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炒鸡蛋

厨房是棕色、黄色、绿色的。

淡黄色的木门,福字压着一代一代胶印,银灰掺褐的挂钩吊着深红的围裙。宽宽的兜里也许有一双很厚的手套,但它们也可能在微波炉下的抽屉里。其实是混乱的,所有物品。慢慢收集起来的各种吸管、小包散装零食、生日蜡烛、银色小叉子、药片、棉签……模糊地融合在白色的收纳盒里,透明却不透光。

墙皮老了,树似的剥脱开灰白的皮。是把食物烫熟的温暖一圈一圈荡开,叫它们融化的吗?墙根看起来很昏吞,陈年老灰把缝隙都挤满。各种花色的购物袋扒着柜门与我对视。那些装过新鲜蔬菜的塑料袋们倒是早就丢了,为了环保,为了整洁。不过偶尔还是会闻见泥土渣子的腥味,在幻觉里。

要节约用电,所以吊灯常常是关着的。总感觉午后的厨房全是深灰色,虽然会有白色的光进来玩,把锅碗瓢盆的边缘抹亮。灶台沉默着,等待着我拧开旋钮,呼唤橙色出来转圈圈。但是我技术颇烂,几次都叫不醒的局面也是常有的。

就这样想起我学会的第一道菜。笨拙地持刀挖去西红柿顶部的叶子,却掏空了小半个身体,汁水糊满手指。再扭转刀刃把它分解,顺着上一次劈出的那条棱,歪歪斜斜地切出另一块三角形。磕一磕蛋,就着裂痕掰开,淡黄的胶状物急急地溜出来。怕火,于是远远地看着热起来的油,局促不安。把东西倒进去,炸裂开了,跳起末日般的探戈,也许造就了右手无名指上的一颗痣。

水池贴着墙也放得偏,下面没什么东西,便圈出了豆瓣酱色的一块阴影。不敢往深处看。不敢看不敢看。回忆如疾飞的箭矢,噗地吸在心口,卒。很不幸与蟑螂相遇,它走得急,很快就被吸进缝隙里。而我太慢,只能痴傻又惊恐地凝视暗处模糊的水管。它也老了,阳光照射下能堪堪窥见瓷砖上模糊的水渍,破碎地蜿蜒着,是它的泪痕。

一扇大窗户,把灶台、消毒柜、水池都推开,一左一右。红褐色的木条把它割成六块,没有窗帘。所以外面的一切都跑进来,更拥挤了。花园被搁置,绿色就肆无忌惮地长大了,溢出黑色带尖的栅栏,趴到窗户上来。枝条搔刮着玻璃,投下温柔的一段虚影,罩住窗台上匍匐的、永不大喊的蝉。有时风把窗户拉开又推上,咚咚咚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砰砰砰砰砰。正好在洗碗,拇指与碗壁发出滞涩的摩擦声,洗洁精消逝在回旋的小黑洞里,打转,打转,和着再次拧开龙头倾泻下的水珠,迸溅银色的亮点,激荡起一圈一圈的光华。

曾在八九十点偷偷掏冰箱。外面黑透了,寒意爬过窗缝,是一台功率更大的制冷设备。在一片迷茫中看到扭曲的白影,发亮的瞳仁。来不及细看蹭着玻璃的毛发,它便越过斑驳的窗户纸,离开了拥挤的色块。也许我拙劣模仿的猫叫太令它尴尬了。

我记得西红柿炒鸡蛋。我记得黄色红色绿色黑色。我记得逃窜的生命。

我甚至记得母亲催过我几次,虽然很遥远。

唯独不记得这些片刻来自哪一天。

倒也是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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