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终稿

我骑车经过洛阳路的路口,看到红绿灯旁,两个人在激动地交流。一副面孔是陌生的——但足够有特点,颧骨旁有一处烧伤的痕迹。而另一副我却相当熟悉——他是这里的交管员,每天经过这个路口时都很见到。“你怎么在做这些?究竟发生什么了?这不是你啊!”那个陌生人尽力压低自己的音量,向交管员喊道。“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急着去上班,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下班路上再次看到那名交管员时,我想起来早上的见闻,思索那句对话,似乎这个人曾经并没有现在这么“普通”,是个有故事的人。受好奇心和职业病的牵引,我停下车,决定走过去同他交谈。
“我想了解一下您的故事,您愿意跟我聊聊么?”我开门见山地问。有些意外,他不但没有露出诧异,似乎有些欣喜,“我很乐意。”“那么,您更想我使用哪个身份呢,一名杂志记者,还是一个好奇的路人?”我看到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流露出的情感似乎……是恐惧。“后者,后者。”“……没有问题。那么,您是怎么做上现在这份工作的呢?”“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叫张智梁,今年51岁,大学时学的是化学,成绩还不错吧,但没有朋友。唯一跟我有来往的是一名男生,我们很小就认识了。他经常也会骂我,说我性格太怪……但他说他理解,总之,那么多年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当时我们都在做研究,那一阵他的研究正做到关键时刻,距离突破只差一步,但遇到了困难。而我提交了很多论文,都被退了回来,有些消沉,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我便经常会去他的实验室,看看他的研究,希望能够帮助到他。
幸运的是,我成功得到了解法。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裹着两层羽绒服蜷缩在暖气旁,突然灵光一闪,我急忙把自己挪到桌前坐下,拿起纸笔。我飞快地写着,生怕想法溜走,墨水沾满了衣袖,厚重的衣袖在桌面上来回摩擦,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我脱下羽绒服,又脱下一件,一遍遍验算着。写下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从令人窒息的紧张中回过神来,反复审视着自己的手稿,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终于,身体承认了力气已被耗尽,我摊坐到了椅子上——这才发现,我之前在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立在桌前完成了推演。
一刻也不能等,我抓起手稿和朋友实验室的钥匙,飞奔到了他的实验室。洗涤,称量,混合,每一步都不知在脑海中预演了打多少次,没有任何差错。
我的记忆到这里中断了,再接着便是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站在旁边,脸上贴着一块纱布。“都没了,都没了……”他低语着,“啊你醒了,醒了就好。”我开口想要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但他说完那句话便起身离开了,我的喉咙也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后来我得知,那天夜里当我混合两管试剂,随着震荡不同颜色的液体交融在一起 ,逐渐成为一体,就在它们获得新生的一瞬,发生了火灾。火焰吞噬了实验里的一切——除了我。他们告诉我,我的那位朋友很快便惊醒,注意到了那场灾难,是他为了救我,冲进了热浪中,脸上大概颧骨旁的位置被火苗燎伤了。
在仔细思考后,我得到了两点结论。一是他冲进去定是为了抢救他的研究成果,只是顺便救了我。二是我回忆起进入实验室似乎问到了不正常的气味,但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么想来,爆炸应是因为那天晚上有人离开实验室时忘记了关闭某种气体的阀门,泄漏导致实验室里布满了化学气体,而当我制出那种物质时,二者发生了反应……
我大病了一场。我只后悔,那晚出门去实验室时没有穿羽绒服……
痊愈后,我便回到了儿时生活的城市,也就是这里。学业自然是荒废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代替别人在路口站了这班岗,此后便主动请求,一直站了下来。

“……那么,这份工作为什么会吸引您呢?冒昧地讲,以您的学历,不该获得更好的事情做吗?”
“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之前,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似乎,我从来不被别人所需要。小学班里两人结组做任务时,我跟老师一组;中学班赛获胜庆祝时,所有人在我面前拥成一团;站在台上发言时,没有人看着我。就当我想为朋友做点什么时,反而害了他。
但现在,你看,那些等红灯,来往的路人,每天数不清,他们都需要我。我可以在没有车通行时,让他们不必多等待。如果红绿灯出了故障而我不在,这里将会乱成一锅粥。我享受他们受我指引有序地通过马路,享受他们在等红灯时同我交谈两句。
我现在是被需要的,是有价值的,已经不能更加幸福了。”

多年后,我在单位的档案室里无意间找到了一份论文,可以看出来并没有被看过就丢到了这里,我小心地拆开,作者署名写着张智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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