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虫的庞贝城

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黑格尔

 

在黑暗的宇宙中,一颗表面有着厚厚冰层的行星终于被一颗年轻的黄矮星捕获,进入了它的第三条轨道,结束了它在银河系中孤独的漂流。于是,这颗行星表面的冰层贪婪地接受着属于它的那颗恒星的施舍,纷纷化为温暖的海水。而原本在冰层下的水层里靠行星还未完全消失的地热能苟延残喘的单细胞生物终于见到了它们一生中的第一缕阳光。于是,它们快速分裂起来,靠着从海水中获取的各种有机物聚合为多细胞生物。靠着那颗恒星的辐射,它们的遗传物质得以发生变化,形成了数不尽的各色生物。这一年,这颗行星39亿岁。

转眼间,又是几亿年过去了。在这数亿年的进化后,这颗行星诞生的最具智慧的生物——三叶虫也终于进入了信息时代。在冈瓦那大陆上,形成了两个国家,分别被三叶虫们称为维耶斯国(VI,来自三叶虫对海水的称呼)和特夫塞克国(TE,来自三叶虫对礁石的称呼),其中TE因为拥有更为优越的自然环境而略强于VI。为了便于统计和管理,它们每只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编号。

“你看到最近那个在海底发现大量含铁矿石的新闻了吧?”编号为72B1-39A6-94D6的三叶虫用触角与另一名研究员相碰,以便这些信息传递给它。“当然看到了。在海底,铁矿可不好找啊。”略微年轻的72B1-39A6-BA4D叹息道,“但铁元素是工业的重点材料啊……”“还有更糟的:最近有一个理论认为,我们生活的星球本来不是属于这个星系的,而是被它捕获的。这就是几乎找不到几亿年前的生物的化石的原因。虽然说当时捕获得近乎完美,既没有坠入那个恒星,又没有甩出去……但也不是十全十美。海球围绕光神星旋转是有一定误差的,而且误差正在不断增大。根据计算,海球在约2万年后就会被甩出光神系。到那个时候,恐怕我们的文明也要灭绝了。”“这么快!怎么我们现在才知道?”“毕竟在水这种液体中生活的生物的文明进化速度慢嘛。更何况我们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做实验,虽然现在有在真空中运行的粒子对撞机和不怎么可控的可控核聚变,但是我们连飞出这个星球都办不到……”“我是说,怎么没有虫关系这些?”“呃,它们觉得这种事情不怎么可能发生,没什么研究的必要。”“这怎么行?这可是大事!”“是啊。你先听我说另一个事情。我们的地心也在迅速冷却,即使用什么手段阻止我们甩出光神系,再过几百万年地热能也会耗尽,按照现在的能源需求量,只靠太阳能绝对不够,我们的能源也会在大约十万年后耗尽。”“我们种族的未来真是多灾多难啊。即使是这样,我们国家和其他国家还是只知道打仗……”“也还是有好消息的。据说,在海球的地核里,有大量的铁和镍,那个数量,基本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别想了,虽然海球地幔冷却的差不多了,但是地核还热得很呢。以我们现在的隔热技术,挖隧道挖到下地幔没什么问题,但是挖到地核就太难了。”“是啊。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先引起政府对这些事情的注意……”

72B1-39A6-94D6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透过研究室的窗户,它可以看到太阳从大海的尽头分裂开来,在水面上散开金黄色的、逐渐变为红色的微弱火光。在那一刻,它看到远处的海床上传来的阵阵爆炸声、电弧声、战场上被电容弹击中的士兵身上出现的刺眼电弧和因冲击波武器与伽玛射线炮而支离破碎的士兵尸体中喷薄而出的体液;它看到停止运行的冶铁厂外的武装士兵夺过祈求的平民手中的铁锅投入冶炼炉中;它看到正午十分本来位于水面正中的光神星逐渐变小,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严寒冻结着浅海的海面和它渺小的躯壳。在自己的身躯完全无法移动的那一刹那,它在漆黑的夜晚中猛然惊醒。于是,它蜷缩起身体,等待着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这一生中,它从来没有比这个夜晚更害怕黑暗。

“不要让我们再次失去光明。”

一个月后,大厦外的广告牌上放映着这样的标语。在熙熙攘攘的虫群中,72B1-39A6-BA4D向72B1-39A6-94D6说:“没想到它们真的重视起来这件事了。”“也只是宣传而已。我们真正需要的,可不只是这些广告牌,而是真正可行的解决方案。”“也许,我们应该用现有的技术,重新让地心回到高温状态?”“有道理!如果我们运用某些方式,也许可以让海球回到未完全冷却的状态。”27B1-39A6-94D6说道。

2年后,全球的三叶虫根据72B1-39A6-BA4D和72B1-39A6-94D6的科研成果制定了火神计划,民间称之为灌汤计划,该计划将在海球上挖掘出20个700m宽的洞,直通地心,而后在地心最外层安装不可控核聚变反应炉,并同时启动,产生大量内能,使地核重新回到高温状态。在地核表面到海底共安装了18个检测点,分别命名为1-18号检测点。根据计划,融化将停止于距离海底33km的地壳与地幔交界处的莫霍界面,共14个检测点会因核聚变释放的大量能量摧毁,而位于距离海底21km的15号检测点将保持完好。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使地核的铁水和地幔的岩浆从20个洞内涌出地面,凝固为大量含铁矿石和含镍矿石。经过精密的计算,每个洞口安装的反应炉对海球产生的推力将基本消除地球的轨道偏差,使海球回归正确的轨道。这项计划提出后,TE和VI两国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和平局面,这两个国家将合作拯救三叶虫建立的文明。

在4世纪后的一个冬天,铺天盖地的大雪从昏暗的天空中飘下,落在寒冷的冰水中。在海球的20个不同位置,已经在四个世纪的时间中被三叶虫们挖出了一个直径约700m的、直通地核的洞。而接近地核的地方,已经建造完成了许多不可控核聚变反应炉。在那天的正午,所有反应炉同时启动,瞬间,海球上的每一只三叶虫都感受到了海底发出的高温。而每个洞的洞口更是冒出了耀眼的白光,在白光的照射下,光神星的强烈光芒也多了一分无力。“1号检测点丢失连接。2号检测点丢失连接。3号……14号检测点丢失连接。”在广播的播报中,海球上的所有三叶虫们都心悬一线。“15号检测点丢失连接。”在这则广播被播出后,TE的最高领袖72B6-345A-E4C7向VI的最高领袖无力地问:“这是你们用来和我们同归于尽的方案吧。”“绝对不是……再……再等等吧。”VI的最高领袖72B6-2CD8-36E5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紧张的情绪。72B6-345A-E4C7收回了自己的触角,等待着16号检测点丢失连接的广播。但这声广播迟迟没有响起。“我们成功了。”VI的项目负责人向它们两只说道。“真的?”“没错。冲击波到达据海底15km时就基本消失了,而原本33km厚的地壳虽然被溶解了大部分,但仍然剩下了17km左右。海球也在误差范围内进入了预定的轨道,只是涌出的铁水和镍水比计算值少了23.7%。”72B6-345A-E4C7如释重负:“72B6-2CD8-36E5,感谢你们提出的计划,真的没想到两个大国的第一次合作竟然如此顺利,如此成功……”

在火神计划结束后,为纪念这两位逆转一整个文明命运的科学家72B1-39A6-BA4D和72B1-39A6-94D6,在它们去世的地方分别立起了当时能得到的最高纯度的铁制和镍制的两块墓碑。从此,三叶虫们终于感受到了不同于光神星带来的温暖:来自海球内部的温暖。虽然在火神计划执行成功后的3年,TE和VI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战争,但是源源不断的地热能和大量的铁矿、镍矿带来的工业、科学发展已经足够使三叶虫们丰衣足食。

1亿年一晃而过。此时,因为那23.7%的误差,先前从地核中涌出的铁矿石和镍矿石已经消耗殆尽,而三叶虫文明再次由盛转衰。三叶虫们逐渐忘记了那个改变它们命运的计划,也忘记了那两位拯救它们的科学家。

那年4月,TE的最高领袖发现,铁镍矿石已经严重紧缺了。如果再不获取新的铁镍,工业将受到严重阻碍,VI也将不敌TE的强大国力。于是,TE军队携带着从三叶虫居民那里抢来的铁制作的武器冲入了VI的国土。TE和VI再次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虽然VI的士兵们顽强抵抗,TE仍然靠着强盛的国力和先进的武器在战争中略占优势。终于,在长达5年的战争后,TE攻入了VI的首都,将VI首都中的国民全部屠杀。在处死了VI的最高领袖后,尚未处死的一个大臣在临死前对TE的最高领袖冷笑着说:“我们的王在2年前已经发现了我们必败的事实。在那以后,它派遣人民在那个通向地心的洞中投入了一枚大规模氢弹。在您攻入我们的首都后,那枚氢弹已经被引爆。根据那颗氢弹的规模,大约两个小时后,冲击波将带着岩浆一起到达海底,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既然你们打败了我们,我们不如和你们一同毁灭……”

“通知所有三叶虫,在冲击波到达之前进入距离它们最近的紧急避险装置。”TE的最高领袖在听到这段话后简单地说。

在两个小时后,即使在紧急避险装置中,三叶虫们仍然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冲击波。它们听到紧急避难装置外岩石断裂的声音。持续了20分钟后,三叶虫们终于发现冲击波指示器的指针指向了零刻度。于是,三叶虫们陆陆续续地爬出紧急避险装置。“就这种东西,还想毁灭我们?”TE的最高领袖嘲讽道。三叶虫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去。突然,在冲击波停止的10分钟后,大股的岩浆夹杂着火山灰从火神计划的洞口中涌出。地面也裂开了一个2550千米长、70千米宽的巨大海沟,将那两位科学家已经生锈的墓碑随其他三叶虫的墓碑一起吞噬。三叶虫们反应过来后,已经没办法逃脱了。在流淌的岩浆将海水变为岩石的同时,从陆地上涌出的滚滚的火山灰将阳光完全遮盖起来,又从空中落下。将四处逃窜的三叶虫们一同埋葬。在那一刻,三叶虫们想起了1亿年前的火神计划和那两位科学家。“刚想起来,我们的文明居然对海球做了这么多贡献。这种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掉呢。”在三叶虫们的逃窜声中,一只三叶虫对另一只轻轻说道。“是啊……到了几亿年后,我们的后代一定会感激我们吧……”另一只三叶虫在遮盖一切的火山灰中回答道。

海球上,由三叶虫建造的城镇,变成了属于三叶虫自己的庞贝城。

 

“总而言之,地球上的生物经过了漫长的演化,经过了寒武纪生物大爆发,在经历了数次严重的灭绝后,从无脊椎动物渐渐演化为脊椎动物,最终演化为了我们。”生物老师在下课前说道。“老师,您说很久以前的那些生物,比如说三叶虫,是不是对地球曾经作出过重大贡献呢?”某个同学向老师叫道。我向来是讨厌这种人的,于是向他大声说:“得了吧,就那些破虫子也能对地球作出贡献?我还巴不得它们早点灭绝呢,好给那些像我们一样的智慧生物点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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