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水泥地(黑心楼房完工(?)

我从未想过能从那里活着回来。

2022年10月21日,四点钟左右的夕阳就被高楼所截,我的pad放出垂危的蜡黄颜色,就连风也在劝我转头。忽略这些,我就这样开始了在世界西南角的水泥地的流放之旅。

在和平的清晨,我们的人结伴行动之时,我从未感受过这里有任何绝望的气息。让我先从孤身一人看向这里的第一眼说起。

远西,山一般,古树一般的棕色围墙将水泥地围起。东边高大的金属板发着蓝色,东南也有一半被金属板围住。贫瘠的地面只见白色和灰色。虽然,我过一会才承认,这里真的有灰色的地方。北方盘着铁丝网的砖墙残留着上一季暗淡的粉色。传说深入腹地,有一堆从天而降的土,构成了黄色的静止的沙漠。境外遥远的树和东北方铁窗之后的藤是视野中唯一的绿色。仿佛地图的绘制者为了凸显秩序,将这片土地描绘作一个长方形,全然不知不规则的形状才是土地的秩序。

这里的地面还算平坦,毕竟是交通要地。别说自行车,面包车都能停二三十辆。如果车与车之间一点空隙不留的话。重量应该是相当重的。这片地面把可能压在底下的东西,都已经压在底下了。

在我的鼻子渐渐恢复功能之后,我闻到了新油漆味。我那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山口的北侧,我遇到了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国家。名字很难念,环境也不怎么好。尝试了据说是这里的特色——轮胎和把手——只够嘬一口味,难以下咽。

这里的建筑分很多材料,但每一种都已被磨的尽量光滑。尽管这样,由于我已见识过更先进的工具,我还是不会称之为光滑。我在多藤角为了示好,拥抱了当地的车棚的支架。东北角的藤欢呼着纷纷扔来叶子。

四方的谷地回响效果很好,灰色的水泥地面踩起来竟能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如果有不同重量的东西持续撞击地面,再把声音放大很多倍,也近似可被称为音乐了。

多么不自由的土地。明明有这么多轮子,却哪也不能去。

我在中土沙漠晴朗的天际,看向位于东方的高金。那是我们的人清晨停车的地方。那些自行车安静得很,不愿惊动已将它们视为领土一部分的居民们。我实在想不出上百辆自行车在这里飞驰的场景。高金是它们休息的地方。那里让我想到瓜田,自行车脚蹬就是瓜藤,轮子就是随时能滚走的南瓜。但是当地人更有可能将它们描述为铁塔和摩天轮。

在这里游荡了不久,我竟有了思乡的情绪。我没见到过哪怕一个我们的人,没听到过熟悉的语言,这无声的乡愁没有给我任何能量。快离开吧,思乡的情绪,我本来也不需要你。

有时我会出现幻觉,感觉周围的地面转起来了。我强撑着自己缓过神来。大地坚守如故。我此刻倒愿意相信,大地一定在动,只是像地球公转,它动了,你绝对感受不到。

来自迷离湾的远游者告诉了我这里的些许历史。这里曾是领地争夺战的古战场。我现在就可能违法跨越了多国领土。一日不宁的边境,放走一个人也差不了多少。

战争的起因是宗教。漆教和叶教都声称自己是天神指定的正统铺地材料。大地母亲因兄弟姐妹的自相残杀而哭泣,她的眼泪是地上的裂痕。或许是天神亲自下凡给了个说法,或者出现了第三个广得人心的铺地材料,一统天下,因为她终归没有完全裂成碎末,带着上面的所有文明一同沉入地狱。

对弱者来说,这里没有尊严可言。你可以把自行车停在这里。你可以把面包车停在这里。仿佛任何我们的人都可以随时跺着脚晃进来,把任何交通工具停在这里,带走任何我们想带走的东西,离开前再朝地面扫射一圈。

对于一辈子没见过血的我们的人来说,最大的噩梦不过是作乐时玩过头了,一不留神把自己的玩物从天堂一脚踢下,给水泥地的各方增添一个大打出手的理由。别看天堂和水泥地就隔着一团空气和一圈铁网,天神们可不愿让华贵的礼服沾上穷酸的尘土。

说到尘土,关于那片传说中从天而降的黄土还有一个故事。传说曾经有个天神的子嗣玩耍时迷路到了这里。ta没有哭喊,因为天神的哭喊会给当地人带来极大的娱乐。ta总归是要向天堂发出求救信号的。于是ta充满鄙夷地,用脚,蘸着ta带下来的黄土,写下了求救信号。那片有字迹的黄土至今还在原地,那是天神厌恶这片土地的证明。

夕阳快要施舍完最后一份余热时,我注意到多藤角的居民们开始扯下藤叶聚成一堆,点上篝火。“藤蔓舞会”要开始了。小小的绿色的人形生物将身体扭成面条,绕着篝火自转。我一开始很惊奇,他们居然能模仿他们所在的宇宙的模样。但是他们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们这是为了向四面八方投射巨大的,张牙舞爪的影子,吓跑野兽和觊觎他们土地的异族。我被这个民族的自视甚高惊讶到了。我无言地走上前去,拨开热舞的人群,一脚踩灭了篝火。下一秒我就被驱逐出境了。看来不论在哪这么做,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即刻前往最近的欢迎我的土地——高金。夜晚的高金会让你忘记你身处水泥地。摩肩接踵的参天大楼解开了在白天隐身的诅咒,吐出一道瀑布,开始迎接客人,油漆味瞬间浓烈了十倍。地下集市也四处涌现,搬走井盖以放“顾客”进入。当你看到在水晶橱窗和集市地摊上被奉为圭臬的都是小石子和落叶时,你才会反应过来,这果然还是个水泥地城市。我捡起了一颗小石子看了一眼,地摊主神情僵硬地说免费送我了,两千多个同样把手牢牢抓在那颗石子上的顾客也没话说。我为这个民族的懦弱而默哀,松开手将小石子掉在地上,使这个城市的人口锐减两千人。下一秒我又被驱逐出境了。我也为自己而默哀,我刚刚正是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远离高金,仿佛远离了世界。又冷又黑。老朋友风回来了,呼呼地嘲笑那些使我落到这步田地的人生决定。新朋友月球拉长栓绳挂在我头顶,什么也不说。

我回忆起身为“天神”时游历过的世界。我长大的地方——天堂,那里的人教我,世界上所有的目光都在我们身上,因为我们至高无上。在一次派对上,我瞥到了那片巴掌大的水泥地。“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没什么,某个满是下等人的穷酸土地。那里的人喜欢听我们的哭喊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放声大笑!”我的一位长辈说道,顺便开大脚踢了一个足球。那个足球飞出了铁网,刚好落进了那片水泥地。

“啊哦,怪我喽。给我一个新球!”

我偷偷溜出了派对,心里想的只有找到那个足球。我就这样第一次误打误撞来到了水泥地。我找到了足球,它砸出了一个很深的坑,它下方的石头都被震碎成了黄色的沙土。我再也不能误打误撞找到回去的路,便想喊长辈们帮忙。但我突然想起长辈说,这里的人喜欢听我们的哭喊声。这不可能,没人喜欢听哭喊声,大家听到哭喊声自己也会开始哭的,我想。我于是没有哭,开始用脚蘸着那些沙土写起了“我在这里!”这些字。

我进修的地方——南塔,是个天天都能看见水泥地的地方。我学习了水泥地的历史,明白了大家都认为它穷酸的原因。我不切实际地希望能为那里带来改变。我于是搬到靠窗的位置,每天大声念书,希望书中的知识能帮助水泥地复兴。我以为至少有人会来阻止我,但是没有。他们一了解我在为水泥地读书,都即刻躺在地上活活笑死了。谁知道他们的灵魂还能不能回天堂。

我闯荡社会的地方——食界,离水泥地远得不能再远。长辈们终于注意到了我对水泥地异样的关注,决心通过物理隔绝来实行心理隔绝。食界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分心的地方,我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把水泥地抛之脑后了。但是在我踏出食界恢复记忆之后,想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这里的东西带一点给水泥地分享。我被我对水泥地的牵挂娱乐到了。

回到天堂后,我向长辈们提出了想要复兴水泥地的想法。长辈们怒不可遏,但念在我是南塔高成就进修者,没有立即将我处死,而是将我随机放逐到世界上除了天堂之外的任何地方——因为根据他们自己的说法,任何除了天堂之外的地方的生活都苦不堪言。

我结束了回忆,月球仍挂在头顶。

我闯进高金,不顾保安的劝阻,找到了一辆自行车,使劲拽开了锁。我骑着自行车回到月球悬挂的地方,使劲一蹬地。我在以天堂为背景的空中停滞。好像一切就停滞了。我终将落回水泥地,在地上又一次留下一些什么痕迹。但是没人在乎。

因为月球从此也是我游历过的世界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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