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中关村医院住院部的13种方式

1、请描述观察对象的物理特征

形状、颜色、体积、重量、气味、味道、触觉(可能环抱/揉搓/弹击……它吗?)、声

音…… 它的种种物质特征有自相矛盾之处吗?(例如:一棵浓密的大树,但是在此刻的阳光下却 只有一条细小的树影……)

它是三层方方正正的玻璃窗,一面灰得斑斑驳驳的砖墙,和半遮半掩的天蓝色窗帘。

这些窗户很有意思,单看一个平平无奇,但当它们规整地、均匀地排在这面同样平平无奇的墙上,就好像眼睛一样——我隔着操场的铁网望着它们,而它们好像也在望着我一样。

我没办法触摸它,但当我思索“触觉”这个词汇时,我感到吹过我脸旁的风,又沿着风的方向看到它的空调管道微不可察地摇曳,鹅黄色的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打在墙面上,将这些细微的呼吸放得很大。

它是和谐又矛盾的。其实当你驻足凝神,能看见里面的人和他们律动的生命,他们风平浪静的百无聊赖的一天,但这面墙,它的每一根窗框都将这种内在的生动和外在的宁静割裂开来。

现在我正对着的这块白色格子里,有一位穿着蓝条病号服的中年女性来到窗前面向外望。我下意识转过身去假装没在看她,……挺奇怪的,好像她看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你看她像是在做什么不平等的探寻。

2、它的这些特征(从不同方面“看”,各自)会让你产生什么联想? 它像……

它像一个好大好大的机器人的脑袋。

3、它内在蕴含着什么样的能量吗?如果它可以动,它动的方式、轨迹、速度是什么样的?

如果它不可以动,它内在有什么能量的传递吗?

它被人类造出的钢筋水泥牢牢扎在了原地,注定以这样古井无波的方式度过一年又一年。

怎么样形容它的能量呢。像大槐树的树荫下,摇动的狗尾草。

4、看起来,它是怎么生成(长)成此刻这个样子的?你能想象它的历史和未来(寿

命……)吗?

它被人们像搭乐高一样堆砌起来,从平坦的地面长到好几个人摞起来那么高。

我想,呆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大概已经说明了它的年龄吧。也许它曾经看着这座城市一天一天地新兴起来,现代起来,它感慨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又这样快,这里变得它都不认识了。它不知道它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此时此刻盯着它看的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收治更多的病人,又看着他们或是重获新生,或是苟延残喘,或是解脱又不幸地在哪一天长眠。它觉得这些孩子的生命太短了。

5、它有什么功用吗?你觉得,它还应该/可以有什么其他功用吗?

它被人类建造起来,却用来禁锢人。这些人像折断了飞羽的鸟,在这里等待时间来疗愈伤痕。

6、从它的角度出发,它感知到的周边世界是怎么样的(比如:从它的身高/位置/需求出 发……)

它长得足够高乃至能够轻而易举地俯瞰对面学校的操场,那里是好像永不会停转的绽放的青春,可它只能瞥见操场上的那一角,却也已经足够灿烂。它能看到西面的新中关,每到周末就被年轻人攻占的十字路口,好像这座城市的血液一样流淌。它头上歪歪扭扭的避雷针上时而有几只麻雀、乌鸦或是喜鹊停泊,总是这些个鸟,很少换样儿。学校建起来这些年,每到晚上它就看到面前的操场亮起刺眼的灯,楼里的教室也泄出微光,只是这些年它已经有点老花眼了,看不见里面是啥。或许是学生在学习吧,他们除了学习还能有啥呢?

7、它和周围环境的关系是怎样的?它在与不在,周围环境是一个样的吗?

请找出周边三个和它发生联系的事物,想象它和它们的关系(例如:蚂蚁与地面上一块嚼 过的蓝色泡泡糖,窗玻璃与划过的飞鸟,跑道与天空,钢琴和琴房的墙壁,物理实验室的 仪器和使用它的老师……)

(1)它和里面住院的人:它对他们不幸的经历感到无能为力,只能把他们收容下来,让人去拯救人。

(2)它和面前学校里的学生:学校里的学生好像从第一天入学就习惯了它的存在。有时候学生上体育课,站在正对它的栏杆那里拉伸或休息,它听着他们说说笑笑,听他们抱怨考试……但好像它从未引起过他们的注意。今天有个学生跑到它面前来观察它,它听见她对着一个平板录着音自言自语,遂凝神细听。它因而得知原来它还是引起过那么一些的注意的,比如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朝窗外发呆,而黑色的夜里只有它灯火通明。

(3)它和它视野里的北京城:严谨来说,它是属于这座城市的。它知道这座城市比它还要老,但又和它不太一样——它眼看着城市一天一天地变得现代化起来,城市的生命好像无时无刻不在重新开始,重新拥有新的青春——可它没有,它的生命是一条笔直的看不到尽头的线。

8、如果它能离开这儿,你希望在哪儿看到它?你希望和它一起做什么?(例如:把垃圾桶 洗净,躺倒在地上,我和它玩滚筒的游戏,或者把它套在头上跑来跑去)

我希望能带着它周游北京城。把它变成一个可以动的大巴车,我来当司机,慢悠悠地开着它,去到它和它载着的病人们都没见过的地方。我想象那些原本百无聊赖的人全都趴在窗户边上,伸着脖子往外看,外面健康的人们向他们笑,向他们挥手。

9、它身上的哪个(些)特质触动了你?(例如:怀抱这棵树的棕色树干让我感到安全和温 暖) 哪个(些)特质让你宁愿忽略(例如:垃圾桶的臭味)

它内在的能量律动触动了我;但我宁愿忽略它身体里上演着的生离死别。

10、对它的整体展开联想,你从它想象到世界上其他的什么(事物、生活方式、氛围、 情感状态……)呢?(例如:地铁通道里的金属扶栏,让我想到冬夜的冰面一样的停机坪)

很难不想到小时候做阑尾炎手术住院那段时间,我那时候大概七八岁,童年里很深刻很深刻的一段记忆(和其他记忆比起来印象深得多)。白天父母不允许陪床,小孩睡觉又少,那时候还没什么娱乐活动,白天大段大段时间都是空白的。只有晚上父母能给我打电话。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的手机(是我妈的,她的手机为了陪我留下来)打电话出了点问题,我打通了之后什么也听不见,那时候也没想过挂了重新打,就特别崩溃地对着手机哭,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我还记得有个护士姐姐安慰我,说明天爸爸妈妈就能来了之类的。我那天晚上好像是哭累了才睡着的。后来爸妈说他俩那边其实能听见,就听着我一直一直哭,哭得昏天黑地,他们也不敢挂电话……

11、如果它就是世界,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运行规则?会生成什么?(例如:如果操场 上高擎的灯架就是世界,我认为放灯的架子里会是川流不息的小矮人……)

第一反应是治病流水线(x

健康人只有“拯救”患病的人这一项工作,他们生命的意义就缩小到“让生病的人健康起来,然后也能和我们享受一样平静但幸福的人生”。治病流水线的意思是,比如一拨人安排去治感冒,一拨人去给孩子打疫苗,一拨人去研究怎么治癌症等等。

12、和它在一起的你,较之没和它在一起时,有什么变化?(例如:腿上多了三个蚊子 包、T 恤热烘烘的,或者内心感到空荡荡的)

我觉得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好像变强了一点点点。似乎更能够察觉到一些先前一直被忽略的、需要专门去观察才能感受到的细微的变化,而其实正是这些变化组成了我们所谓大的“世界”。

13、如果把你和它合二为一,那会是什么样的?站在它的角度?/站在你的角度?/站在新 生物的角度?

无端联想到特洛伊木马(x

一个会跑会跳的、里面能装好多小人的巨人,梦想是带着这些人环游世界!

最后,请你以它的口吻写点儿什么。也许是它把自己发出的电流滋嘎声写成了诗、也许是桌子于自己沉默的中空中生长出了一个故事、也许是花朵给一只鸟的信……

今天315床住了个孩子。护士聊天的时候说他是个程序员,天天没日没夜地熬,还不好好吃饭,就吃泡面,或者点外卖。另外一个护士说,哎,现在人都这样,等到真出毛病了才开始害怕。

他今天中午吃了几口饭以后就郁郁寡欢地躺在那,挂水,除了盯着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以外什么都不做。我挺能理解的,这种情况都见多了,人忙碌的生活忽然间被迫按下了0.5倍速,就常常怅然若失,不知所措。奉劝现代人都少熬点夜,多睡点觉,别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事是白天不能干只能留到晚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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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阐述

刚看到《观看….的13种方式》这个文档的内容的时候,我有点气馁有点后悔,因为之前没想过“观察”具体是怎么个做法,那天想起来自己初一晚自习的时候总是趴在北楼窗户那观察对面住院部,天黑了之后,住院部里的灯尤其的显眼。对面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在我们眼里一清二楚。所以就随手报了这样一个题,以为可以看到里面上演什么大事。

但当我站在这栋灰色建筑物的面前,并且努力地想要思考出这13个问题的答案时,我意识到,“大事”什么的,估计是没可能看到了;但随后真的试着静下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个问题,也许是可以写的。住院部这个观察对象,其实和草木鸟兽是没有本质上的不同的。世界并非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大起大落,所谓今非昔比,所谓日新月异,也是发生在颗粒似的时刻中的。

我盯着它,忽然觉得“住院部”和“医院”,是不一样的。医院可能是争分夺秒,生死离别;但住院部是时间沙漏无声地淌,而非激流勇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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