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孤身
一栋废弃的大楼是模糊的城市里唯一明确的存在,而今即将在眼前崩塌。手机振动的声音像一个人的大脑无数次的经过电击,冰冷的人造音没有一点音调,还有混乱的人们说话声音,使得这个世界太过吵嚷。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嘶吼,可是在混乱朦胧的荒原上不能听到,不愿听到。
“成莉。”“成莉?”
“成莉,成莉!”“成莉……”对名字的呼唤只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混响。他们在找谁?
耳鸣的刺耳声音从这个空间里传来,熟悉到亲切,似乎是吱吱嘎嘎被拧得越来越紧的发条,每一秒都在崩坏的边缘挣扎。
姑娘在荒原上跑着,她在躲避着什么。她不断地回头,放大的瞳孔望着身后的空寂,但是就在刚刚,黑沉沉的城市已经是被一脚踢散的积木,除了凌乱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边大喘着气向前逃跑,一边从喉咙中挤出一些嘶哑的声音,持续地奔跑着,似乎意识已经恍惚了。但是,身后突然传来了爆炸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姑娘不受控制的尖叫,爆炸的浓烟中传来不停的祈祷声。黑烟分散到荒原上,这个荒原变得烟滚滚的,黑沉沉的,灼热的空气要使人蒸发了。
在现实中无能为力,便只能在这里不要命地奔跑着,保护着自己,用最大的力气来呼救。
“呼,呼……哈…………”梦里出现的姑娘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里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久不通风,也没有食物、书本、植物等等多种会属于一个人的房间的味道,只有滞留已久的空气闷在狭小的空间里。这里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声音,于是便只是听到她猛烈的喘气声变得越来越快。
刚刚在梦里,成莉还能够尖叫出声,而回到这里来,却连喊叫的能力都好像已经失去了。她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屋子里,不受控制的气体交换是她活着的少有证据。
一段时间之后,喘气声减弱了,成莉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缓,房间里也又是一片死寂。手机就在床边,成莉却没有打开它去看时间。她缓慢地从床上起来,穿上外套,连窗帘都没有拉开,就带着僵硬的身体出了门。
成莉本应是一位本市大学在读的学生,现今却因为心理问题而不得不从学校离开。在她年幼时,她有着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是普通职员,时常为了多赚一些钱而加班加点。她很小时就过着很少见到父母,而更多是自己生活的日子,而那段时间她依然很快乐。得益于父母不在家的便利,小时候的成莉常常和同学在一起,她曾经很喜欢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直到无辜的她以及她的家人被卷入一起社会恶性事件。现在的成莉靠着姑姑每月打来的生活费昏昏沉沉地生活着。
成莉拎着塑料袋回到家里,里面是她赖以生存的药物。打开包装,一板板白色的药片出现在眼前,在夜色下辨认它们,灰色的板上有七粒梭形的的药片。成莉向垃圾桶内望去,里面堆满了这样的,灰色的板和药盒。她瞪着眼睛,不知道是对什么怒目而视。成莉现在只感觉到莫名的恶心,在朦胧的意识里,她顺着墙坐在地上,眼泪也朦胧地掉下来。她用手在书桌上乱抓,抠下来两片白色的药塞进嘴里。她听到干呕的声音,听到踉跄的脚步声……是谁的声音?似乎无心分辨。
待到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她站了起来。一板板白色的药片堆在桌子上,好像有很多。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在哭泣,望着那些药片她呼救一般地许愿:在这些药吃完之前一定要好起来。跌坐到床上,她猜想这个愿望也会在明天早上就消失的。
“起床了,成莉。”成莉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而这短暂的话音落下时,她又听到了手机振动和人们说话的声音,于是成莉又本能地想要大喊起来。这一次,她提前于那些爆炸声中醒了过来,等到视野变得清晰,她看到面前有一个穿着浅色衣服的女人,正在动作轻柔地拍着她因为紧张而缩在一起的身体。
“是你叫我起来的?”成莉问她,感觉自己好久不说话的声音好像生锈了一样。
“嗯,你在做噩梦啊。”女人依然望着她,嘴角淡淡地上扬着。成莉观察她的面容,感觉到一种难以回忆的熟悉感。“别再想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记忆早就已经乱套了。”她在心里纠正那个执着于回忆的思绪。成莉便只是用麻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病人来说,另一个人再也不能对她做什么,而她也无法对他人做些什么。
“我是程力。你之前有在学校预约过和我见面吧,”这个叫程力的女人仍然在微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位在夏天预约,却要到了冬天才见面的同学。”这句话对于成莉来说,在那个名字之后就再也没听进去。她开始思索,自己竟然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么平静。“或许是早就有了这种准备吧”,她想。不过这种难得清明的思绪几乎没有持续,神经传递信息的过程中,从头部左侧内里一下剧烈的疼痛就迫使她停下了一切。成莉抱住了头。
侧过身捂着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的头部,成莉低着头坐在床上,从下而上地仰望站着的程力,像是自己不愿说话而用目光催促对方开口。
“我知道咱们重名,”程力翻开手中拿着的病历本,又合上它,“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就叫我程力。”
“程力。”成莉这样叫了面前的人的名字,她混沌一片的头脑已经没法思考更多的东西了。紧接着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太过疲累了。望着这双闭着的,有些浮肿的眼睛,程力仍然笑着,而那笑容却掺杂了浓重的苦涩。
没有什么怀疑地,成莉接受了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女性的存在。在她们的相处中,总是程力温和地向成莉提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请求,而成莉就那样麻木地照做了。程力不让她在白天睡觉,成莉就这样做,她的清醒和睡眠相差无几,可是噩梦减少了。
她们一起写一些东西,成莉发现程力的字绝对谈不上好看,但是却很整齐柔和。在成莉注视着程力的字体时,程力的笔尖动了起来,在纸上留下一条条深浅变化的线。“她在画画。”成莉意识到。在看到那些彩色的线在纸上留下来时,成莉的眼中好像多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感情。那些线条有组织地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图形,那是一个人——那是她。那个人扎着马尾辫,穿着淡黄色的衣服,像一个光源一样笑着。
成莉看着那张画纸,却只感觉身体受到了冲击一样,复杂的感受像绳结一样砸过来。她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自主的吞咽,“为什么对着这样一幅画要这样?”令她恶心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出现,成莉的身体无力地颤抖起来。突然,在颤抖之中,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覆盖了。成莉抬起头,看到程力靠近了自己,正用手轻轻地拍着或者是抚着自己的后背。表针咔哒咔哒地转着,恶心和恐惧的感觉在成莉的心中消失了。一段沉默后,成莉主动说道:“我感觉你好像和我之前遇到的人不太一样。”
“你可以说给我听吗,我想记录下来这些感受。”程力鼓励她说下去。
“曾经有人在我感觉……不舒服时给我拥抱,但我只是觉得窒息和恶心,”她盯着面前的程力,“大部分的人,他们……”成莉的话音顿住了。
“总之就是不太一样。”成莉简单地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不下去,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成莉的活动变得灵活了一些,在眼中也不再只有麻木和僵硬。成莉叠被子、按时吃饭、起床做些简单的活动……她依然照着程力简单而琐碎的要求做着,不同的是,她正在更多地感受到一些陌生的东西:被子的触感,食物的味道,身体每个部位在支配下活动起来的感觉……
“今天是周日。”成莉对着墙上的日历说。她低下头,像是想要回忆却没有成功那样去翻找自己的笔记本。
“怎么啦,成莉?”成莉知道是程力走了进来。
“今天我姑父约我见面,”成莉望向进来的人,却没有注视她,“就在家门口。”
“这样啊,”程力走上前去,“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半小时后,成莉从家门口的咖啡馆出来。好不容易送走了姑父,才绕了没有人的远路回家。“走路很难,思考很难,回家也很难”……成莉倒在床上,像是不断地在无限深的空间里下坠一样。不知不觉间,程力已经坐在房间里了。
“就是我姑父说,姑姑在工作上遇到了点问题,以后他来寄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成莉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这句简短的话。她在心里依然像回来的路上那样想着:“如果只是这样的事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和我说呢?”
为什么?一定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吧?又是那种迷乱的恶心感觉。
“思考……”“感受……”成莉想着这两个词。如果人很麻木的话,就不会感受到姑父说话时的痛苦,如果人很迟钝的话,就不会去想为什么姑父会这样痛苦。“所以为什么不麻木呢?为什么不迟钝呢?”
“姑姑的事是和你没有关系的。成莉,其实在世界上你和别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强,别人……”当成莉的喊声冲口而出时,她才注意到原来程力正在以微弱的声音说话。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感受那些没用的东西?为什么要让我去想那么多东西!你就为了让我难受吗?”成莉从床上抬起头来,眼泪挂在脸上,她用发了疯似的声音尖叫着,“你也要害我?”
“你不能对我做什么——我没有做错事,你没有理由——”成莉的眼前像死机的电脑那样闪着,耳中听到杂乱的声音。她跑进卫生间里,她躲进去,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地抽泣。
接下来的事在成莉脑海中,就像放映不了的胶片一样,只能看到静止无色的画面。她逼程力离开,她求她离开,而她知道程力真的走了。
大门咔啷的一声响,现在屋子里只有成莉一个人。天渐渐黑下来,她也渐渐安静下来。在依稀的意识中,她走了出来,吃了药,睡着了。
醒过来时,还只是晚上八点多。成莉躺在床上,还没锁定的手机屏幕在黑暗的房间里放着冷色的光芒。她默默吃了简单的晚饭,又默默地回到黑暗的房间里。迟疑着,她打开了台灯,随便罩上了一条枕巾,这里终于有了一些光亮。白色的药片仍然躺在灰色的板里,成莉凝视着它们:“这些药越来越少了。”她想。躺到床上,难以入眠,她小心地去回想自己那些碎片一样的想法:“情感是没用的东西……这种话到底是不是对的呢?如果情感是没用的东西,那么那些美好的感觉也是没用的吗?”
小时候回家后找出翻盖手机和同学发短信聊天的时候,为了拍一个毛绒玩具,一朵花给那个人看,而抱着手机东窜西窜。
初中的冬天,放学后在小店里买一杯热饮料,就会感觉不再惧怕寒风了。
乃至于,不久前在最害怕的时候突然发现竟然还有程力在身边,虽然这样说似乎是可笑的,但是看到成莉的目光时,竟然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害怕了。那种目光中是温柔吗,是坚定吗?
这些都是没用的?成莉垂着头想着,要说它们都是没用的,大概太过残忍了。
“可是如果不去坚持它们是没用的,自己不会再被伤害吗?”成莉想着,脑海中浮现程力穿着浅色的衣服,站在她的床前的样子,“究竟是谁去伤害谁呢?”成莉捂住了脸,因为过于繁杂的想法让她的头脑混乱,也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哭了起来。
“什么才是对的?”成莉不知道自己应该保护自己,还是卸下防御,以此获得遥不可及的快乐。而她知道自己确实伤害了程力,“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以后又是一个人生活,”成莉想着,“一个人……”她低声呜咽,直到沉沉睡去。
成莉进入了一个房间,似乎是梦中。灯没有开,全凭月光映下光芒,而带着微微的水雾的窗边最为明亮。一个背影在那里静止,只有手臂在动,在冰凉的窗户上哈了气又写写画画。
成莉的到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时,她也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剪影一样的背影挡住了窗户的一些部分,但是在那些可以看到的地方,窗户染上了水气,那里的人在水气上留下了笔画,只是那些字和画还没有组成一个整体就已经慢慢地消失了。
房间在梦里扭曲,窗户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只告诉了窗户的东西。梦里现在是白茫茫的一片,仍然轻微地带着那种空间正在缩小的压迫感。看不清楚的剪影直起身子,在前面默然带路。不经思考,成莉只是跟着那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前面的人哭了起来。没有泪水和声音,而成莉却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为什么我会知道?”她不明白。那感觉就像是对方的泪水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成莉第二天醒来时,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照射进了房间。成莉看到程力仍然坐在自己的床前,好像不曾离开过。她知道自己做了梦,或许还不止一个。但是具体的东西已经不记得了,成莉垂眸努力回忆,记忆中只有压抑的白色世界和熟悉的悲伤。
“程力……”望向眼前的人,成莉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侧过脸去。“你想走的话就走吧。我会特别害怕人很多的地方,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害怕很多没法控制的东西。我还会做可怕的梦……在我被这些恐惧控制的时候,我想我会伤害别人的。”成莉说着,微微地颤抖着。
那一边有一段时间的默然。程力把双手搭在了成莉的肩上,她说:“我不想走,也不会走的。还有,”她用一只手指向自己,“我是不会被你伤害的。”程力笑着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昨天那不是你。我想那或许是你的疾病吧。更不要只为了不让别人受伤而努力啊,一定要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成莉凝视着程力重复道。
程力在阳光下转过身去,棕色的头发被映上了金色的边缘。她用整齐柔和的字体在白纸上写道:为了自己治好病。
成莉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人的动作,未经察觉的笑容在脸上浮现出来。很久没有这样表情的面部对于这个笑容有些力不从心,但是笑意已经传达到了心中。
成莉已经越加习惯有程力在身边的生活,那个看上去要比成莉大几岁的人,成莉渐渐地发现在她的心中不只是温柔和坚定。她也会采来一束坠着白色草叶的野草插到家里,以为这是一束花,成莉看到它拉着程力的衣服去书房里翻翻找找,在一本厚厚的词典里找到许多压得扁扁的干花,成莉眨着眼睛望着她,仿佛正为了找到真正的花而高兴;她让成莉去猜今天晚上会不会能看见星星;她总在画画,像小孩一样喜欢画小人。
“我正在变好……”成莉有时会这样感觉到。
可是,已经一周多没有做过噩梦的成莉在一个清晨被噩梦惊醒了。
“程力!”她喊道。她本能地去呼唤这个名字,却感觉到莫名的虚空。所幸程力很快走进了她的房间,“你做噩梦了?”她关切地问。
成莉没有回答,她用手捂住额头,拭去一些冷汗,胸口起伏着喘着气。
“你也会离开我吗?”
程力沉默了一会:“说句不厚道的真话,如果人去世了,才会离开的,”程力坐到成莉身边,低下头靠近她的肩膀,“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是……客观事实。”
轻微的混乱之中,对于成莉来说,程力的许诺已经让她安心了很多,程力接下来说想和她一起去坐摩天轮的事,她也糊涂又有些无所谓地答应了。
几天后,成莉如约和她一起往市中心的摩天轮而去,成莉看着身边的人,看到这身陌生的靴子、围巾和大衣装扮下的人,她才发现程力竟然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和她一起出过门。她冲着身前的人和远处的摩天轮笑着,那个人和摩天轮似乎也笑起来望着她。
成莉和她一起从寂静的小路走近摩天轮,很高的地方有看不见的彩灯,照下一束束光线,让人的脸和身体颜色变幻。摩天轮在不远处旋转,因为是工作日,所以通常人声繁杂的游乐场几乎没有什么吵闹的声音。成莉注视着安静些的游乐场,她想,“感觉就像一个总在嘻嘻哈哈的家伙吐露心声的样子。”
成莉喜欢这样的地方,如果程力要带她去商场购物,她一定不会去的。或许她已经能看到世界上的更多色彩,但是有些东西仍然让人害怕。察觉了滋生的想法,“现在在游乐场,要好好玩才行。”成莉低着头鼓励自己。
成莉和程力走到摩天轮下面,程力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回头看着成莉,好像想了很久,最终才说道:“玩的是很开心,但是回家后不要忘记吃药。”程力故意做出十分正经的表情提醒她。
“不会忘的,到了游乐场里就不要教训啦!”成莉回答道。
“我不教训你了,你也先别说这么多了,”程力有点难为情似的,眉毛微微撇成八字,用手拍拍成莉的肩膀,“配合一下。”她又那样温柔地、简单地笑着。
她们无声地检了票,无声地登上了摩天轮。城市的夜景在眼前缓缓地越离越远,许多东西变得像一个点那样大小,平坦的地上有许多或明或暗的点。
“成莉,”身边的人开口对她说话,“在你小的时候,你来过这个游乐场坐摩天轮,还去过那边的商场,那是妈妈很喜欢的一个商场。你们家总会一起去。但是有一天,商场里来了一个带着爆炸品的人,他点燃了那些东西,他死了……你也自从那以后就一个人生活了。”
“站在商场外面,那么高的建筑物的二层瞬间就几乎没有了。前一秒……手机还在响,你等着爸爸妈妈出来,旁边走过的人还在说话,但是马上一切都停了。那个暴徒还在商场里。后来警察来了,又来了很多人,不过已经不太记得他们做了什么了。”
“突然发生了这种事,你也想过许多次结束那种痛苦。但是你没有,你总想着要活下去,不管怎样都要坚持。这种坚持一定是来自生命力吧。从小你就是一个坚强的人,家人常年在外工作你也能照顾好自己。那些同学喜欢和你玩,她们喜欢看你画画,还有人说你笑起来就像太阳一样……”面前的人也笑了,接着她继续说道:
“即使是疾病缠身,你竟然也告诉自己要在吃完那些药之前好起来。你有发现药快要吃完了吗?你真的好起来了。即使这是带着痛苦的过程,你现在也好好地在这个摩天轮上。”
“我的存在是你的意识的一部分,大概这也是你生命力的产物吧。就像你在悬崖上挣扎,你感觉自己或许是要掉下去了,这时来了一个人,她帮你爬了上来。但其实不是她在帮你,是你救了自己。为了一些事……比起和她道歉,和她说谢谢,你要和自己道歉,感谢自己。”
她仿佛很满足地长呼了一口气,就像一个在室内呆了很久的人终于接触到了自然的空气一样:“我竟然真的做到了——我有在陪你慢慢变好。我想,现在有些事我也可以说了。”
“我是你的意志中,总会保护自己,防御外界的那部分。”听到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淡然,“虽然好像很强大,但是这样生活……真的好累。真的很没意思。如果可以,我也要画画、要和学校的朋友们聊天。”
如果真的能够看到她这时的眼神,那一定是一双落寞的眼睛。
“因为你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你想要朋友,所以我来了;因为你需要、你相信我,所以我才存在。看起来,我很坚定,而你会迷茫,不过真正迷茫的应该是这个用防御掩饰自己的我,坚定的一直都是努力生存的你。而这些已经不算话啦,因为我们早就已经共存在一起,我就是成莉……”
成莉想去听更多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可是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不由自主地去寻找那个人的目光,却只在摩天轮的玻璃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当晚,成莉回到家里,打开灯。温暖的黄色灯光下,小小的房间被收拾的整洁有序。书桌上立着插有野草的花瓶,花瓶下面放着许多张画了人的白纸,最上面那张画着扎着马尾辫,穿着淡黄色衣服的自己。下面有一张近乎空白的纸,只有“为了自己治好病”的整齐却不很好看的字留在上面。成莉拿过笔,在“自己”两个字周围画上波浪线,它顿时便像是被云朵包裹了起来。画纸旁边,白色的梭形药片已经所剩无几。
“野草是我摘的,画是我画的,那些…不算好看的字是我写的,房间是我收拾的,”成莉喃喃着,巡视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家,“痛苦是我的,快乐也是我的。我是成莉……”
在那之后,生活平稳地进行着。白色的药减掉了,最后彻底地在成莉的生活中消失了。在状态更加稳定后,成莉回去上学。她仍然偶尔会做噩梦,只不过她已经可以从那个压抑的大楼边离开了。她喜欢去插画、画画,书桌上的花瓶里总是有采下不久的野草。
许久后的有一次,成莉做了这样的梦:梦里有早晨的阳光,一个女人坐在一张床边上,她像程力一样成熟,穿着程力那样的浅色衣服,却以自己的面孔温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