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满了雪山

“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她的背影犹如白色的影子。她一次都没有回头。”张万森合起书,缓缓放到床头架上。或许他与林北星的故事也到此为止了吧。

今晚月色很美,他没有做噩梦,没有梦见自己一次次从灯塔上坠入大海。

这些年,他已分不出梦境和现实,睁眼时是纯白色的病床的药剂、针管、病号服,闭眼时是雨夜、潮湿的心、告白、坠落、坠落、坠落、……

“或许那个雨夜只是场梦呢,又或者是很久之前看的一次话剧演出?”他曾不止一次这么想。将留学费填补不认识他的人家庭的欠款、为不认识他的人写下一整本日记和学习计划、为了不认识他的人放弃高考,最后被小混混推下灯塔……一切都如泡影,经不起推敲。

这或许是他高中时代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可他不后悔。暗恋本就是一个人的孤城,本就是一个人的征战、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林北星无关。可是,可是,每每想到展宇和星星去北京、想到二人走上婚姻的殿堂,他的心就揪了一下。

“现在也还是放不下吗。”他望向窗外,凌晨四点半,繁花已沉睡,他的发问绕过街边飘至无穷的远方,最终也没有得到回应。他给麦子发了条微信:明天帮我把日记本拿走吧。

第二天清早,麦子回:“大半夜发什么神经,暗恋几十年的人说放下就放下了?我才不要你那烂摊子。”麦子知道,他不舍得扔,他的心事自始至终只有麦子一个知道。麦子骑着摩托,到远郊的别墅门前停下,无奈地叹口气:“东西给我吧,还有那只鹦鹉。”张万森的手迟疑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大方递给他。

麦子从未见过张万森这么固执的人。记得当时买下那只鹦鹉时,鹦鹉冲着张万森叫:笨蛋、笨蛋、笨蛋……不知是哪位饲养员教出这么乖巧伶俐的鸟,说出他一直想说的话。

张万森就俯下身来,也冲它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一遍又一遍。

“笨蛋,笨蛋,笨蛋。”连鹦鹉也嘲讽他。

麦子说:“你有本事去对林北星说啊。”

他不回答,只是缓缓吸口气,眼神中的星辰被点亮: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幼儿园开始,一直追随你的身影。

喊了千千万万遍,这只鹦鹉摇身变成一只爱情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张万森自灯塔摔下后的疗养生活,只有父母和麦子知道。全校同学都在猜测这位神秘的年级第一在不去高考后跳塔自杀事件。只有麦子知道,不是因为高考失利,而是情伤。张万森百般叮嘱麦子,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能给林北星增加负担。

麦子就像是两个世界边界处的信箱,传递着两个沉默寡言的人的心事。有天,林北星突然找上门来,说一定要见张万森一面。麦子一怒之下问她:“你跟张万森算什么关系啊就去找他?”林北星欲言又止,自嘲地笑笑:“是啊,事到如今我们算是什么呢,他……顶多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吧。”她眼底有泪光闪烁,破碎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

麦子透过她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一瞬间觉得,林北星也是深爱着张万森的。可他又不敢忘记兄弟的一再嘱托:“自从灯塔后,我们就没联系过了。”林北星的眼眸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这只鹦鹉送你了。”他还是心软了。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张万森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自己对林北星的心事被一遍遍从角落中拿出来摆在她面前。

不知为何,林北星总觉得这声音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好像心海的波澜被一瞬间磨平。

细细摩挲着陈年的日记,每一个用笔迹化作蓝墨水都一点点滴在她心上,没一颗滴在纸张上晕染开的泪痕也在她的心上留下泪痕,一阵隐隐作痛。日记的最后一行是“林北星,我喜欢你,星河流转也一直喜欢你。”她又忍不住对着中二的表白破涕为笑:原来一直追着光的人也能成为被追赶的光啊。

今年冬天,关于你的一切就这样闯入我的生活,使我的生活不再一直是下雨天。我也去应聘、穿着大衣自信地上班、去结交高中遗失的友谊,不去当谁的跟班、不去迎合他人的口味。我要替你更好地活下去。我总觉得,你是在我身边常常伴着我的。

麦子和林北星也渐渐成为好友,一次麦子无意间问道:“诶,怎么没见展宇那家伙来啊?”林北星耸耸肩:“提他干什么,他背着我跟韩藤藤在一起了。在我提出结婚的时候。”一个是追了很久的恋人、一个是唯一的闺蜜,天底下真是无巧不成书,麦子不禁为之前强硬的态度感到抱歉:“噢。”

张万森知道时,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隐约有青筋暴起:“什么?!展宇这个混蛋!”这是麦子第一次见张万森爆粗口。

他冷笑,从小到大,命运似乎从来不眷顾他啊。事到如今,他有父母要照顾、又有沉重的医药费要负担,生活再也不可能允许他像高中一样不顾一切地做蠢事了。

他紧紧掐起衣角,披上大衣,顺了把黑伞,拖着残躯走出门外。吐出很长很长的雾气。

北京的冬天好冷好冷,傍晚的寒风能透过半暖大衣,深入骨髓,却仍旧挡不住街上来来往往的上班族,挡不住芸芸众生为维持生活的那颗坚韧的心。

初雪降临,大都市的瞬息万变的流光溢彩在一瞬间静止。雪花纷纷落在她身上,林北星捧起一片,晶体在一瞬间化作一滩水。记得你在日记里说要一起看初雪。

“张万森,下雪了。好希望此时,你就在我身后啊。”雪水浸湿了她的毛毡大衣,浸湿了本该很暖和的带绒皮靴。

恍惚间,感到身后有人罩着她,举目望见黑色的大伞,温柔得胜过一切色彩,心安地覆在头顶,像经年的雪山。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红了眼眶。成年人真奇怪,明明一直以来都那么坚强,却可以在顷刻间决堤。

十年又十年,他们的生命中能有多少个十年,星河流转,每次在我决堤后挡在我身后的,都是你。这次也会是你吗?

她咬紧双唇,犹豫着缓缓转过身去,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容。她多么害怕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多害怕从最后的梦中醒来。

“原来你这些年过的一点也不好。”

那气息不稳的声音透露着温柔和坚定,张万森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抖动,泪水止不住的滑落、顺着雪水一起浸湿他的衣角。林北星立马扶住他孱弱的身体,他全身像药品一样白。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看到如此狼狈的、满目疮痍的我。

林北星不住地摇头:“我喜欢你,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如果你觉得不够,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思念比远方更远,最终汇作支支吾吾的、毫无逻辑的只言片语。

这次,她眼中跳跃的星火是为了我,担忧的神色也是为了我。她深邃的眼中容纳的是我。

“我也喜欢你。”张万森使尽浑身力气,像心底藏了太久太久积满灰尘的珍藏。

眼前天旋地转,爱人的脸渐渐模糊,化作白茫茫的雪。他伸手想要抓住她缥缈的影子,人在意识薄弱时总是容易做傻事,既然如此,为了自己,就让我勇敢一次吧。

他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一点。像樱花落满经年的雪山。

avataravatar
订阅评论
提醒
2 评论
最久
最新 最赞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2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发表评论。x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