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终稿)

太阳还没有出,月亮没了行踪,星星畏首畏尾地瑟缩着。

诸行无常。

天空昏沉,与地面混作一团,钢筋混凝土混入空中。整幅景象仿佛是灰暗的雪浪纸,有气无力地平铺开来。天边的建筑是雪浪纸的深色褶皱,似雾霭、似烟云、仔细看去却是泡影般消散。

街上熙熙攘攘,人们形色匆匆,黑乎乎的,不发一语。若有若无的风声,混杂着背景音似的低语,不知是谁,不知谈些什么。人群融作墨色的潭水,粘稠而沉缓地流动着,映衬着灰白的天。

“框——”的一声,刺破了空气。我悚然一惊,猛地回头。看不真切,似是塔吊施工拖动钢架的声音,紧接着是“刺拉——”的金属摩擦声,扰得人心神不宁。头顶的苍白像是惧了,要离开人间而去。随即,天变得茫远起来,高高地俯视着苍生,视万物为刍狗。

回过神来,人群已然静滞了,缓慢地向我聚来,周围的人却又离我远去。渐渐地,人群边缘有了一个圈,圈外人头攒动,圈内仅我一个人。这时,低语声大了起来,但仍旧嘈杂,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一片,样子不甚分明。深红的眼睛仿佛忍受了很久的饥饿,贪婪地注视着我,投射出攫取的光,期待一场盛筵。他们仿佛在问:

“愚妄地服从,或是凄惨地反抗?”

心中早已有答案,欲大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客们目光红得出血,脖子伸得更长、更长…被人攥住似的僵硬。人群外围终是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或高或矮地,凝望着我。金属摩擦声持续刺激着耳膜。

突然,仿佛到达了某个临界值,随着“轰——” 的一声,僵持打破了:人群开始收缩,视野模糊了起来。灰白色调变为红:血红的天、暗红的人、灰红的楼,共同编织成了猩红的幕布。看客脖伸得愈发诡异,旋转地聚拢过来,像玫瑰花苞。视野不受控制的上抬,抬得只能看见血红的天。

最后,脸们遮住了天,幕布盖在了脸上,黑暗笼罩下来。血色的眼睛是唯一的灯,明灭浮动地眨着。而后,一瞬间,所有眼睛都闭合了,视野中没了任何东西;虚无的幕布、缥缈的黑、无尽的寂寞…

 

寂寞没有持续多久,随着眼皮一下跳动,睁开后,黑暗也就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凄清的蓝。如水的月光穿过窗户透入卧室,打在木地板上。些许反射的光,是幽蓝水面的浪,海面波涛起伏不定,青蓝的墙壁像破晓前的天。

深海与长天一色,暮霭沉沉楚天阔。

夜已深,灯火昏沉。清冷的月光混合着橘色的霓虹灯火洒在路面上。我长出一口气,诡异的旅程结束了,看来命运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静谧的夜空中,星星眨着眼睛。我舒心地闭上眼睛,任由柔软舒适包裹住全身。

……

然而却还是睡不着,觉得不似妥当,似乎漏掉了一些东西。猛地睁开眼:

“命运岂会开玩笑?!”

漆黑的夜空中月亮苍白得可怖,阑珊灯火静的可怕。看向窗户。一个人影晃过。血红眼睛?没观察到,但想必是有的。

“不好,暴露了”心下想道“终究是被盯上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等待,煎熬于每分每秒中。等待中,沙子堆成了高耸入云的高塔;高塔化作了沙子;沙子飘到夜空里化作星河一隅。现在窗边已没有任何人影,仅有缕缕微风。但人影有好似在窗边阴影中伫立。我终于笃定对方已经离开,夺门而出,逃入夜色中。

 

逃亡的路途已经忘却,但路途的终点记忆犹新:一栋残破不堪的老房子。□□街□16号,古旧单元楼的门牌锈迹斑斑,墙皮已脱落大半。灰蒙蒙天空笼罩在楼厚厚的灰尘上,色泽单一宛若黑白的老照片。我没有丝毫犹豫,走进名为逃亡的舞台剧终点。

命运的追逐战中,相遇便是终焉。

逃亡中绝对不能坐电梯,对方按电梯就会轻松抓到我,这样没有生还可能。于是快速转到没有摄像头、眼睛和注视的楼梯间里,这里不会被无形的手拨弄,也不会受透明线的拉扯。

楼梯间狭小逼仄,异常黑暗伸手只能见五指,但或许是因为不被人监视的缘故,却能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楼梯一折一折地盘旋上升,仰望不到尽头。我一次跨过两级,拼命地向楼上跑去。墙壁在奔跑中越来越近,楼梯逐渐变窄。空气被压得质密的喘不上气。

我开始听到持续的爬楼梯脚步声,机械一般平静,毫无感情。我竭力地远离,想要摆脱它。楼梯的一级接着一级,栏杆上升又上升,感受是疲劳和疲劳。一层又一层,仿佛跨过了山巅,飞越了云端,进入到天空的倒影里,不知爬了多少层。我气喘吁吁,浑身已没有力气,双腿在慢慢变为沉重的枯木。

不想停下、不敢停下、不能停下。

又过了许久,我听到楼上的电梯开门,脚步声随即在上方响起。命运的齿轮即将咬合,终结的钟声即将敲响。无处可逃。

我慌不择路地冲出楼梯间,来到住户门前的走廊。灯光是昏黄的,墙像古老的羊皮纸。走廊竟然比楼梯间还狭隘,只有欠身才能过去,仿若一个通风管道。门也是矮矮的一扇。

伸手竟轻而易举地拉开了门,便不假思索地躲入其中。重重关上门,耳朵伏在门上听了起来。脚步声由远近,又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往返来回了好几次。压抑弥漫于空气中,而脚步声逐渐变淡,最终消失了。不及多想,开门钻入楼梯间,向楼下跑去。但,骇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依旧是如精密机械一般冰冷,看来完全没有甩掉它。本以为已至深渊,谁知深渊的底部仍是深渊。

我只得咬牙立刻折返,再次向上爬楼梯跑去,继续进行命定之逃亡。然而这次,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一刻,身体已没有一丝气力,站在楼梯上大口地喘着气。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我不敢回头,便拿出一面镜子用反射偷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黑色风衣,那人的面部模糊一片。

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镜面像水银湖一样柔软,我把手深入镜中,紧接着身体吸入镜子里。如滑滑梯一般,受着吸力快速下坠。那一瞬间,光滑的镜面覆盖了全身,本就无穷尽的楼梯被拉得更长,黑衣人也被拉得占满了整个视野。一瞬间后,在地面再次站定。我到达了镜子的另一端。

本想松一口气,却听到耳边响起“抱歉和你开了个玩笑,我其实本就在镜子另一边”。随后,墙壁不断地收缩,楼梯混入墙壁中,墙壁混入楼中,阴影混入空气中。空气织入梦幻的泡影里,梦幻织入不甘的悔恨中。视野再次黑了下去,没有任何东西;虚无的黑、缥缈的幕布、无尽的寂寞…

 “听说了吗,他从402逃了出来,逃到了丙楼,在楼梯间一直往上爬。他差点就逃脱了,最后一剂镇静剂才控制住局面”
“后续呢”
“没事了,他已经出院了”

 

-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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