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玉佩 初稿

北方的冬天太冷、太冷了,一场大风就能吹的人晕头转向。突如其来的寒流让北京的气温骤然降低,诗诗的心脏像被冰封,又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跳动着,勉强支撑着血液的流动。即使她整日待在家里,猛的站起身眼前是一片模糊。难捱的冬日才刚刚开始,一个月内她就去了五六次医院。父母更是心急如焚,诗诗已经六岁,是该上小学的年纪,可她的病让她连走出家门都有风险。不得已,父母决定让诗诗去外婆家借住一段时间,在那里上学。

外婆一生住在泊镇里,不曾远游。泊镇坐落于江南,却不像乌镇、宏村那样出名,是一个僻静幽美的小镇。这里全然没有北方冬天的凛冽,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有异于平日印象里的湿冷,泊镇的特点是暖,总给人一种早春的感觉。泊镇毗邻一条江,供大人们日常生活,这条江连外婆都叫不上名字,兴许是长江的支流。

诗诗初来泊镇,在江里淘米洗菜的大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外婆还和记忆中一个样。她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看见诗诗,和善地笑起来。外公在诗诗出生前就病逝了,只有外婆在泊镇寡居,凭儿女怎么劝也不愿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诗诗,爸爸妈妈帮你办好了上学的手续,明天就要去镇中心的学校上学了。爸爸妈妈还要工作,你陪着外婆要听话懂事,啊。和同学好好相处,我们过段时间再来接你。”爸爸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眼里带着担忧。

诗诗抱住她的爸爸妈妈,流下几滴不舍的泪水。

他们离开了泊镇,回到北京打拼。

泊镇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外人的迁移对他们来说是新鲜事。学校里的孩子们依着新奇经常问诗诗大城市是什么样的,诗诗就给他们讲汽车、餐厅,还有她最熟悉的医院。诗诗是沉默内敛的,于是在新鲜劲过去之后,她还是没有朋友。泊镇的孩子从小就熟识,编织好复杂的关系网。诗诗的学生生活是孤单的。她看着阿寒和阿清约好下午去过家家,看着一群男孩子嬉戏打闹,还有阿凌、阿月……心中无比羡慕。

如果我有个妹妹就好了,她能陪我整天玩啊闹啊,我就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下学的路也是诗诗一个人走,她会刻意放慢脚步等一个同学同行,实际从来也没有过,最后只能听到身后一对对好朋友嬉笑。

羡慕的情绪溢于言表,她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希望有一个妹妹。

“…阿清你知道那个传说吗?”诗诗忽然注意到阿寒和阿清的谈话。

“哪个?”

“就是…我表哥和我说的嘛,关于神明的那个传说?哼哼,你果然不知道。我表哥说,六七岁的孩子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向大江许一个愿,水里的神明就会满足你任何一个要求…”诗诗瞬间想象到了许愿,想到她的妹妹,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实现了,无心注意阿寒接下来说了什么。

她飞奔回家,见过外婆道好,放下书包就向大江的下游跑去。镇上的孩子出去疯跑是常事,即使诗诗从没这么干过外婆也没意识到反常,对着门外喊了声:“早点回来!”

“欸!”


诗诗一直跑到了泊镇的最边缘。她生的病本是不允许她剧烈运动的,但她等不及了。她在无人的河岸旁俯下身,扶着双膝气喘吁吁,眼前发黑,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诗诗兜里掏出药瓶吃下两粒,不一会她的气息就顺畅了。她的小脚浸在冰凉的水里,时不时摇晃激起一阵涟漪。

“神明啊!您能听到我吗?”诗诗鼓起勇气喊道。她没有动,也没有风,江水中央无故泛起涟漪,从圆心扩散开来。她仿佛听见了一声轻叹,激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您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我…我想要一个妹妹。”这次诗诗没看见水花,也没听见轻叹,她开始怀疑之前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传说终究还是传说。犹豫着站起身,她突然感受到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吓得一激灵。

“姐姐!抓住你啦!”

诗诗转头,看见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

“先…先放开我。”

她仔细端详着这个女孩,与她身形相仿,梳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能看见两颊的酒窝,看见她就看见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诗诗兴高采烈的领着妹妹回家,外婆和镇上的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她的同学都和天性开朗爱笑的妹妹更熟悉,就好像妹妹从小在这里长大。最让诗诗开心的一点是,尽管妹妹和学校的同学们相处和睦,妹妹还是和她形影不离。她们沿着江边从学校跑到泊镇边缘,坐在邻居家的门槛上歇息,妹妹总是有无尽的奇思妙想。诗诗虽然时不时会因为剧烈运动导致病情复发,她仍然认为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某日老师提到代价,诗诗突然想到,神明给自己带来了妹妹,那自己又能给神明什么呢?

诗诗跑去问外婆,问怎么才能报答神明。

外婆说:“啊呀,在我们小时候,就五六十年之前,镇上的人就用童男童女祭神。就选那些淘气的小孩,或者道德败坏的家里生的小孩,正月十五就给他们绑起来扔进湖里。哎呦呦,现在得亏是没这个了。我可跟你说啊诗诗,别去江的下游一带,这些年没祭祀,老有小孩自己跑到岸边被水卷走的。”

诗诗被外婆的一番话说得毛骨悚然。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和妹妹被绑起来扔下去,或者被卷走再也回不来。显然外婆的话除了让诗诗害怕以外并没真正解决她的问题。她跑去问了妹妹,兴许她会知道问题的答案。

“欸…?神明会需要什么呢?要不去问问他?”

诗诗带着妹妹回到大江的下游。她不敢一个人去,害怕被江流卷走;上游呢,她总觉得招不来神明,还会被镇上的大人当作被魇住抓去驱魔。

她牵着妹妹的手,“神明啊,你在吗?你实现了我的愿望,”她顿了顿,举起妹妹的手,“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风很轻很轻,诗诗没听见回答。

“姐姐,神明回答了!”

“欸,我怎么没听见?”

“他说,只要咱们一直呆在泊镇就好了。”

“这么简单的要求吗?”

“是哦。”

“那好,神明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做到的。”

诗诗记住了那天的水波、清风和夕阳。

她真的以为,她能永远呆在这里。

春天迎来了诗诗的生日,也等到了爸爸妈妈。

诗诗在睡梦中感觉到有只手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睁开双眼一片迷朦,她好像看见了爸爸妈妈。怎么回事,爸爸妈妈怎么会在这,一定是我在做梦吧。她想,于是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诗诗…醒醒啦诗诗……”

诗诗不情愿地,一点点睁开她的眼睛,试图通过细微的动作来向对方证明我已经在努力起床了。等意识完全回笼,她才发现原来爸爸妈妈真的在眼前。

“今天咱们去医院复查,约好了今天下午在北京的医院。”

“唔…我好困啊妈妈…能不能让我再睡一会,就一会。”说罢又要闭眼躺下。

“快起床吧诗诗,要来不及了。来我帮你穿衣服。”妈妈把诗诗扶起来坐好。诗诗眯着眼,向妹妹的床边一指——昨晚她把外衣放在妹妹那里了,爸爸连忙把衣服递给妈妈。

诗诗却看见自己的妹妹也坐起了身。充斥着在耳边的,不止妈妈的呼吸声、爸爸的脚步声和布料的摩擦,还有女孩微弱的挣扎的喘息。妹妹捂着她右侧的胸膛,拼命地吸取空气,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神情,喘息愈发急促而粗重。妹妹的心脏病正病发!

诗诗瞪大双眼,扯住妈妈的衣袖:”妈妈!快救救妹妹,她好难受!“诗诗掏出口袋里的药瓶,只见空空如也。”诗诗…诗诗…?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啊,哪儿来的妹妹?“

诗诗瞬间如坠冰窖,她颤抖着再次指向妹妹。

“那里?那是外婆家的柜子啊,哪儿有人?诗诗你是睡迷糊了吧。”妈妈的话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诗诗被父母带出门,上了车,甚至没机会再看一眼妹妹——陪伴她整个冬天的玩伴,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小轿车就要驶出泊镇了。诗诗突然一阵胸闷,随即而来的是呼吸不畅。她的心脏跳得飞快,仍拯救不了她的窒息感。呼吸越来越急促,摄取的氧气却越来越少。她的鼻尖发酸,想流泪却没有力气,更加剧她的窒息。诗诗捂住她左侧的胸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减缓它的跳动次数,氧气却无论如何都进不去她的身体。所有器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逐一停止工作。

心脏终于在它面世的第七年零三天如愿以偿,逃脱了名为她的牢笼。七年的黑暗与束缚解除,而后走向毁灭。


被擦拭的锃亮的玻璃鱼缸中,只有一条小鱼。某天发了疯似的撞击玻璃水池的壁。神没有说什么,他好像能听懂鱼的渴求,从一方丝绒包裹的小盒中拿出双鱼玉佩,靠近那条鱼。鱼缸中出现了另一条小鱼,身上的纹路却与原来那条完全相反。两条鱼亲密无间。

日复一日,原来的那条鱼又像发了疯,挣扎着意图跳出鱼缸来到新天地。另一条鱼拼命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着它,却抵挡不住对方离开的决心。

神摇摇头,叹了口气。

安分的那条鱼被神抓住,在身体里注射了毒液。它在空气里挣扎两下就不再动了。它没有被放回鱼缸。原来那条鱼仍游得欢快,还是对外面的世界无比憧憬,只是失去了玩伴。

两个小时后,鱼缸中仅剩的那条鱼也不再动了。


tips:双鱼玉佩被发现于1981年的新疆罗布泊沙漠。这篇文章是基于玉佩背后的故事构思的。灵感最初来源于 Ice Paper《双鱼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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