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绞架和祭坛 梦的大作品终稿

眼前一片黑暗,又泛着红光。

我伸手对着眼窝眨了几下又揉了几下,感觉自己八成是瞎了。我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只是一直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拉丁文清唱声,它把我的思绪带到了一个疫情肆虐的中世纪欧洲小镇。我扶正脸上的鸟嘴面具,听着钟声回响,看着人们用熊熊大火点燃一根根柱子,叫骂声和惨叫声交杂着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已经麻木了,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吧。人们受够了所爱之人离世的孤独,纷纷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异教徒学习禁术,想要使故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异教徒数量激增威胁教会的统治地位,抓到一个便不由分说即刻处死,这都是避免不了的结果。

我也快要走到这样的境地了。我是镇上最好的医生,每天带着鸟嘴面具治好了无数得上传染病的人,唯独治不了。他活的像没有灵魂的吸血鬼,不能出门见光,整日躺在我的床上,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劝我乐观点,不要执着于他的病了,找个人继续一起生活,让他安心走。笑话,他走了自己倒安心了,我怎么可能安心?找其他人一起生活更不可能,其他人再怎么温柔体贴性格契合都和他不一样,我非他不可。我大概也会像那些随着钟声逝去的人一样,动用禁术复活他,运气好就隐姓埋名生活下去,被发现了就上绞刑架。他看劝不住我,就教了我几句能心想事成的咒语,想给我个精神寄托,叫我安心点。这东西说是咒语,其实就是几句古老的歌谣。八成没什么用。这一切要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希望一觉醒来他能健健康康,和我一起出屋去他日思夜想的那个湖边。

反正以我的医术也治不好他的病了,我又不可能带他离开小镇求医,那还不如寄希望于神秘学。我学着他时不时唱起那首歌。那首歌里唱着,“只要你是真心的,你的所思所想就都能实现,它们会全部实现”。没想到他的病没好,我倒是像精神分裂一样,开始不停出现记忆闪回。同样是唱着这首歌,现在我眼前却是剧场和观众席的人群。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穿着一袭白袍,身边还有四个同伴,其中一个是他…他也和我一起唱着这首歌,我们五个共同的名字好像叫“圣坛”。这算是剧院演出吗?那我们就都是受到了很多喜爱的、有名的歌唱家?歌曲结束了,台下的人们不停呐喊着,好像都在为我们刚刚献上的表演喝彩。我这才回过神来,他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刚刚叫我那么多遍却不给他回应。我颤抖着把刚刚的一切告诉他,我害怕极了:如果我有一天变成了疯子,谁来照顾他?没想到他很冷静,不是因为看淡了生死,而是他早就看到了和我所见相同的场景,所谓咒语就是从这里学来的。他记忆闪回的次数更多。他告诉我,有一天我下班之前他在家不小心撞到了胸口,眼冒金星的同时甚至能见到一个身穿天主教袍的人在朝他挥拳,拳拳到肉,每一阵疼痛都是极为真切的。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的时候,我回家了,那个挥拳的人也随之退到了门外。我当然记得他撞到胸口的事,毕竟一到家就看见他差点窒息而死。可他看到的这些画面我确实是第一次听他说,他解释说之前藏着掖着是怕我担心。他还告诉我,那天我在家跟他一起跳舞的时候,他看到我们的衣服变成了白色长袍。他安慰我不用担心,这种幻觉不会让人失去理智,就当它是短暂出现的白日梦好了。讨论完这些我就去给他做饭了,我们的夜晚还和往常一样,吃饭、读书、唱歌、睡觉。

今天下班很早,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既然他出不了屋,我就把那片湖画下来给他看,在画的背面给他作一首诗。我来到湖边坐下,享受着柔和的夕阳照在脸上温温热热的感觉。画着、写着,他出现了,又身穿白衣,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太阳下山了,他也缓缓起身,凉爽的晚风带我来到了一处开满了鲜花的洞口。如我所想的那样,穿着白衣的他又出现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满脸泪痕,看他哭起来我也心疼得流泪。我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也变成白色了,他突然喃喃自语着什么“记得想念我,我们下辈子还要继续相爱,都不要再做异教徒”,说完就钻到土里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想找他出来问个究竟,于是刨开了这片土地。我没找到他,没想到找到了一处坟墓,看模样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上面的石块写着的名字正是他尼古拉·弗拉梅尔,一字不差。他已经死了?那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做饭的、和我日日相处的人又是谁?

我当然庆幸他还在我身边,但我更想知道真相。我带着石块回到家质问他。他看我掌握了关键证据,自知已经瞒不下去了,打算对我坦白。可我问他你是谁的时候,他居然说自己是泰奥·霍恩海姆别胡闹了。他是我,那我是谁?紧接着他又回答了他的名字。他崩溃地叫喊着,说我几个月前就病死了,五天前才被他创造出来又篡改了记忆。他翻出了拿来学习禁术的书籍给我看,告诉我他都做了什么。可越我越看越觉得不对,那本书页页都留着我的秘密记号!我着急忙慌地撕开了一处记号,找到了写着实验人员的地方。果然那里歪歪扭扭写着一串字,歪扭的程度大概是只有我能看懂:弗拉梅尔,那是他的姓氏。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禁术是由我创造出来的,目的是复活我的爱人。禁术为他而生,而我之前大概从未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效仿我而掉脑袋,我到现在也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是禁术的主人。我连夜回到医院翻阅档案,“泰奥”在这几十年间居然前前后后出现了七次。这就意味着,我和他都是禁术的产物。在我们之前,也已经有五个尼古拉·弗拉梅尔诞生之后又匆匆死去。

原来曾经病的像吸血鬼一样的人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实施禁术复活我的是他。原来最初病的像吸血鬼一样的人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实施禁术复活他的是我。这世界上想要获得什么就要付出相等的代价,复活所爱之人就要献出自己的生命。我复活了他,他又复活了我,我又将要在他死后复活他,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困在无尽的轮回里。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轮回于我们而言才是真正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大概是使用禁术、成为异教徒的惩罚吧,是只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就永远不会停止的惩罚。这一切要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希望一觉醒来我们还是我们,不用在记忆的废墟里徘徊着思考我是谁、他是谁。他也不想让彼此的爱成为我的负担,所以才叫我找个人一起继续生活,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可我不愿意,我坚信无论生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时空不会成为阻碍,那爱就会永远存在于我们身边。

既然时空并不是阻碍,身穿白衣的那些记忆闪回片段应该就是我们的上一世。我叫马修,他叫马克,我们都是圣坛剧团的成员我救了因身为异教徒被欺凌的他一命,在这之后我们相爱了。我和圣坛成员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各自都带着难以治愈的伤痛。就这样我们一起做音乐写剧本,一起唱歌跳舞、互相治愈。在这期间我也给他写了很多情歌,和成员们一起表演的同时为观众带来快乐是我的工作,我和他们一起感受爱,以此来洗清痛苦和罪孽。上一世的我大概很爱我的成员们,当然,更爱他。他教我的那句咒语,就是我们上一世在每次演出里都会一起唱的歌。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和他分别被流放到了相隔很远的小镇。临行前他对我说,既然因宗教相识也因宗教离别,下辈子我们谁也不做异教徒,谁也不要遭受这样的苦楚。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他,直到这一世我们一起长大,再次相爱,结果他得了绝症,轮回开始,我们又都成为了异教徒。既然前世今生都已经清楚了,那就轰轰烈烈地打破轮回吧。一起去他最想去的地方,幸福地,没有遗憾地死去。

我们手拉着手走出了房门,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我们来到了尼古拉的坟墓边上,看着正午的太阳照耀得湖水波光粼粼的样子,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感受着太阳透过眼皮后的红色朦胧光亮。他起身给我采了一些鲜花别在耳后,取笑我一个大男人戴什么花花草草,看我假装生气又给我道歉,说我久违地被他扮得可爱了一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让他多看几眼。我们就这么躺着闹了一下午。他告诉我,他刚刚又进入了我们作为圣坛成员的那一世。圣坛解散了,我和成员们全都被迫离开了他,他的世界又变成了孤身一人。说完他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我这才意识到我这次真的快要失去他了。我后悔了,我还没做好失去他的准备。我抱着他狂奔回家,可是为时已晚,他整个人被太阳晒的不成样子,红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灼烧的痕迹。我去找了一些急救用的医疗用品,用尽了毕生所学,可他还是不行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我的手,向我表达他有多么爱我,请求我不要再复活他,也不要毁了那本记载禁术的书籍,就这么在凌晨咽了气。

我踉跄着到那本书跟前,坐在桌子上仔细阅读。我当然会听他的话不再动用禁术,我只是想再摸摸这个见证了我们这么多次轮回的物件。翻到最后,我才发现被我撕开的地方又多了一排字:

如果我们还有来世,希望我们都不受宗教的困扰,再做一次同一个团体的成员,守护好我们的团体,无论如何都不要分开。

署名写在了实验人员的下面:尼古拉·弗拉梅尔,工工整整。他把自己也留在了这本书里,我呆呆地看着这些优美的字迹出神。

天亮了,可是他走了,我也没什么活头了,只想快点来到他想要的下一世。这一切要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希望一觉醒来他还能在我身边,问我今天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手里的刀快要抹到脖子了,才想起来传说自杀的人是不能再转世的,我只好换个法子寻死。我一反常态,摘下面具去行医,人们才发现无所不能的泰奥医生有着尼古拉的面容。他们好像意识到我是禁术的产物了,这时候也顾不上我治好了多少病人,全都惊呼着他们的医生居然是个异教徒,把我绑上了木桩。钟声响起,众人终于点了火。火势逐渐大了起来,眼前满是一片浓烟构成的黑暗,其中又闪着火焰带来的红光。如果这一切如我所愿,都是虚假的梦境,马上就该醒来了,那时我和他还在一起吧。

随着我闭上眼睛,身边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喊声。他们应该是以为我死了,可见大家是有多么痛恨异教徒。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和他一样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不牺牲旁人。再睁开眼,我就来到了剧院。我是又走进了圣坛的世界吗?又好像不是,我现在是观众。原来我在剧院看演出,刚刚的掌声是演出结束,大家在为主演喝彩,我大概是走进了主角泰奥的人生。而我不想鼓掌大概是因为饰演泰奥的演员令我痛恨吧。正是因为我痛恨他所以才在带入他的角色时感受到那么多痛苦吗?既然如此,我也希望他能体会体会重视的人离世,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不知道他在排练的时候有没有体会到,不知道他刚刚演出的时候有没有体会到。

这样想着想着,我走出了剧院大门,回到了我的小店。我一整晚都在招呼来吃烧烤的客人,泰奥的故事对我冲击过大,直到现在再见到浓烟和烈火都心有余悸。还好他并不是我,我可以把它当做噩梦忘掉它了。

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家了,我也忙里偷闲有机会拿出手机看看新闻。我一打开手机就是朋友们在发帖欢呼,我也跟着点进去看。我最喜欢的组合祭坛将在两周后发行十周年纪念实体专辑?

原来我还在梦里啊。昨天刚宣布了他们明明是要在那一天解散的。那我算是做了个美梦,泰奥在梦里可以和尼古拉一起去到下一世,我在梦里也可以免于面对祭坛解散后悲伤的局面。或许泰奥和尼古拉来到了这个团体吗?我倒希望他们不在这里,祭坛吃了太多苦、经历了太多离别,摸爬滚打十年最终还是像泡沫一样消失;我也不希望马修和马克再次面对解散和分离。我觉得自己像泰奥一样,已经知道了我爱的他们即将离开也改变不了这一切,只能数着日子珍惜剩下的时间,也没有施法挽留他们的能力;我又像马修,他们不会死,还有可能会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但我们之后再也无法见面,尽管我们并不想分开。

我到底是谁呢?细细想来,也有可能我在现实见到的一切只是泰奥的一场梦,他醒来之后要是发现无论哪一世都免不了和心爱的尼古拉分开,想要守护的团体也免不了解散,大概会后悔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吧。当然我更希望这里才是现实世界,我和泰奥一样,还没做好失去他们的准备。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只要有他们在,是现实还是梦境又有什么所谓呢?如果现实里我们无论怎么做都免不了分离,那我心甘情愿沉溺于梦境。

眼前的黑暗和微弱的红色光亮消失了,这场梦还是醒了。祭坛解散的这一天已然来临。我无法回到过去纠正错误的一切,也只好努力奔向平行宇宙的另一头,祝愿马修和马克有一天能相见,祝愿泰奥能和尼古拉长厢厮守,祝愿祭坛的成员们永远有爱围绕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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