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寺》终稿

北宋年间,市井中有传言,江南云雾缭绕、连绵千里的大山中,有一座神山,山上有一座神寺,凡抑郁迷离来到此山者,皆可心旷神怡出山去。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入山

一个看起来九、十岁、身材瘦小的小男孩,笨拙地穿越藤条和枝干,踏着山间看起来没有路的路,艰难地一步步向山下走。

他身体看起来很是无力,目光也很是空洞,好像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前行。

清晨的林间,是浓浓的泥土气息,大树直冲上天,郁郁葱葱的的叶子连成一片。男孩只听见树叶的沙沙声,朦朦胧胧地看着满眼的绿色,心中一念不好:没有路了。已经在这个林子里四天没有吃饭了,要是再走不出去,大概会饿死的……害,死了也好,再也不用念书了。

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他用稚嫩的小手,撕扯着一点看起来更稀疏一点的藤蔓。十五分钟后,开了一个小口。此时,他已满手血泡。

出乎意料的,走出几千米后,接下来的路变得相当好走,像很多有人走过一遍似的。大概是因为刚刚走的路太舒适,也可能因为他太晕了没有反应过来,当他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朝上山的方向走了好远。

 

   承诺

正在他懊恼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眼前,已然是一个古老的佛寺。

这座寺看起来相当古朴,或者换句更为贴切的话说——破破烂烂,墙上的漆已经快掉光,门口的对联一联贴着,一联的半身草率地在空中摇摆。隐隐约约能从色彩斑驳、模糊不清的红纸里看出几行字——“此处既非灵山,毕竟什么世界”“ ……,何用这样庄严。”只有缓缓升起的几缕炊烟告诉着外人,这里还住着人。

男孩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心中感叹吐槽。

突然,一声吆喝自院中而起。院子中间,一棵参天的菩提树下,一壮一瘦两男子正在比武,和男孩想象中佛寺里的佛家人截然不同,他们都穿普通布衣,没有剃头、也没有和尚的九个点,就是两个完全的普通人。

两人比武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没有刀、没有剑,单凭赤手空拳,却打出了势如破竹的气势。击,刚劲有力;闪,灵活自如,虽然招招都冲着要害去,却总是能在穴道前戛然而止。

夕阳的映衬下,两个黑影有张有弛、行云流水地切磋着。男孩一时入了迷,一时间忘记自己好几天没有吃午饭,也忘记他这是在丛林叠翠、看不到出口的深山老林。这就是他一直想学的武功啊。“师傅们!”三字脱口而出。

比武的两人的动作整齐的一停,向对方微微鞠躬,转而看向男孩。

“哦?你叫什么名字,第一句话就认师父的可真是不多见啊” 又高又壮的男子好奇地挑眉逗趣,除了胸口较大的起伏,单从说话的声音、平和的神态中根本看不出刚刚运动过的痕迹。

“我叫向晨,我刚才说的傅是单人旁的傅,只要教人东西的人,都可以叫师傅。您们刚才的打斗让我学到了很多,应该也可以说是我的师傅”

“哈哈哈好啊好啊,那为什么来这里?”

“家里让我念书学文、考科举,可我不喜欢那些老古板文字,我想学武!但他们不同意,说没有前途。我就跑出来到山里散散心,谁知道走一阵迷路了。好幸运碰到了你们,是缘分……反证家里三个孩子,最不被喜欢的就是我。家里那边,还有两个哥哥照顾着,您们放心吧,他们平时也不待见我,我之前也早说过自己出去闯的打算,真走了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请您们收我为徒吧”

“即是有缘,你如果真的想清楚又没有顾虑的话,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山中自有山中的规矩,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瘦而高的武者眼睛深如潭水,没有一丝波澜,好像能容纳任何外界的沙石。

“只要能学武,我都愿意!”

两人微笑着摇摇头,“凡在此学习武艺技术者,皆不能再次出山。”

向晨踌躇片刻,答道:“好!我答应你们。”心中却暗道这个规定奇怪,转念一想也没关系,一定要好好珍惜难得的向高人习武的机会。就算到时候真的想出山,待学成之时,再偷偷顺着原路出去……

夕阳的余晖把高壮、高瘦、瘦小的身影的勾上一层金边,三人在菩提树下认了师徒。

 

   学武

一瓶一钵暮山过,戴月孤身入薜萝。觉路未开归路近,芒鞋空踏白云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向晨过着有规律的生活,对这座寺也逐渐熟悉。

他的两位师父生活里的性格不像第一天见到习武时那般雷厉风行,体格较胖的师父自称大山,平时开得许多玩笑;较瘦的自称大川,一般不苟言笑,时而忍俊不禁。

寺里的日常,便是日出而作习武、日落而息睡觉。大山清晨在菩提树下教他要学的动作,虽然这位师父平时总爱开玩笑,但只要他一早没起来,错过时间,便一日不教了。每当他失落懊悔之时,大川又会无奈地摇头走过来,拍一下他的头,看着他难过别扭的样子笑笑,挥挥袖子教他今天的动作。

这座看起来很小的寺其实很大。除了他的两位师父,还有读书的、下棋的、甚至天天在后院农田里耕作的十多个师傅,都是普通人打扮,过着最日常的生活。大家平时自己捣鼓自己手头的东西,休息时聚一起聊天、说笑,好不快活。虽说是在寺里,向晨感觉自己倒像是住到了一个各种技能人群群居的隐居生活团。

他不时也观察到会有面色不太好的客人来访,很巧的是,总会有与来客聊得来的师傅,见到客人露出愉快的神色,与客人交流一番。与会下棋的客人下棋,会武术的武者比武,和读书的文人谈古今中外,普通的老百姓聊生计农耕。短的交流几句话,长的一起待半个月。客人总能怡然自得的走出寺去。

最开始他还总在好奇,为什么有这么多像他一样压抑又悲伤的人来到这里,后来他想到了民间的传言,“江南高山中有一座神寺,凡抑郁迷离来到此山者,皆可心旷神怡出山去。”当时听到的时候他当是个迷信的传说就过去了,没想到真的有那么多人听了来到这里,还真的能不迷路地找到这座寺。

 

花开了五季,落叶掉了五年,葱翠的山林里,那棵大大的菩提树下,男孩每日就着晨光练功,吹着晚风赏月。寺里的师傅们不断捣鼓自己的技能,一伙人平时日常打闹逗趣,日子好不快活。向晨的武艺进步的飞快,身体也逐渐长高长壮,大山都开始调侃他都快要超过大川了。

向晨在这些年里见识更是大长。他见过盗贼逃跑到寺里,贪污官员送金银迷路到寺里,甚至老虎饿极了跑到寺里……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的师傅们总会微笑着接待任何一个看起来恶贯满盈的人。经过交流,虽然不能让每个人都心旷神怡,但也能让他们面带懊悔、甚至决心金盆洗手地走出寺门。即使是对待要吃人的老虎,他们也不会直接用大刀杀掉,而是用武力俘虏之,让其昏迷,再送到向晨也不知道的地方。

一日,向晨在墙边习武时,无意中听到习文的师傅和客人的交谈。

“金兵已至城下,枢密院长官与我在攻打方案上发生分歧,迟迟不做决定,我们武将是去打也不成,不去也不成”

“平时不训练的军队,能跟金僵持多久”

“逃兵、吃空饷的太多了”

“全靠赔偿犹抱薪救火呀”

“哎,真是苦了边境的百姓了”

墙边的向晨脸色愈发沉重,一对浓密的眉毛显着英气、却紧蹙在一起,握着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攥得更加使劲。他闭上眼睛,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蔓延开来。

午夜,向晨听着山间的蝉鸣辗转反侧,心里却想的都是白天听到的话,终于长出一口气,攥上拳头,在一身汗中悄悄爬起,在夜幕中朝山下走去……

 

   出逃

此时的向晨已和两年前大不一样,他自如地在漆黑夜里健步如飞,矫健地上树、跳跃,眼前的藤蔓已经再不是他的障碍。但心中的杂念交杂着让他的步伐没有那么坚定。

白天的谈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受到太多庇护、快活日子来得太过轻率。而此时自己在两位大师的教导下武力已较高,可以独当一面,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让时局起一点波澜,但一直待在寺里只会越发让他自己感到无力,他想出去看看、试试,哪怕真的不行,总胜过此时这种明明有能力又无力的感受,只是……

当时的承诺拜师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虽然那时就想到可能有这么一天,但这几年的相处已经让他和他的师父和师傅们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他舍不得、更怕他们心寒。

“小晨不会半夜起来真的以为我们发现不了吧” 背后传来大川和大山的脚步声和逗趣声。“才学了几年就想出师了”

接着,他感觉后脑被人拍了一巴掌,力道不大,像是开玩笑一般,但心里有如百爪挠心,正想着怎么解释,却被人直接抢了话。

“我们明白你的想法,但是当时的承诺确实也是承诺”大川道。

“可是为什么啊。我在山里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武力再高,不过也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小晨,你有所不知啊。我们之所以不出山,是因为我们相比于正常人已掌握太多绝技、知悉太多文人武者、高官显贵的秘密。我们虽然已尽力开解,当时确有成效,但人心难免易变,若我们又被之前来过的有心之人发现、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无所可用,安所困苦’,有看起来没有用的人,才不必担心自己有所苦难。现在你的功力已经很高,是有用之人。就像给皇帝修陵墓的人,最终可能会因为不想让他人知道入口而被灭口。”

“但是你们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之前再来找的人很可能找回来啊。”

大川和大山笑着摇摇头。

“可我…”他深切的感受到了他们在为他的安全和前途着想,但是年轻的心里还有没凉的血,他想去更大的地方试一试

少年的心事在大川的眼中泛起波纹,“我们当年在朝中四处碰壁,感觉在这个朝代,咱们这样的武者在朝廷发挥用处不一定会更大,所以现在所以选择隐居。现在,我们担心你的安全,也不希望你出山。”

“但无论如何,你自然是你自己。”

两位师父又分别拍了一下他的头,转身走入午夜的森林。

 

向晨一步步无神地往前走,纠结难过在他心头蔓延,这几年习得的平稳、心无杂念的气息,全被思绪打乱。

师父和师傅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平日交流中,亦可见他们在各个领域的造化之深,至少来山里之前就已经是各个领域大师级别的人物。这样看来,他们在寺里生活是因为他们发现在尘世并不能施展自己所求,所以来到寺里不断钻研自己的技能,并且用自己的技能帮来到这座山的人。用技能中最本源原理于实践中授之于人,帮助曾经像他们一样失意的人走出困惑。

向晨恍然。

但在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决定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只听到沙沙的响声,高大的树木环抱着他,藤蔓交错复杂,前方看起来无路可走。

忽然,他看到一团更稀疏的藤蔓,终于找到路了!

正当他兴奋地要冲过去扒开藤蔓之时,记忆奇迹般的重叠。当年来时的路,也是于绝境中发现这一团稀疏的藤蔓,透着更多的光……

不是巧合!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我能走到那里就是经过他们的引导,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源于为了让那个时候困难的我上山去吃口饭啊。还有来访的客人,也是提前知道并且有意进行引导上山的,甚至强盗、贪官,,,,,,

 

是时局迫使他们来到这里,但无论是之前在仕途上的尝试,或是隐居在佛寺里帮助来往的人、动物。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看到更多生命的平安喜乐。

虽然师傅们没有佛教的一切装束、礼仪,也不信仰佛教,但他们对待万物众生都报以平等的爱。

在他们心里,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论在平凡市井还是庙堂之上,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善良还是邪恶,在他们首先都是生命,是平等的生灵。

师傅们的心里是四方天地。

“以仁爱之心对待万物众生,世人皆可以为佛。”

这大概也是他们为什么住在佛寺里的原因。

 

一幕幕画面在向晨脑海中划过——一位农耕老伯交流后,兴奋地拿着的农耕秘籍,憧憬中向外走去;强盗离开时扔掉随身带刀,拍拍双手,转身向佛寺深深地一鞠躬;老虎吃了寺里仅剩不多的肉,摇着尾巴,向师傅们蹭蹭……

他们都是万家灯火里的一户,是师傅们一直一直守护的其中一户。

又想到边境上,在战火中,千百户这样颠沛流离、没有安定的家庭。

 

想到藤蔓里透着的光——师傅们在最后也在帮他找他想要去的路呀。

前面的种种思考、回忆交错在一起。

终于,他明白了师傅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他们共同的相信:无论走多远,无论在战火纷飞的沙场、或是幽深静谧的寺里。他们一抬头,依然可以看见一样的清朗的月光。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挠挠头,向着前方那片朦胧的光走去。

太阳渐渐升起,向晨从午夜走到天明。

“散尽浮云落尽花,到头明月是生涯。天垂六幕千山外,何处清风不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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