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的厨房

我已描绘不出那个厨房完整的形象。冰箱在木框中间有印花的磨砂质感的推拉门外,走进去,左边是操作台和水池,水池旁是立着的案板和菜刀。再往里还有一道本应该透明却也有些朦胧的门,与窗户隔出一个小空间,宽度刚好放下灶台,窗户、还算透光的门和一个不亮的小灯提供光源。

多年来,妈妈始终不会做饭,厨房是爸爸的地盘。

小学时,我的早饭由爸爸一手包办。早上还没睁眼,厨房里传来的菜刀与案板相撞的声音总把我拉出梦境。其实我如今根据对早餐的印象推测,也不是每天都需要切菜,可那声音很真切地留在了记忆里。

“爸爸,你太呛啦——”
“哎哎……”他赶紧关上门,有时是两个门,有时是一个,把烟味、抽烟机的轰鸣和他自己一同关进去。
爸爸也经常在炒菜时抽烟。其实他不常闭上里面那扇门,因为那小地方放不下暖气也容不下风扇,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总要与外界的空气接触一下才好。
所以爸爸做饭时,外面那扇推拉门是经常关着的,因为他怕饭菜的油烟占领整个屋子,我和妈妈当然也把他的烟味视为敌人。

几年后我们一家三口正在看房子,爸爸说他不喜欢开放式厨房,他开玩笑一般地说:“有门多好,炒菜时好不容易可以一个人待着想点事儿,谁都看不着。”

油烟机开始轰鸣时,厨房的确是爸爸的世界。我只能听到在那扇推拉门后,抽烟机不知疲惫地叫着,铁器和铁器摩擦碰撞,热油和水相迎跃动,为它伴奏。其实爸爸炒菜也用木铲,只是它的声音从未被我听到过,大概是被抽烟机盖过去了。
“吃饭了吃饭了!怎么都不出来?赶紧出来吃啊!”
门被拉开了,先是拖鞋拍打又擦过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大步赶出来的爸爸,卷着油烟气。“太热了……”他满头大汗,穿着满是油污的不知哪年买的粉色印花围裙,双手端着冒热气的菜,嘴里叼着还没灭的烟,揪过来一块小塑料垫,有时是抹布,把菜放在上面,又转头赶进厨房,带上门,回到他热气腾腾的天地。
“呛……”早被爸爸的叫喊声薅出来却只能面对空荡桌子的我做着无用的抗议,看着他进进出出,连通两个世界。

爸爸最喜欢炒菜,他说因为只要把准备工作做充分,炒菜是很迅捷的。他从来不油炸东西,因为嫌留下来的油处理起来麻烦。妈妈有时提起一些看到的新菜式,他向来把“不会做”挂在嘴边,可他自己分明买过好几本菜谱,和他为精进工作而买的看起来还是很新的编程书摆在一起。

我看过他做菜花炒肉。他站在里面,我站在门槛上。锅里的油热起来,“呲啦——”菜花一股脑地躺进去,烟也腾起来了,我一下撤离门槛,退回更明亮的那边,又伸着脖子,等到锅里的争斗平息下来,再向前两步再次踩到门槛上瞧着。
“爸爸,为什么有的声音大,有的就不大呢?”“爸爸,要炒多久啊?”“爸爸,这是要下的肉片吗?”我依稀记得,其实那时我对炒菜并不大感兴趣,只是想多看看正在做饭的他,于是找两句话来说。
“很简单的,你要不试试?”他忽然把锅铲递给我,我摆着手跑开了。那时我连火都不敢拧开呢。

我不仅观看过,还参与过他的世界。其实也不能完全算参与了,因为拿着锅铲的还是他,不过这次是做我和妈妈想做的牛轧糖。抽烟机又开始叫了。一块块棉花糖滑进锅里,我兴奋地看着它们慢慢融化。然后是由我提前称量好的奶粉,还有妈妈用奥利奥饼干压出的奥利奥碎。进去没多久,局面就胶着起来。锅铲与越来越顽固的牛轧糖缠斗,我已记不太清锅里场面的样子,只记得爸爸肌肉绷起的小臂。
出锅了,厨房萦绕着乳白色的奶香。
“划几刀,给它分开吧。”妈妈提出指示。
“不会。”
妈妈无奈地拿过刀,干脆地把还没凝固的牛轧糖划成小块。
“这不就行了嘛!你看看你爸笨的……”
我把包装好的牛轧糖带到学校,说这是我爸做的,骄傲极了。

那时我们家住在五楼,是顶层。有天晚上我回到楼下,抬头看到那个厨房亮着,有一个忙碌的身影,我知道有个人又在享受独处,并且我马上可以闻到饭香了。

 

作者阐述:
再次感到一阵庆幸,把珍贵的回忆又捞出来一些。写的时候好开心,一直沉浸在回忆里,那些画面一下一下地蹦出来。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是我在回忆那个厨房时,我会一时间想不起来现在住的这个家。其实从小到大和爸爸有过不少矛盾,不过写下这些时一下子感觉离他好近。
其实还有一些回忆起来的东西,没有写进去,但我不想捞起来又扔回去,就在这记录一下:
窗户漏水,结霜
姥爷往鱼上倒油
压饸饹
爸爸下班回家得晚,有时会让妈妈先帮他焖上米饭。
上方的橱柜里有榨汁机,我够不到
我总嫌水池漏槽里的食物残渣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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