马尾辫,穿着宽松的T恤,没有半分精心打扮的痕迹,但反而比先前有了些活力。不用他询问Luna已经开口抢先说道,最后一天想怎么放松怎么来,让徐英浩也不要端着。这副潇洒的模样倒是徐英浩所欣赏的,干脆脱掉衬衫外套也换上纯白的T恤。他本来个子就高挑,又长期健身,漂亮明显的肌肉线条在随意的T恤下看着更加性感而不经意。穿着色彩斑斓扎染衣服的Luna站在他一旁像兄妹一样,Luna这么自嘲着。徐英浩摇摇头,像青春期孩子不该是一种褒奖吗,你的生命力如此旺盛。

Luna像突然捕捉到什么一样敏锐地抬起头,“你喜欢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徐英浩笑了,“为什么这么说?不是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吧。”

“哦。”Luna声音闷闷的,又垂下头去。

还是照常走出酒店,两人协商好的计划是沿着海边散步。可计划总会被一些突发情况打破,徐英浩想。在走向海滩的时候,他们又迎面撞上了正往酒吧走的Ten。看到徐英浩他笑得像眯起眼的猫,开口邀请他们一起喝酒。

“你还没有成年。”徐英浩蹙了蹙眉。Ten仿佛没听见一样,用他那很软但又不掐着的声音向他身后的Luna说,“姐姐怎么决定呢?”然后回头冲徐英浩挤了挤眼,“应该是姐姐来决定吧。”

Luna也才反应过来Ten的误解。她有些无措地去寻徐英浩的眼神,却发现徐英浩只是镇定地冲她摇了摇头。不用告诉他,他的神情这样表达着。Luna其实对这样的误解颇为受用,在发现徐英浩并没有澄清的时候她心情又明朗了几分,对Ten从原来的五味杂陈反而多了几分对年少者的怜惜。“那就听你的了,小帅哥。”

Ten抿嘴笑了起来。徐英浩注意到他抿着薄薄嘴唇的时候,两边会鼓起来脸颊,像某种毛茸茸的短毛猫在阳光下圆润的脸,又像什么戳一下就会陷进去的糯米甜品。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这个城市最美的海边酒吧。”他又一次张开双臂,像第一天见面那次一样。只不过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上衣,乖巧收敛了许多,更像这个年纪学校里的高中生了。他轻巧地几步拨开层层叠叠蕨类植物的大叶片,消失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与叶影间。徐英浩连忙跟了上去,甚至没有功夫回头去看Luna是否掉队。

其实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海边的酒吧挂着轻柔的碎瓷片串成的风铃,晚风拨过时发出细微却悦耳的叮铃声。暖黄明亮的灯光照着,亮堂的根本不像一个酒吧。酒吧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幅画,并不像跟风购买的复刻名画,因为上面颜料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徐英浩倚在吧台前,抬头去看。最右边有一个相框还空白着,木头边的相框并不像涂了亮漆那样的润泽,而像是临时拿木材打磨的。

“空着一个?”他自言自语着,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下巴。

“那是因为这小子还没交画。”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忙碌,擦着手踱步走了过来。他也笑眯眯的,看着却并不像精通品酒的人。

“交画?”徐英浩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订的他的画,把最边上那幅也挂上。他早该画完了,一直不给我。”老板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指了指Ten。Ten像突然被揪住脖子的猫,拱起肩膀:“我真的还没画完!”

“你小子就骗我吧。”老板摇摇头,嘟嘟囔囔着,取出一个柜子里的长饮用玻璃杯。“你今天上午还对着那个画说话呢。”

“我没……”Ten霎时涨红了脸。

徐英浩对Ten反常的举动产生了兴趣,可此时老板突然开口询问他想喝点什么。于是等他再回过头,Ten已经跑到屋外去了。真是,太有活力了。他这么想着,确认自己并不是在羡慕,但不由自主地就追着他的身影看。

“那孩子蛮可爱吧。”老板一边雕着冰球,一边风轻云淡地朝徐英浩抛来一句。还没等徐英浩反应过来,一旁的Luna已经托着腮笑着说,“可爱啊,这家伙早就被吸引住了。”

“嗯?”老板扬扬眉。Luna也不避着什么,拉长胳膊伸了个懒腰:“我不是这家伙恋人啦,不用疑惑。”

“但是那孩子可以为是这样的。”这次是明明确确对着徐英浩说了,徐英浩垂下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他来找我,说他遇见了特别投缘的人,他有很漂亮的女朋友。有机会要请他们过来。”

“是啊,他不知道。”干脆就只陈述了事实。“没必要跟他说不是,因为他也没有问过我们是不是情侣。”他知道此时Luna又在用余光偷偷瞥他了,她的演技实在是差劲。

“嗯,做得挺好。”老板正在开一瓶金酒,瓶盖“啵”的一声跳了起来,晃动产生的些许气泡发出嘶嘶的声音。“不用给他希望。

“那孩子是特别细腻执着的人。没可能的事,最好就是别让他想着。”

徐英浩自然明白他意有所指。他也明白分寸。回过头去看门外,Ten还笑得那么灿烂而无顾虑,发出“咯咯”的声音。

“确实。”他接过老板推过来的酒,低声说道。老板冲他点了点头。“不收你们的钱,因为这次的酒都那孩子说了请客。我也不会要他的。”

Luna揪着裙子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喝什么。经过第一天的经验,她差不多意识到了自己的酒量实在没有很好。老板叹了口气,开始拍薄荷叶子。“就给你弄杯基础一点的。”“OK。”Luna拘谨地回答。

再看到Ten跑进来时两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单单一杯肯定对徐英浩来说是没什么的,他除了胃里稍微添了些暖意以外头脑还是很清明。撇过眼去看Luna也是一样。Ten走进来笑眯眯地对着他们两个人说,外面有篝火party,要不要来玩。

Ten有在紧张吗,徐英浩想。他的笑容看上去和之前还是一样,但是右边的手悄悄放到背后握起了拳头。他其实很想问,但是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问出口会打破什么。他分明是知道的,Ten在紧张什么,在因为谁紧张。于是他只是点点头应下,说好。Ten伸出双手,示意二人握住,蹦蹦跳跳的拉着他们往外走。在他们迈出明亮的酒吧走进温暖而无尽的黑夜中时,刚好有一朵烟花升了起来,“啪”地盛开在空中。

“真漂亮!”Luna兴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Ten探过头去看徐英浩的反应,徐英浩由上至下看到Ten抬起脸时圆溜溜的黑眼睛,心说他实在是太像一只打量人类的小猫。

“很美。”他是直接盯着Ten的双眼说的。撤回之前那句话,酒精可能还是给了他一些推动,让他不去顾虑一些事,而是抽出大脑第一时间检索到的语言毫不留情地从喉管发射出去。Ten的脸是不是有些红了?在黑夜中他看不清楚。他能看到的是对方那双颜色融入了黑夜却又亮得过分的眼睛倒映着下一朵冉冉出现的烟花。

Ten其实也想问他,说的美是在说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突然臂弯被人拉住。他一回头,好友笑嘻嘻地冲他发出邀请。“Ten啊,大家都跳舞的话你不得上来先做个表率?”

“你会跳舞?”徐英浩兴味盎然地看着他。Ten其实并没有喝酒,为的是控制自己不做出任何会让第二天理智回归的自己后悔的事。可是此时看到徐英浩产生兴趣的眼神,他突然想像小孩子一样盲目一头扎进人群,什么都不管只是跳舞,去证明自己。

徐英浩看见Ten咽了咽口水。“你来判断一下我会不会?”说出的话仿佛冒着很冲的吃了枪子儿的味道,却因为他说话带着鼻音化成一片湿漉漉的撒娇意味的绵软。徐英浩笑着歪了歪头,“我这个门外汉哪有胆子评价,期待大艺术家咯。”

于是Ten转过身去,像贝斯特一样轻盈优雅,翘着尾巴一般走向人群最中间。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此时徐英浩才意识到Ten在这一带大概是个名人。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注视这随着火舌舞动的轻盈的翠鸟。

Ten跳舞的样子和平时也很不一样,他心想。他像被好好供养着的黑猫,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的身体揉成柔软的水一样的样子;又是被风吹过的玫瑰,鲜艳热烈,连馥郁的芬芳都随着他的舞动蔓延到周围,轻轻拂过他的鼻尖又溜走。又或者其实是黑白条纹的海蛇,因为他穿着一身白衣舞动着穿梭是那么妖冶又蛊人心魄,下一秒又仿佛能抹杀人的生命只在弹指之间。徐英浩很确定的是他向这个方向投来了一个媚眼,因为身边的Luna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哪……”然后动了动胳膊去推他。等Luna转过头来看他的表情,她脸上惊喜的笑像结冰一样突然凝固。

“他很优秀。”徐英浩说。Luna脸上没有变什么表情,但是缓缓地点了下头。

篝火逐渐灭了,人影也逐渐三三两两地散开。期间Ten多次伸出手邀请徐英浩加入到狂欢之中,徐英浩只是笑着摇摇头。反而Luna到后面索性扯下头上的发圈,抖抖长长的卷发,扎到人群中。Ten眯着笑眼欢迎她的加入。

到最后篝火也只剩一些火星了。Luna去看徐英浩,他还站在那里注视着这边,尽管她已经知道对方的目光并不是冲自己而来。直到她走到徐英浩面前,徐英浩都仿佛出神一样没有注意到她。

“那个,我先回去了,要洗澡。”她小声地说。徐英浩仿佛突然一下回过神来,近乎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Luna抿着嘴走开,走了几步。她的腿来的时候有这么软吗?明明没喝醉的。酒精的副作用难道是心脏被撕扯开、一刀一刀沿着皮肤肌理割开露出模糊的血肉那样的疼痛吗?走了几步感觉黑夜温柔地把她环抱住了。她吸了吸鼻子,试图把酸意从眼眶鼻腔生生逼回去,却发现热汪汪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模糊了视线。确认不会被注意到以后她干脆放弃了控制,一边狠狠地抹过滑过脸颊的泪水一边大踏步往回走。

Ten安静地走到徐英浩面前。这时的他跟刚才跳舞的那个人、还有初遇时的少年都好像不一样了。他静静地逆着月光站着。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地挣扎几下,放弃一般熄灭了。这下徐英浩和Ten中间只剩下软绵绵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风轻云淡只是挂在那里的弯月。月光披在Ten的身上,宛若一层薄纱。他的白衣服在刚才跳舞的时候被汗水浸透了,皱皱巴巴地堆出一层一层裹在他身上,徐英浩隐约看到被光线揭露的细瘦的腰身,下一秒暗骂自己想得太偏。

背对着光时,Ten的眼睛更像布娃娃。黑洞一样,快要把他吸进去。

“你跳舞很好。”徐英浩说。他知道自己无非是没话找话,这种事情Ten自然也心知肚明。Ten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没传到眼底。

“谢谢。”

“你真的很漂亮,有没有人这么说过?”

“很少有人用漂亮形容男生吧。”Ten轻声说。他的尾音不自觉地抖了,不知道徐英浩是否注意到。手心全是热汗,在这样的天气刚跳完舞就暴露在黑夜的凉风中,自己可能要感冒。但是他还是抬头去看徐英浩,仿佛世界上没比他更值得注视的事物。

“是的。但是你和多数人不一样。”徐英浩又走前两步。Ten好像在抖。他是感觉冷吗,为什么要抖?低头去看,自己刚好也没有穿外套,一件薄薄的T恤衫本来也该冷的。他好像失去了对冷暖的感知能力。

“你还有别的要对我说的吗?”Ten轻声问。又是鼻音,徐英浩觉得Ten根本不需要什么别的有攻击力的天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让人抓狂。

他想说的那几个字早就藏在肚子里了,几次差点顺着言语一起吐出,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这样的,他知道。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徒增烦恼吗?Ten是属于天空的,而自己还要回到日复一日繁复的都市生活中。一切都是绮梦。说出口就是把温软的梦境从空中楼阁扯下来。他伸出手想去扶Ten的胳膊,又马上抽了回来。

“没有了。”

Ten从身后像变魔术一样抽出折好的画纸。“这张……”徐英浩电光火石间知道了那里面画的是什么。“不要送给我。”他说。

Ten愣着,有些不知所措,手指蜷了起来。

“留给自己做个纪念吧。我想,”徐英浩顿了顿,“这是值得记住的东西不是吗。”

Ten垂下脑袋。慢慢地把画收回,这本应当是挂在酒吧里的那幅,他私心留了下来。还有别的想说的,此时都被徐英浩一句话打了回来,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了。

“或者,你在我衣服上画点什么?”徐英浩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开了这个玩笑,没想到Ten猛地抬起头,“好,你等等我。”于是他就站在那里看着Ten像敏捷的野生动物一样跑远,又不知道从哪里握着细柄的画笔和一盒颜料跑了过来。月光下米白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他的脚印。

“画什么呢?”放好笔他又俨然一副小画家姿态了。徐英浩看着,内心化成一片柔软的云。

“画一只翠鸟吧。”

Ten的瞳孔猛地紧缩。

“翠鸟……吗?”

“嗯,翠鸟。”

于是Ten就那么扶着徐英浩的肩膀,安安静静地描绘着。徐英浩的角度看不到图案,只能看到Ten乖巧的头顶,感受到湿湿的颜料透过织物在自己身上走过的痕迹。可能用不了多久,Ten就收起笔来。

“那就……再见?”虽然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但是徐英浩马上意会过来了。Ten预感到了自己要走。

“希望吧。”听着好像无头无尾,Ten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自己的“再见。”他抬起头,对徐英浩笑了笑。

“如果我不知道的话,我会希望你抱我一下的。但是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所以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呢。”徐英浩问。“只是拥抱的话。”

Ten转过身去,不让徐英浩再看到他的表情了。“留下任何羁绊都是不好的,不是吗。怕舍不得。何况,你不是单身,那个女生还那么好。不要让我有道德负担了。”最后几个字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停顿几下才说出口。他发出类似小动物呜咽的声音。

要是我们遇见的时候你没有女朋友就好了。Ten捂住眼睛。他看不到我现在的表情,对吧?如果你是单身,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管你去哪里,我总能再和你相见。可是我现在要从梦里醒来了。只是一场梦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疼?他揪住胸口那块衣服,攥成拳头收紧。

再见。徐英浩站在原地,看着Ten离去。一开始他还脚步没多慌乱,可是走了十几米开始弓起背踉跄了起来。可是始终,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他都倔强地没有回头。

再见。

次日清晨,徐英浩在天际线刚有一点亮光的时候就收拾好了行李。当他站在Luna的房门前敲了敲,却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时,他才注意到一夜没睡的不仅他一个。Luna的眼圈红肿着,说出来的话却很镇定。走吧,她说,一边提起自己行李箱的拉杆。

两个人站在酒店旁的马路边上等约好的车来。天气对于这个时间段来说略微有些阴冷了,随着太阳一点点跃出地平线,暖和的阳光却并不像预期中那样到来。云铺满了整个天空,不再有如水的色彩。徐英浩叹了口气,知道这是雨的征兆。

还好,车很快就停在了他们面前。他伸手去扶Luna,却被很生疏地躲开了,只好笑笑佝偻起高大的身子坐进去。坐上车再往窗外望去,胡乱看着的时候却瞄到一片扎眼的白色。白色?

定睛去看的时候车已经开始发动了,但并不影响他看清那个身影。Ten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衣,领子开到胸口,脖子上是金灿灿的佛牌项链。他就静静地站在棕榈树旁,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一样。

徐英浩突然有种冲动。他看着Ten,Ten却并没有发现他的目光,只是盯着那辆车,眼神并不彷徨却确实在难过,嘴唇紧抿着。他突然很想从车上跳下来,冲过去搂住那少年。很想吻他的额头,吻他的嘴唇,吻他的脖子。

但车已经开始远去,Ten很快在他的视线中缩小。他紧紧盯着那个影子,直到消失。他的假期到此为止,徐英浩将回归他有序而无趣的生活。

雨恰好在这个时候报了到。斜着遮挡住车窗的雨滴模糊了所有窗外能看到的景色。人影消失后徐英浩也没了往外看的兴趣,合上眼睛脱力倚靠在身后靠背上。

他不知道的是,Ten就站在那里直到从头到尾被淋湿。他静静地站着,过了可能有半个多小时,才慢吞吞移了步子,发现自己的腿都站地僵硬。淋透的衣服像锁链一样沉重地黏着在身上。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也没有红。可是分明脸上不止冰凉的雨滴划过,他伸出手去摸到了温热的潮湿。那是雨还是什么,算了,都不再去想。

 

回国的第一天,徐英浩还是约了Luna出来吃饭。这次他想把一切都说开。两个人坐在之前他和郑在玹坐的位置,却都没有看对方的眼神。徐英浩正斟酌着如何措辞。Luna却突然笑了。

“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

徐英浩只愣了几秒,便低下头去扯开笑。他仿佛在自嘲,原来他并不是做什么都掩盖的很好,他想。原来都看得出来。他知道Luna因为自己没表现出来对她的喜欢而失望,可他却没想到连对Ten的那些妄念都被女孩悉数解读。

“你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这里。”Luna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块餐前面包。“但我确实没想到,你是那种一见钟情的人,还陷得这么深。”

“是这样。”徐英浩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也伸手去拿面包,蘸了蘸橄榄油。“你也并没有早说出来的意思,我很好奇缘故。”

“一方面还是自私吧。”Luna把胳膊拄在洁白的铺了桌布的餐桌上,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希望至少在那里还能骗骗自己,告诉自己在和你恋爱呢。现在多少有点后悔了,并没有尝到什么甜头。

“另一方面,”她眨了眨眼睛,“即使说了也对你的选择不造成影响,不是吗?

“你不会用感情去束缚他的。他属于自由。”

徐英浩扬起笑。“我们确实适合做朋友。一针见血。”随后举起旁边的高脚杯,“敬冒险,一见钟情。”

“敬自由。”Luna也端起杯子回应。

 

徐英浩在肩膀上纹了金链花。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倚在床头读着手里的书,抬眼看到挂在玻璃橱柜里的衣服。

那天的白T恤并没有被他塞到和其他休闲装一起的抽屉里,而是找了置放纪念品的玻璃橱柜细心的挂着。如果有客人来可能会疑惑一件衣服有什么可珍藏的,而他也懒得去解释衣服胸口上翠鸟的意义了。合上书时窗外刚好有鸟雀的鸣叫,他干脆踱步走到落地窗前。外面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间杂着孤零零的树。那些飞过的鸟,没有一只是在泰国见过的翠鸟。

他抚摸着肩膀上的金链花纹身。或许纹身本该是痛的?但他感觉现在对任何疼痛都很麻木了,不知道是否是好事。他可能不会再去泰国了,他心想。美丽的翠鸟见过一次就足矣。

而那样的鸟不存在于都市之中。

 

 

 

(正文完)

avatar
订阅评论
提醒
1 评论
最久
最新 最赞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1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发表评论。x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