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七月耀眼的阳光,退潮不久,沙滩上堆着不少虾蟹螺贝,不停有海鸥飞来,叼起一只在一旁独自享用,滩上到处都是它们痕迹。
前方是三个稚嫩的背影,光着脚奔跑,不深也不大的脚印足以盖住海鸥的足迹。他们在玩抓人,一个人跑在后面,两个人跑在前面,大声笑着,后面的人听到笑声又立马加快步伐,前面的也不得不跑得更快些。他们就这样,快要跑到前面的另一个村庄。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时不时笑着回头看。
他们经过一片布满海带水草的滩涂,依旧是笑着跳过脚下泛着光的绿色。
靠近,靠近,再靠近。
最近的一堆水草好像盖着一些东西,可看不清是什么。直到女孩小麦色的细嫩的腿贴上去,血液年轻的红与水草绝望的绿混在一起,伴随着孩童清脆的哭泣。
大人们来了,他们把女孩子背着跑起来,另外两个小男孩和一个男人扒开水草。
他们看见一只巨大的锚静静地躺在水草下,只露出一个生锈的角。
1.
梅桑从护理学校毕业了。这意味着她从今天起就算一名正式的护士了。
妈和弟弟都没有来毕业典礼,因为她没跟他们说。或者说从她来到这所护理学校起,就没再主动联系过妈。期间妈来过学校一次,送了点厚衣服,她告诉妈,自己不需要她送任何东西,以后别再一声不吭地来了。回到宿舍后,打开包裹,全是她早就穿不下的旧衣服,外套什么的,她自己早就买了新的。她把包裹原封不动地捐到了同一条街上的育幼院。那里的孩子们更需要这些。
好朋友阿薇倒是来了,带来了一大束花,看起来不便宜。阿薇本名廖采薇,她说这是爸妈翻了好久的诗选才决定的文艺名字,只是没料到她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念完国中就没再念了,去了叔叔开的发廊打工。她喜欢把头发染成不同的颜色,烫成不同的发型,一个月换一次。不过梅桑从来没看出来卷和卷之间有什么区别。几天不见,她染了时下很流行的渐变红,还是烫了个梅桑见过的、欧美时尚杂志上的卷发,坐在教学楼前的长椅上吹着粉红色泡泡糖向她挥手。
阿俊也坐在她旁边,拎着一个塑胶袋,梅桑眼尖地发现是她最喜欢的章鱼烧和凤梨酥。阿俊和她们是国中同学。和她们俩不同,他成绩很好,考到了台南的大学。梅桑也不知道他今天回来,明明去过电话说不要来的。
“阿梅,恭喜你啦!”阿薇抱住了她,手中的花擦过她的头发,留下淡淡的香气。她也回抱。
“吴家俊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让你不要来的吗。”松开阿薇,梅桑接过花和章鱼烧,拍了一下阿俊的头。
阿俊捂着脑袋装作很痛的样子,大声叫道:“还是要来祝贺一下某人结业哦,以后要天天给小朋友的屁股扎针。”说罢做了个鬼脸,梅桑作势要打他,但是穿着高跟鞋又跑不过他,只能瞪着他,一副“你敢过来我就拧死你”的表情。
“梅桑,过来照相!”班代冲她招手。梅桑把章鱼烧塞回阿俊手里,拿着花去拍照了。
2.
在阿薇和阿俊的帮助下,梅桑把学校宿舍的东西成功搬到了市儿童医院的宿舍。她的新室友叫魏雅茵,她们两个人共同住一个八坪的房间,还算宽敞。搬东西的时候雅茵也在宿舍,所以吃饭的时候梅桑顺便叫上了她。好吧,其实不是她主动叫的,而是阿薇热情地表示人多好点菜。
中午梅桑带他们去了一家不远的港式烧腊店,她上学的时候来这里吃过几次,老板人很好,每次都会送点点心,今天是流沙包。
阿薇的筷子夹着一只正在流心的流沙包,梅桑才留意到她食指上的戒指,不知道又是哪个男朋友送的。“雅茵是哪里人啊?”阿薇嚼完嘴里的流沙包,拿起一只凤爪,问道。
“高雄人。你们都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不过我们也不是城里人。我和阿俊家在镇上,阿梅家在临近的渔村。”
雅茵点了点头。
“我没有家,”一直在低头吃饭的梅桑突然抬起头说,“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阿薇和雅茵一瞬间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阵沉默后,阿俊开口:“阿梅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去世了,她妈妈带着弟弟再嫁,把她丢在国中寄宿,连放假都很少回家。”
阿薇面露愧疚,梅桑在她桌下碰了碰她的手,告诉她自己不在意。
雅茵也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采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在我叔叔的发廊。离这里不远,大概三四个街口吧,叫爱靓美发,欢迎过来玩,会给你打折哦。”
雅茵笑着答应了。转头又看向阿俊:“家俊呢?”
还没等家俊开口,阿薇就抢着回答:“他是大学生啦,在成大。”
“成大?那好厉害哦。”雅茵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俊,梅桑觉得这眼神有点怪。
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梅桑付完账后就被塞了一只甜筒,阿薇在旁边国小门口的餐车上买的,跟小时候一个味道。其实她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甜筒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买一只总会被妈念叨半天,爸却乐呵呵地看着她吃,在她耳边说下次还给她买。
爸那个时候在市里打工,一个月回来一次,她跟着妈和弟弟一起住在渔村的祖父祖母家。祖父祖母是三年前去世的。家里没人,还是邻居闻见房子里有刺鼻的气味才发现的。说是祖母去世后,祖父喝了药也跟着去了。她没有钱给他们办葬礼,村子里也不讲究这个,只是他们连遗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