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
（一）
“就差你了凯瑟琳，主角不来我们怎么玩？冰激凌蛋糕都要化了。”
“在电梯里了，马上就……”凯瑟琳单手拎着相机包，看起来摇摇欲坠。她正靠着电梯间的侧壁把高帮皮鞋换成运动鞋，又实在不想把包扔在酒渍蔓延的地板上——天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电梯间呕吐过——所以只能歪着头夹住手机，回薇薇安的电话。
电梯两侧全是电子屏投放着广告，光影混合嘈杂闪烁。
“别催她了，她现在失业又失恋，能来派对就不错了。”不知哪个毒舌好友在电话那头插嘴，凯瑟琳万箭穿心。她歪着头眯起眼睛，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让她很闷，在狭小空间里挤满了各种情绪。她很想吐，但是又饿，只能尝试聚焦眼神。
她尽力读着“XX相机”的广告，看不清白色的字，但是背景中黑暗天穹里的流星雨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穿好了鞋，轻轻叹了口气，她瘫软地倚在侧壁，光恍惚在脸上，正如她恍惚看着他甩了她的时候，恍惚着被经理拍了拍肩膀走出公司的时候。
超重感拉满后，叮的一声。
失重感拉满。
这是双面开门的电梯，凯瑟琳靠在了电梯开门的那一边……门开的瞬间，她向后倒，相机包向上甩，卷发向前扑，脚往侧面扭，眼前，黑屏。
（二）
嘭！她跌坐在大巴里。
好闷好闷，凯瑟琳尝试扒拉开窗户。外头是黑夜里远处城市的依稀光亮，大巴盲目的颠簸，凯瑟琳感觉好像汪洋里无助的孤舟随波飘荡。
这算是晕车还是晕船？凯瑟琳成功把自己逗笑了，不过窗户扒拉不开，大概是卡住了。想求助的时候，她意识到，长长的车上只有她和司机。为了拍摄流星雨而跑这么偏僻的痴人肯定没几个，就连薇薇安都说“凯西的脑子纯纯瓦特了”。
凯瑟琳也不知道，她或许真的脑子“瓦特”了。除了真的很想看流星雨，她觉得自己确实很需要逃离一阵子。
胡思乱想了好久，车开始掉头。“在这下去吧姑娘，不能再远了。太偏僻了……太晚了……我可不想……”
司机不耐烦地嘟囔了一阵子，凯瑟琳一股怒火冲上喉咙，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想拿着车票和司机理论，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但烦躁加晕车让她本就不高的战斗力骤减。
“行，下车就下车，大不了我自己再往荒野走。”凯瑟琳心想，抓起相机包，冲到车门前，在黑暗中回头给了司机一个她自认为十分狠辣决绝的眼神，然后大步下了车。
（三）
嘭嘭！脚踩在硬邦邦的沙地上，空气清新了，头脑还是乱。
大巴嗖地没了影，凯瑟琳有点空落落的。
这里还是太亮了，必须更远离城区才能拍到。凯瑟琳暗下决心，向黑暗的荒野，狂奔。
背着沉重的相机包，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更轻，而且每迈出一步，更远离一些，心就更轻。狂奔过下坡路，狂奔过小沙丘，狂奔过匍匐的野草，狂奔过动物的尸骨，凯瑟琳能感觉到流星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会发生；而且她觉得，一定能赶到最佳拍摄地。
越过最后一个沙丘的瞬间，她向前扑，相机包向后甩，沙尘向上飞，脚往侧面扭，眼前，黑屏。
（四）
咕噜咕噜滚下小山，好多沙子溜进领口。“没事没事。”凯瑟琳拍拍相机包。
干脆躺在地上——她知道就是这儿——翻出相机静静等待。
风嗖嗖刮过，灌进裤脚，凯瑟琳的膝盖和小腿生疼。
粘稠的东西流淌在脚腕。“或许是扭伤了脚？我流血了吗？”凯瑟琳顾不上，她静静等待。
草木萧瑟声涌起，沙地冰冷的温度爬上凯瑟琳的腰。
风衣划破了，皮肤贴着冰凉。“会感冒吗？”凯瑟琳顾不上，她静静等待。
有动物低吼的声音，很凄清，钻进凯瑟琳的耳朵。
附近有未知的远古的生物。“会被吃掉吗？”凯瑟琳顾不上，她静静等待。
她同时想着好多事啊！如果这是一生中最后一次看流星雨呢？她叫停了各种心声。
她自己的心，其实很安静很安静，正如苍穹。但天际安静得不太对劲。
完了！凯瑟琳感受到流星雨了，一颗一颗灿烂地不顾一切地坠落。一颗一颗划破蒙着心脏的黑布，露出跳动的活力的光辉。但她为什么看不见呢！只有黑色，目光所及只有黑色，可是明明在下流星雨！一颗颗流星，都呼唤着凯瑟琳的名字！但为什么看不见呢！
她疯了一样爬起来。脚好疼，腰好痛，耳朵通红，衣衫破烂，她矗立在荒原。
她感受到那种震撼，倾洒在头顶上，倾洒在寰宇里。但是云层太厚太厚，阻隔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
暴风雨一样的泪，炽热流淌在冰凉脸颊，她胡乱的用手擦，发出呜咽的声音。旷野里只有她了，呜咽变成了低沉的连串的话，然后是胡乱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念叨，咕噜咕噜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渐渐变成放声的哭，全身都炽热起来。
她的泪隔着云层和流星雨交汇着，闭上眼，从来处到去处，时空都是晶莹剔透。
（五）
“凯瑟琳？凯瑟琳？”
睁开朦胧泪眼，面前围了一圈脑袋。医生护士的脸侧着，薇薇安的脸几乎贴着，她紧锁的眉头在凯瑟琳眨了眨眼的瞬间爆炸出毫不掩饰的欢欣，“你——醒——啦——”
薇薇安托起凯瑟琳的后背，把她支起来，看得护士吓出一身冷汗。
“我还以为你摔残废了呢！不过你干嘛哭那么大声，在急救车上把医生吓一跳。”
“哦……我没什么事……”
凯瑟琳揉揉脑袋，虽然缠了点纱布，脑袋却是异常轻盈。
“没事也不行！别想轻易出院了，我都把蛋糕搬来了。登登登等——生日快乐！”
化了的冰激凌好香，薇薇安不厌其烦地往蛋糕上一根根插蜡烛，“今天是你的第10个18岁生日，你不是一直念叨么，等你出院了咱们去看流星雨！”
闭上眼，凯瑟琳许了个愿，等出院了就去看流星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