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饿，好饿……
某个地方似乎传来了滴水声，我尝试扭过头，身后的铁链便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面前的那个身影用警觉的眼光打量着我，呵斥道：“别动！”
我苦笑了一下，将身体摆回原来的姿势。
要说现在这个情形，完全是我自作自受。谁让我不低调做人，非要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呢？不过我内心深处其实在暗暗埋怨着父母：如果不是他们非要回老家，我现在一定待在客厅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等着定点播出的动画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手脚被拴着，跪坐在阴冷的山洞中挨饿。
原因？无非是一块儿披萨。
每次回老家，我都是又期待又怕。期待的是能和村里的小伙伴玩，一起去房顶上打枣。怕的是爷爷。爷爷是个严厉的人，整日板着个脸，还爱发脾气。每当他发起脾气来，谁也劝不住他。
爷爷对于我挑食这件事很不以为意，认为是城里人的娇气。我水土不服，老家的饭不合我口味，常常是筷子没动几下就撂了，碗里还剩下一堆。爷爷便气我浪费粮食，作势要打我。
“可是我饱了……”我心虚地说。
“哼，饱了是吧。饱了就啥也别吃，你那些零食也给我统统收起来。”
然而到了深夜，我还是因为饥饿难耐，央求父母给我整点吃的来。爸爸心疼我，连夜从外面买了份披萨回来。
这回轮到我得意了。村里的孩子们没见过这样的食物，都围在我身边好奇地看着。我故意高举起一块儿披萨，张大嘴巴，展示它如何精准地落入我的口中。正在这时，伙伴们却一溜烟地跑开了。我回过头，发现爷爷正在身后怒视着我。
没有训斥，没有打骂，我却预感到大不妙。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爷爷就叫来了叔叔家的哥哥姐姐，吩咐道：“去，把这个孽障给我锁起来，不许给他任何东西吃，让他永远饿着。”
于是我就在这里了。关押我的地方似乎是个山洞，周身一片漆黑，只有前方的一道裂缝透进些许光亮。但那道白光并没有带来温暖，像是楼道里的白炽灯，惨白而昏暗。
本以为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然而过了好几天，依然没有人要放我出来。看这架势，倒是真的要关押我到“永远”。永远是多久呢？我只记得客厅的垃圾桶上写的字：“过去爱你，现在爱你，永远爱你。”可是永远究竟是多久呢？我不知道。
我在这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环境中不知过了多少天，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腹内的空虚。那个披萨我还一口都没尝到呢！就这样做一个饿死鬼，未免太冤。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抬起头望向看守我的姐姐，哀求道：“姐，给我点吃的吧……”
面前的那个人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并不作声。
怎么办呢？家里人肯定是不会放我出去的，只能寄希望于父母了。爸爸可能迫于爷爷的淫威不敢出面，但妈妈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得赶紧想个办法把自己被关押的地方告诉他们。
“别做梦了。告诉你吧，你爸妈早就走了，昨天一早就开车离开了。”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姐姐说道。
“怎么可能？我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抛弃我的。”像是要证明一般，我大声地冲她嚷道。
“因为你顶撞了爷爷，大叔大婶觉得你是个坏孩子，就把你卖给我们了。”姐姐露出来一抹残忍的笑容，“以后呀，你就给我们放牛，拾棉花，吃我们的剩菜剩饭，好不好？”
说完她便出去了，徒留我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光。
贰
寒假刚过半，世界大战就爆发了。城市被第三帝国占领，全家人都在商量如何逃难。
“要不还是回老家吧。”老爸提议道，“穷乡僻壤的，打仗也打不到那儿去。”
老妈也表示同意，说田里的瓜果蔬菜足够我们过上一段自给自足的生活了。
于是我们准备撤离了。关键问题是如何回去。我提议开车。老爸提议做地铁，绿色出行，还省了油钱。
“都什么时候了！万一中途遇到检查身份证的人，不就暴露了吗？咱们现在可是重点通缉犯。”
为什么会被现任政府通缉，我其实不甚清楚。大概率是我们掌握了某些机密信息，或者是要将我抓去研发新型武器。但我对卷入政治风波不感兴趣，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假期生活。
多亏于我英明的决策，很顺利的，我们开车回去了。但是老家的景象也不甚乐观，粮食歉收，家里人食不果腹，还指望着我们能从城里带回点东西。结果就是，两家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不过大人的事我并不关心，这几天我在村子里四处游荡，意外发现了一处秘密森林。这样荒凉的村庄，竟然有如此高大的树木。我很是稀奇，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半天，想找点蘑菇吃。
远远的，我望见两个身影走了过来，样子很是凄惨。走近一看，却发现是S君和R君。
老同学重逢甚是欣喜，我赶忙问二位的近况如何。不料两人皆摇了摇头，相视一叹。原来自从战争开始，二人的家就被炸了，只能露宿街头，沿途搜寻些吃的。
“幸亏这片林子里有一种虫子可以充饥。”S君感叹道。
“哦？是什么样的虫子呢？”我刚想发问，S君摆了摆手示意我安静，从兜里取出一袋跳跳糖，尽数洒在地上。“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看吧。”
不多时，一群足有巴掌大的蛾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翅膀是亮黑色的，上面还有五颜六色的斑点。R君掏出一把园丁用的大剪刀，熟练地按住一只，“喀”地一下剪下了它的头。很快地上就堆满了无头的虫子尸体。
“尝尝吧，很有营养的。”S君抓过一只，用力地一挤，将一块儿乳白色的膏肉递给了我。有一刹那，我真的有些心动了。但旋即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去啃虫子尸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辛辛苦苦抓到的食物。”
S君也没客气，直接塞到自己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了。我看她们两人如此可怜，便邀请二人到老家暂住，二人对我万分感激。
家里人看到我带回两个客人，心里颇有些不满，但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说没有床位。于是两人打算睡沙发。时辰尚早，我们坐在沙发上攀谈起来。我突然意识到寒假快要结束了，而自己的作业还一笔没动，就询问二位的情况。“哎，吃都吃不饱，哪有功夫写作业。”
“这怎么行。”我表现得相当愤慨。“我这就去告诉老师。你们俩都吃起虫子来了，怎么还能留寒假作业呢？”
S君感谢了我的好意，但她说即使是战争年代也是要学习的，我听了她的话很受触动。
叁
“王小明同学，王小明同学来学校办公室，你班主任在找你。”村里的大喇叭一遍一遍地播报着。一位少年无视着耳边的声音，骑着自行车驾轻就熟地穿过一片棉花地，来到一处土墙根子前。他一个帅气的脚刹，从车上一跃而下。
今天放学后要进行消防演习。可笑，平房也怕着火吗？真是浪费时间，我才不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靠在墙上耐心地等待着。不多时，一个穿夹克衫的中年男人出现了。我迎身走上前去。
“高老师。”
“是小明啊，你怎么在这里。”男人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我，神色稍显紧张。“对了，你班主任在找你，你知道吗？”
“高老师，我有事想问您。”
“是答疑吗？对不起，我现在很忙，能不能改天再约？”
“高老师，您其实不教生物吧。”
男人有些局促不安，“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你们的生物老师吗？”
我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有人告诉我学校的老师中有内鬼。我调查了一下您的履历，上面显示您并没有学过生物，也没有取得过教师资格证。您究竟是什么人？”
“这样啊，看来我已经没必要隐瞒了。真不愧是立志要当侦探的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轻描淡写的态度令我有些恼火。虽说怀疑他是必然的。上课时总是笑嘻嘻的，还爱拿同学开玩笑。其他老师已经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同学安心准备高考了，他却依然不紧不慢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他如果真的不是正规生物老师，那我这两年究竟学了些什么玩意？莫非所有知识都是从某百科上抄来的？中午一脸疲惫地趴在讲台上也并不是因为备课的缘故，想必是熬夜在打游戏吧？
“您枉为人民教师”我沉声说道。
“我本来就不是。生物教师只是一层伪装，为的是潜入你们村庄调查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你不当众揭发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这样，你帮我隐瞒这件事，我告诉你想要的，怎么样？”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只当他是个骗子，却不想牵扯上了某些更深的秘密。于是好奇心暂居上风：“成交。”
他带我来到一排公共厕所前，向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后钻进了其中一间。我想出声提醒他，因为那间厕所里隐约有一个女人的身影，而他慌里慌张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可疑。
果然，一堆村民很快潮一般围了过来，沸沸扬扬地讨论着什么。只听得什么“女人”、“被子”，有人问我生物老师在哪里，我决定不再隐瞒，大声地喊道：“乡亲们，这个生物老师是假的，大家不要信他的话！”
然而似乎没有人关心，大家关注的是某个更重要的事，只是不住地劝我打开门。我迫于形势，将门板往外拉出了一个弧度，刚好看见生物老师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那个女人和他手上的一叠学案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那份学案一定是机密文件。这个厕所姑且可以算是密室，既然不可能从下水道冲走，那只有藏起来了。我灵机一动，从贴小广告的框里抽出了那叠学案，高举起它喊道：“这就是证据。”
但没有人看我，大家都被另一项事物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叠旧被褥，洗得很干净，上面还绣了些花儿鸟儿，像是旧时新娘子的嫁妆。有人将其抱了出来，说就是它。
众人回到一间屋内，都围着这叠被褥坐下，像是在膜拜圣物。我却觉得有些邪性，或者说有些鬼气。问旁边一位在村里极富名望的长者，他说看这被子像是13xx年的。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说那是东人时期。我又问为什么会在厕所找到，众人回答在村口的告示上写着呢。这时我便打定主意这是一起灵异事件了。
果不其然，空气一时间凝固了。桌上贴的一张镇宅用的符纸，字迹忽然从红变黑，下面多了一行小字：东人时期。再一抬头，窗外的景象骤变，所有现代化的建设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古朴的的小道。一群身影三三两两地向这边涌来。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尖嘴猴腮，头上戴着紧箍咒，原来是孙悟空，旁边一位肥头大耳，显然是猪八戒。再向旁边看，又是一对孙悟空和猪八戒。一群猴子和猪的组合就这样浩浩荡荡地从窗前经过，不知是要去打什么妖怪。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开始往回跑。道路的前方赫然立着一只巨型黑猫，弓着背，”喵——“，发出刺耳的叫声。我也是逃跑队伍中的一员，眼见越来越多的同胞落入猫爪之下，我决定挺身而出。既然孙悟空能做猴王，我为什么不能做众孙悟空的王呢？我跳到高处，大喊一声；“孩儿们，听我的，咱们给它来个‘声东击西’！”
具体方法就是，当猫要抓住这边的猴子，那边的便敲锣打鼓，去扯猫的尾巴。要抓住那边，这边便用树枝去戳猫的屁股。作战很成功，巨猫累得筋疲力尽，恢复了原形。那是一只小小猫，趴在地上很是可怜。众悟空一拥而上，将它镇在了身下。
“小明你行啊，我就说这孩子精明，将来一定能干大事。”那位长者拍着手走了出来，“我决定了，收你当助手，以后咱们爷孙一块去冒险。”
终于有人承认我的才干了。我得意洋洋地想着。可是等等，为什么我记得自己是要当侦探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