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同人文)

“那是最美好的年代,那是最堕落的年代;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愚昧的岁月;那是信仰坚定的时期,那是怀疑一切的时期;那是阳光明媚的季节,那是黑夜深重的季节;那是满怀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我们拥有一切,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直奔天堂,我们直堕地狱”——《双城记》

 

(一)

民国16年,记得那时,我15岁。某一天父亲回家时,还带回了另一个人。她说,“姐姐好,我叫陆安,今年14岁,很高兴认识你!”一边说着,还一边咧开嘴笑了,露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容。

从那天开始,陆安,便同我形影不离的在一起。我们开始一起生活、学习,也一起长大。父亲请的先生每天来教我们文章,教我们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给我们讲许许多多的故事。我觉着很有意思,总听得津津有味,可陆安好像不这么觉得,总是趴在桌上,脑袋一下一下的耷拉着犯困。我看着她明明眼神飘忽还强撑着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像可爱的小狗,一下笑出了声。

再然后,我俩肩并肩站在走廊罚站,头上顶着书。陆安没法转头,只得轻轻拉拉我的袖子,噘着嘴小声问我,“诶,镜予,你刚才干什么笑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幽怨。我心虚,下意识哄她,“当然觉得你可爱啊,没忍住嘛”。她显然是没信,又伸手使劲握了握我的掌心,算是怪罪。我记得那时,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夕阳恰巧照进来,和她的手一样温暖。

 

我喜欢文学,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先生偶尔会讲到的外国的,都喜欢,文字描绘的世界是那样的广阔而美好。我跟陆安说,我以后想当个作家、当个诗人!她却举起了一本书,指着上面各种我看不懂的符号兴冲冲的对我说,“镜予镜予,你看,伯父的这本关于密码的书好有意思啊,我想学!”她确实很喜欢。因为那天晚上,她就那么抱着书、坐在窗户边看睡着了。

我叫父亲帮忙把她抱回我们的房间,告诉了父亲这件事。他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第二天,就找了位先生,专门教陆安西学。那位先生,只教了陆安一节课就对她赞不绝口。“镜予镜予,你知道吗,先生夸我有天赋呢!他说我对数字敏感,也够聪明,好好学的话,一定能有所成就的!”那晚陆安这样同我复述先生的夸赞时,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眼睛里流露出点点期望的光。

她高兴的睡不着,我也替她高兴。

 

父亲是位军人,我小时候总会被他拖着去跑步锻炼身体。时间一长虽然也就习惯了,但不可避免的会烦。陆安来之前,我总自己忍着,因为知道父亲也是为我好。后来,陆安出现了。说起来,她虽然平时吵吵闹闹的,却总能很快发现我的疲惫。

有一天,当我再一次和父亲锻炼完身体回来。她拉着我,弓着身子,怀里好像抱了什么东西,一脸的神秘。回房,关上门。“你终于回来了,看,给你找的好东西!”她把怀里的东西往床上一放,那是她不知从哪找来的画本子——是家里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我挑挑眉,打趣她:“陆安,你不怕我告诉父亲吗?”她一听,立马跑过来捂我的嘴:“喂喂陈镜予,你小点声别让伯父听到了!我这可都是专门为了你找的,不然,你以为像我这样正经的人会看话本吗?哼哼~”我当时有些诧异,“为了我?确定不是小安你自己想看吗?”“啊~,当然不是啦。你看你,每天除了戴个眼镜、一脸严肃的坐在书桌前学习,就是和伯父出去锻炼,我都替你累啊!这些话本,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以后觉着累了,看看它们也是种消遣嘛。嘿嘿,当然啦,你肯定不会介意我们一起看的吧~”

她话说的依旧不正经,我却能实实在在的听出来她对我的关心。现在想来,她那颗时常掩藏于玩笑下的细腻而真诚的心,大概是我想要守护一生的东西吧。如果那时我能够知晓未来,一定会同上天许愿,让时间流逝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民国20年9月,彼时的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父亲得到消息,陆安的父母在沈阳做生意的时候,死于日本人袭击,连尸体都没能留下。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哗啦啦的打着窗外的树木,吵得人睡不着觉。不时有闪电划亮漆黑的夜空,可那片刻的光亮根本无法带给人希望。

我起身,抱住床上已呆坐在我身边许久的陆安。大概是再也憋不住了吧,她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从崩溃一点点转变为小声的抽噎。良久,她问我。“陈镜予,为什么,要有战争。”声音很弱,让我忍不住的心疼。我没答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她终是哭累了,在我怀中睡去。看着她,我突然听到了心里一个清晰的声音跟我说,“我想要保护她。”转而我又猛然想到,“文学,保护不了陆安。”

民国21年,父亲送我和陆安去了剑桥上学。我们在迷蒙的雾气中望着越来越遥远的祖国海岸,而我们一起在那片土地上留下的珍贵回忆,也离我们愈发遥远。

 

 

(二)

在剑桥的时光,美好到不切实际。我心里几次挣扎,还是报考了文学系,陆安则报了数学系。她终于逃离了噩梦,每天都能和自己喜欢的数字、密码打交道。我们一起在国王十字学院的草坪上聊天、一起在康河的小船上看星星、一起在图书馆里为了一道题而争论不休。

就这样,两年多的时间转瞬而过,时间,来到那个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夜晚。大概是学校组织的什么晚会吧,学生们在大厅中成双成对、翩然起舞,她穿着一身小洋装,脸上淡淡的胭脂衬得她五官愈发精致。陆安就这样,跨过人群走到我的面前:“镜予,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脸上的笑容同初见时那般。我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

那晚氛围太好,以至于到最后我俩都不很清醒,大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于是,我提议去草坪散步,陆安没有拒绝。我们牵着手,走在曾无数次走过的草坪上,四周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镜予你看,今天天气很好呢,能看到星星和月亮”

“镜予,今夜月色真美啊”

我听到小安这么说,也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我想要给予她回应,却终究没有那样做。我沉默着送她回到宿舍,一周后,在同样的沉默中离开了剑桥。我终于彻底放弃了文学,去往德国进行军事训练。

 

我在那种时间不告而别,陆安一定为此生了我很长时间的气,因为到德国一年多之后,她才寄来了第一封信,质问我为什么离开她,为什么非要来德国学军事,为什么非要趟这趟浑水——她知道,来到德国,就意味着我总有一天是要回到祖国大陆去的。

“……祖国危难之际,我们都没有道理退缩,不是么?……小安,我理解你的心情,大陆最后留给你的记忆只有无尽的痛苦。但我意已决,我也想让你知道,大陆同样还保留着我和你最快乐的、童年的那些回忆啊,我不能允许日本人践踏那个保有我此生最珍贵回忆的地方……”我在给她的回信中这样写道。

 

(三)

民国26年,我结束在德国的训练,回到了中国大陆。回国后,父亲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民国27年,方子珊组建预10师,从各地抽调军官干部组建德系师部,我被调去负责军需,虽然只是一名参谋官,无法上前线。那时,我们驻守长沙,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陆安。她回国,被派来协助长沙方面加快速度破译日军的电码,而我接到上级的指令,去接她。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长沙当地的一家馄饨店吃饭。8月份的长沙,天气依然炎热,我看到她被辣椒呛得眼泪随着咳嗽一起往下掉,再一抬头,她便看到了我,起身向我走来。

“好久不见,陆安”我同她打招呼,她却愣在那里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怎么,见到长官也不敬礼?”我如小时候那般打趣她道,她却真的朝我敬了个礼。这回,轮到我愣住了。这许多年未见,我们当真是都长大了。于是我又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嗯,不错,长高了不少。”她好似回过了神儿,终于笑出来了:“我们这么久没见,我长高了你当然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就不要分开了,哼哼~”

“好,不分开了。”

 

后来几个月,我每天同往常一样去军部开会,陆安每天也有工作要做。只是不管多忙,我们都会坐在一起吃一顿饭,有时候是中午,更多时候是晚上。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开始期盼每天的晚饭时间。

忙了一阵,转眼到了年底。11月9日、11日,临湘、岳阳接连失守,中日两军对峙新墙河,长沙的局势十分严峻。我知道,马上要开战了。于是,我借着长沙举办烟火活动的机会,约了陆安一起在城内逛逛,结果恰巧那天我俩都要开会,这场约会便延迟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和她手拉着手,一起走在长沙城内,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我们并肩走着,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根烟火棒,火光闪烁在她的眼睛里,明亮而纯粹。我差点没能移开视线。我们走到了一处戏班子前听戏,陆安听不懂唱词,没一会就问我。“镜予,他们唱的是什么啊?”我告诉她,他们唱的是《青霜剑》,讲的是财主看上了秀才的妻子想要霸占,于是设计害死秀才,秀才的妻子没办法只能假意应允,在成婚那天用祖传的青霜剑刺死财主,随后到秀才坟前自刎殉夫。她听我说完,又问道:“为什么要殉夫呢?她丈夫不希望她好好活着么?”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有人在旁边说:“小孩子还不懂情爱吧,中国人讲究夫妻不成则地底再续前缘,一方死了,另一方哪有苟且偷生的道理呢?”听到这话,陆安大概有些生气地说道:“什么歪理,净是些封建旧思想。”那人见我们穿着军装没再反驳下去,陆安就来问我:“陈镜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也有道理”我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刚刚听到陆安的回答,我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若真遇上这种事情,她一定要如同她今日回答的这样做。

“所以,小安,日后要真遇上这种事情,你自己可得好好活着”我笑着这样说,她也笑着点了点头

……

 

(四)

民国三十三年。距离上次动笔,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陆安,这六年来,我和你同在一片大陆却无法相见,我们距离那样近、又是那样遥远。 不知道六年前我托父亲将你送回重庆大后方安心破译,你是否还在怪我呢。

你曾哭着打过来电话,让我回去。那是我说,我一定会活着去重庆见你。对不起啊,这一次,我可能要食言了。

今天,是我第十军镇守衡阳的第47天。

我们真的守不住了。

粮食、武器,什么都没有了,数倍于我军的敌人,也没有援军,军中大部分只剩下伤兵了……刚才,方军长已经下令,为保全伤员,向日军投降……小安,你还在我身后我想要保护你,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但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作为军官,如此情况下我们决定自杀殉国,以死谢罪。

只是,我对不起你啊,陆安。

勿念,勿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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