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开始做梦到死亡

我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长长的梦。

 

早上的空气有点重,像流质的果冻在房间里飘动。明明是甜蜜的东西,太多了,顺着窗户成堆的挤进来,直到氧气被尽数消耗。我给美好和窒息画上等号。

必须快点跑。我挣扎着爬出被子,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胳膊肘按开洗手间的灯,接水,刷牙。光线有点暗,我半眯着眼睛凝视镜子里的映像。我讨厌自己的身体和脸。我放慢手上的动作,一寸一寸的看自己的皮肤和身材,给予刻薄的评价。头发看起来一周没有洗过,脸颊边缘的轮廓又圆了一些,腰侧的赘肉让我嫌恶的皱起鼻子。

一种诡异的反胃感觉在身体里上升,我用力关上灯,打开水龙头让冰水淋在头上,咬紧牙关。不想去上学,我想。早上醒来之后我只能想这一句话。感觉洗发液冲的差不多了,我逃也似的回到房间,用被子裹住自己。湿乎乎的头发把枕巾弄湿一大片,持续传递着刺骨的寒冷。

我央求妈妈把饭递给我,就这样坐在被子里一口一口吃着炒饭。我抬着头,看向床对面的窗户。我的猫坐在窗台上的一打书上,看起来像在看着窗外。我也看着窗外,视线穿过有形质的世界,定定的望向一个模模糊糊的尽头。时间划过七点半,又要迟到了。我没什么感觉,只是学校门口的保安总要看我的假条,让我心烦。

我也讨厌自己糟糕的意志力,按时到学校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关于作业一点没写和糟糕的成绩,我厌倦了给自己找借口。生活就像一条河,我站在中间,迎面的水流冲击痛得要死,可是双腿扎根在岩石里无处可逃。我总是想要单纯一了百了,结束所有麻烦事。

但是不是今天,今天只是平凡的一天。

我翻出假条,有气无力的跟保安道谢。我想他应该认识我了,但是他还是每次都要问我叫什么。也许他也讨厌我。

外面是阴天,我坐在数学教室里发呆。在这间教室里也能看见卧室窗外的那个尽头。不管在哪里,我一抬眼就能看见它,我的人生,我既定的轨迹和终点。触控笔与屏幕相击,传递出难听的噪音。屋子里没有学生说话,就像一群静默的乌鸦。

我挺困的,但是老师不允许睡觉。别的课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有时候我能自由选择睡觉或者发呆。

我偶尔感觉这几年都是一场梦,只要醒来都会好的。

吃饭的时候我一个人,不想坐在食堂里。唯一的朋友有别的事情。书院活动室里人还很少,没什么动静,只是偶尔有男的发出我不理解的噪音,或者我也没注意他们在干什么。我想,我讨厌自己的思维。我的情绪,我有时感受到太强的恨,有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波澜。它束缚着我的生命,把每一种可能都引向一个不那么好的尽头。

我数不出来自己有多么令我讨厌。穿衣服的样子,吃饭的样子,运动的样子,上课学习的样子。当我在脑子里刻画出自己,就形成一个臃肿,丑陋,畏畏缩缩的恶心形象。这些词我向来不愿意对任何一个人使用,可是当我这样描述自己,却生出一种莫名的认命感。仅仅是遗憾,并非愤怒绝望。

我想的太多了。透过书院活动室的窗户,我看见另一栋楼。我有一点想微笑,是那种电影演到最后,失去爱人的主角终于接受现实的时候露出的令人心碎的微笑。但我想我比那些演员难看多了,我只会成为一个笑话。我又想,活动室这个名字让我想起精神病院,透露着一种病态的生机。

我了解自己吗?我想我害怕太了解自己,把内脏和肠子扯出来放在桌子上如何不令人畏惧。但大象就在房间里,即使我伸长脖子只看窗外,我也在屋里呆了17年。我灵魂的每一个曲折的拐角和肮脏的角落都在孤独一人时被无数次抚摸,带着怨尤或者遗憾的,无数次经历痛苦。

我去构筑了脑海里新的自己。金发飘飘,肌肉匀称,穿着短袖短裤。他很爱笑,总是奔跑。声音有一点尖,身高也并不出众。我想他挺快乐的,他的双脚踩在地上,踏实的走向明天,下周,明年和未来。

我回头,看着曾经。

我想我仅仅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说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长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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