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盛夏(终稿)

 

“送你一朵还未凋零的盛夏,一朵未盛开的花”

 

 

ta穿着厚厚的灰色夹克衫,双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秋风应和着汽车的轰鸣,斑马线上走过陌生的人群,又是一个灰色的周六下午,但还好天空足够晴朗。

砖块无力的堆叠成一面墙,ta仿佛从风声中听到了追逐嬉闹的脚步声,回首却只见墙上刻着斑驳的笑脸。远处传来土块崩塌和电焊的声响,催促ta快点向前。

ta对着略微有些泛红的手哈了哈气,走上几级台阶,向右拉开了冰凉的铁制伸缩门。嘎吱嘎吱,伸缩门不情愿地向ta展示着身后的景象。

当旧日的色彩映入眼中,思绪如扬起的灰尘般飘荡,ta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又迟到了”

 

今天是周一,穿着蓝色校服的小人一边看着表一边试图背着书包50米冲刺,那时的围墙还显得有活力而绵长。ta喘着粗气停在了校门口,疲惫的身体挤出得意的笑容。

“都几点了还不快进学校,今天是升旗,你们校领导不是说过不许迟到吗!”

虽然被看门大爷骂了一顿,但ta还是以胜利者的步伐走到操场,扔下书包,溜进了队伍中。

“下次升旗记得早点来,最近抓得严,迟到了可能会被通报批评的。”

“知道啦~下次会注意的。”

“对了,今天实验要用的水果……”考勤员话还没说完,就看到ta的眼神由喜悦转为呆滞又露出一丝央求。

“我是说我都带齐了……噗你笑什么啊”央求又转变回喜悦,年少时人们的笑容总是不约而同。

 

ta坐在操场边的石台阶上,拿出一个苹果,机械地咬了一口。酸涩,和一点生硬的甜,ta突然意识到几年前的水果摊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绿色的灌木一团团地连绵到远处的工地,当绿叶随四季变化逐渐干枯、褶皱、凋零,灌木便在风中显得憔悴而空荡荡的。教学楼上目光可及的窗口失去了“蓝色的树叶”,也显得空荡荡的。令人欣慰的是还有枫树向ta招了招金黄的小手。

ta,不,他们,是这所学校从旧校址毕业的最后一届学生。本来他们高三就该去新校址了,但遭到了他们强烈的反对,于是这份“福气”便留给了下一届。

在记忆中的学校里一个人吃苹果的时光过于煎熬了,ta把啃了一口的苹果放回包里的塑料袋,起身向篮球场走去。

 

在生命的前十四年ta都是很嫌弃篮球的,认为篮球就是一项对体格偏瘦的人极度不友好的用来装逼的易受伤运动。可他们高中却对篮球很重视,不仅把运球作为体育课考试项目之一,每年还都会举办全校的男篮和女篮赛。

“加油!”“8班必胜!“这些声音在ta耳中向来很刺耳,但身边坐着一位他们班原本要上场的伤员,ta便把到嘴边的抱怨憋了回去。

“话说你脚怎么扭的”

“昨天练球时突然想秀个步伐,结果直接摔了。”

也许只有在这个年纪,人们才会干出为了准备篮球赛所以把自己脚练废了这种傻事。ta轻笑了一声,接着又觉得自己笑得不太恰当,转头准备说些安慰的话。可那位伤员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目光诚挚而专注,ta突然发现同一个人在上课聊天然后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时的眼睛,比起现在可难看多了。

“哇这个运球可以啊。”ta听到这句话又默默把目光转回赛场。只见他们班的一名球员过掉防守队员,在加油声中一步、两步、上篮……

“好球!” ,ta在一片“漂亮!”、“xxx妈妈爱你!”和返祖的嚎叫中回过神来,发现了自己停在半空中正准备欢呼的手臂和已经脱口而出的欢呼。

唉,看来自己也挺傻的,明明不喜欢……ta边这样想边低下了头,脸是红的,但跳动的心是欢喜的。

 

ta捡起不知是谁遗落在这里的篮球,模仿着记忆中的摸样,对准篮筐随手一投,出人意料的是篮球以完美的弧线与篮筐击掌。但这次ta没有欢呼,投进了又怎样呢,对啊,即使投进了又会怎样呢?如果是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庆祝呢?

篮球架孤零零的,像驼背的老者伫立在那里。地板上的线苍白而无力,仿佛已经不想再约束任何球员。

“毕业后咱一定要回到学校再打一次球” 高考后的一次聚会上,ta依稀记得有人在干杯后说过这样的话。

“必须的,谁要是不来到时候再聚得先罚他几杯,”有人应和道,“那个,我就先自罚为敬”

ta怨恨自己当初听了这话笑出了声,酒精真是可恨的东西,创造出一个个刚被说出就注定要被辜负的梦想。眼眶变得湿润,ta突然有点想哭,泪腺因一段回忆变得兴奋,又像是把神经冲动传导到另一端回忆中。ta突然开始奔跑,不顾冷风的凌冽,不顾包与苹果的来回碰撞,直至工地前。ta停在一面破旧而将要的拆掉的墙下,呆呆地望着它。

 

今天的蓝色小人脸上没有压点进校时的那份喜悦,反而写满了忧郁。ta避过打篮球的人群,避过向窗外张望的低年级学生,独自走到校园和居民楼之间的一面墙前。学校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角落,而这面墙便是专属于ta的秘密花园。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磨损的砖块间长出绿芽,像是属于老兵的功勋。

或许是因为考试没考好或者高三压力太大了吧,ta不顾地面的灰尘蜷腿坐下,双手紧抱着膝盖,仿佛只要这样生活的洪流就不会把ta冲垮。但水滴还是冲进了ta的眼睛,然后又落到了地面上。墙静静地看着眼前哭泣的蓝白色团子,藤曼微微被风吹动,那是它想要安慰却又不敢伸出的手。

“我为什么那么蠢……”ta默默地念叨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墙倾诉,“……我真的不配去幻想……”泪水哽住了喉咙,ta只能眼看想象中的身影走远了。ta转头望向墙,像是在寻求一句回答,但墙保持着沉默。一段真诚且静默的对视过后,ta牵起墙的手,眼睛顺着绿色的枝叶向上望,看到了初冬温柔的太阳。

“我听到了”,蓝色小人重新露出了笑容。

 

墙还是保持着静默,它仍戴着它的功勋,但变成了躺在病床上准备做手术的老兵。

“你是在哭吗?”在工地作业的钻头声和敲打声中,ta尝试分辨出故人的声音。这次是ta伸出了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安慰的手,那只手停在半空中,然后随身体一起下坠。这次是灰小人蜷腿蹲在地上,ta感觉自己心中的一堵墙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但是……但是我再也听不到了”,ta的大脑发疯般地在记忆中寻找往日里的故友声音,又不小心碰倒了满载珍重回忆的架子,玻璃瓶爆裂开,往日的一切便成为了“脑海”,淹没一切思绪。太过温柔的冬日阳光不忍去蒸发它,于是放任时间流过。

“滴答”,“滴答”

从对回忆的沉溺中再次抬起头,腿已经有些麻了。重新适应光线的眼睛让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更加明亮,可ta却觉得格外熟悉,好似这里的一切本该如此。围墙从墙面上伸出用小半截红砖筑成的手,“这边走”,这是教学楼的指引。穿过狭窄的间隙,踏上石板铺成的甬道,一路走到后门。说起来奇怪,后门在当时可是自习课逃课打球的男生或出来私会的情侣们的热门选择。可没有一人发现过间隙那段的ta,至少在ta的印象里是如此。母校原来很小——这是ta在上大学后才意识到的事情,可少年人们在小巧的建筑里塞下最丰富的秘密。这些秘密会跟着校园一同老去、死去,最终成为每个人既独享又共享的回忆。

ta双手握住玻璃门向前推,吱呀吱呀,ta正在打开属于ta的宝藏。门后的世界在被推开的瞬间泛起了涟漪,是光的恶作剧,也是时间的恶作剧。时间的牢笼被打开,耳边的风呼啸着奔向自由,而ta则抬脚走入其中……

 

树叶悄悄抬起头,滑落一丝晨光,打入玻璃内侧,透过窗帘的间隙,阳光下空气中的尘埃如少年人的内心一样无规律地漂浮、在安静的教室里喧闹着。时间一粒一粒随着白粉笔刻进黑板里,随着签字笔印在白纸上。黑板与白粉笔、黑字与白纸,互相应和着,那首无名的歌在这黑白键中奏响。时光甘愿被拉得很长,静静记录着人们的成长。它总是回首望,生怕遗落了谁的目光。那时的他们还是校服模样,在不到3米高的地方释放苍穹外的幻想,它们插着小旗在无人的角落启航。

 

“咣!”玻璃门闭合的声音格外得响,一阵寂静过后,脚步声在静谧的走廊中回荡。教室木门上的铁片诉说着它的名字,105。再次推开,吱呀吱呀,这是它久违的欢迎礼。课桌、木椅、黑板、讲台纷纷转过头,欢迎门口的老朋友。

黑板太久没有说过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张口。课桌们纷纷邀请ta到身边来坐,只是这里的桌椅整齐得过头,ta不想破坏这画面。地板在离别时流下的泪已经蒸干,只留下深深浅浅的泪痕。奖状想和ta击掌,却只得到疑惑的目光。看来它不知道随着一届届学生的入学和离去,教室被多群人所共用,可它只活在某一群人的记忆中。一旁静默的墙曾试图拦住他们肆意挥洒的梦想,最终反而成为了被“肆意挥洒”的对象,一个又一个,在它脸上涂画属于胜利者的记号。只是与走廊联通的窗户悲伤地低下了头,只因它不再作为介质传播欢声笑语,不再感受皮肤的温度,也不再能折射出一群朝阳下的少年,只能反射出一个孤单的人影了。那个孤单的人影漂泊着、游荡着,像是迷失的旅客正在找寻着什么。从讲台到座位,从排头到排尾,最终ta在时间中找到了答案。

于是ta一步一步走出了105,关上了门,吱呀吱呀,这次是ta曾听到过的,对或许再也不见之人的告别。

下课了。

 

上一次ta听到这种告别声,心中却毫无离别之忧愁,只有属于盛夏的热闹与畅快。暑假游学自从ta在问卷中选择“成都”二字时起,便成为ta期盼已久的事。可有些社恐的ta在游学开始前几天想到可能要和不认识的人先进行尴尬的自我介绍,然后还要过同吃同住的生活,紧张竟一时间压过了期待。可人对社交的态度总是双标的。那碗牛肉米粉这辈子——虽然只有短暂的20分钟——也想不明白。汤里倒影出的这位吃货,居然会一时冷落它而想着如何去跟对面的同学搭话。碗壁也无语得直冒汗,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位的目光为何总是飘忽,但过一会儿又落回到同一处。

游学的最后一天晚上,饱餐一顿的学生们在某位爱整活的老师的带领下,在回宾馆的路上开始k歌。从“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到“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然后又非常适时地唱起了《成都》。

“和我~在成都的街道走一走~wu oh~ wu oh~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一直在低着头哼歌的ta耐不住与影子对视的孤独突然抬起头,对上了那一双目光。两边的店基本都熄灯了,除了街上时不时往来的摩托和汽车,就只有路灯静静投下昏黄而朦胧的光。在光中,是斑驳的石板路;在光中,是跳动的灰尘;在光中,是清澈的眼眸。ta的眼睛在那一瞬失了焦,街道隐于黑暗中,来往的人流变得模糊,只剩一圈光晕和对视的笑颜,耳边的喧闹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ta突然想一直走在这石板路上,哼着歌,就这样追随着那眼底的星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耳边早已没有《成都》的“wu oh~ wu oh~”,而是传来校园歌手大赛获奖同学清唱的《水星记》。

“……穿过时间的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

 

那个夏天像一团旧烟火”

 

影子在灯下彷徨,灯光融入斑驳树影,被搅碎,又在风中飘荡。

ta还记得那年盛夏的枝芽发疯的长,迎着阳光。

但叶子终要走入深秋,落回地面上。

又回到平淡的校园日常,ta发现时间变得很慢又很长。也许是巧合吧,在合班课上,ta又找到了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却算不出轨迹,算不到目光。低头看着枯燥的几何题,单薄的线条被铅笔和橡皮弄的脏兮兮。“辅助线究竟该画在哪里?”,ta边想边又望旁边瞥了一眼,于是一个问题变成了两个问题。

 

离开了105的ta回到了走廊,几乎是本能地,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大腿传来的凉意才让ta意识回过神来。坐在窗台上荡着腿,望着空荡荡的过道,ta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变得急躁不安,像是在等某个人。如今冰冷的地板在课间时应该有人光临,几个人说着闲话、谈论着隔壁或对门的秘密。这时定会有奔跑声盖过笑声,不知是偷了同学的笔袋或水瓶,还只是无由的嬉戏。

 

有些倦怠的ta放下书,研究起课间时两脚兽的特殊行为,思索一会儿后觉得这超出生物学能解释的范畴,于是又拿起书,如此往复。

“哟,在看什么书?”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循环。

“没什么”ta揉了揉眼睛

“三体……”那人细细观察着书的封皮,“听说好像有点难懂,我就一直没来得及看”

身边温度的变化提醒着ta某个人也一跃坐上了窗台,伴着课间的杂音,ta彻底放弃读懂这篇著作了。

之后一段时间的记忆被一个个难忘的时刻剪成一段段碎片,而在这掺杂着悲欢离合的剪刀中不乏巧合的偶遇。

 

ta的脚又落回了地面,向楼梯口走去。从踏上第一阶台阶起,回忆的钟开始转动。一步、两步,记忆里的人越长越高;三步、四步,肩上的包越来越重;五、六、七,墙上的照片从夏令营到数学合班课,从春季读书会到学年结束时从天台飞下的纸飞机。时光的河不往低处流,而是带着一段段经历,一件件故事,一个个人向上走,最终停在413教室门口。而ta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步步走向另一段故事开始与终结的地方。

那年盛夏的斑驳树影逐渐融入光亮。

 

在ta双脚踏上到四层的地面起,找寻的身影不必隔着上课铃和下课铃,窗外的繁茂的绿叶掩盖了太多反射出的秘密。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让心头泛起痒意,逐渐沉溺在秋风中的蝉鸣轻轻勾起一点困倦。ta习惯性用手托着腮,却固定不了自己的眼神。蓝白相间与顶上的一团黑,所有人的背影看过去都是一个颜色。可唯独那一个,有些不同,带点夕阳下的余黄和树荫中溶解的绿,交织在一起又微微泛出粉意。于是整齐的背影中,又多出一双涂着红晕的耳根。

有时ta会觉得教室太小,因为这里坐着一起看过书的人,一起在成都街头哼过歌的人,只有纸飞机知道的人,想要却又不敢对上目光的人。随着时间推移,教室里又增添了一位升旗仪式的考勤员,一位不能上场篮球赛的伤员。重新分座位后,又多了一位不老实的同桌和一位不老实的语文课代表……那个人在ta心中的身份太多太多,有时ta都会忘记语文课代表是自己的同桌。

有段时间,ta老发现自己作文中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一句旁批有一个笑脸。刚开始ta还挺得意,心想自己绞尽脑汁憋出的几句矫情话居然被老师赞赏了。但选择性问过几名同学后,ta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我的作文上老有个笑脸啊?”最终ta向同桌发问。

说明你写得好啊,还能是什么。”

“可我问了好多平时作文比我分高的人,他们都没有这个笑脸。”

“那我就不知道了……”之后几分钟ta看到身边这位眼睛看着手头上的题目,笔却一动不动。

后来有段时间由于同桌生病了,ta当了几天的临时课代表,然后当ta满怀期待的打开自己的作文本,却发现最新的那篇没有笑脸。

根据控制变量法……”在语文课代表回来上学后,ta讲述了自己的发现并拿着作文本向课代表发问:“是不是你每次都偷看了我的作文?”音量虽小却也藏不住一分怨气和两分鄙夷。

“这次没有,其实上上周也没有,只是随手画了个笑脸。”十分诚实的回答遭到了更加强烈的鄙夷,“哎呀我那叫尝试了解同桌,增进同学感情,以课代表的身份带头与同学互相借鉴学习”

“那为什么不把你的作文……给我看一下…”本是理直气壮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从此,这个班中有两人写作文和随笔时,不能只考虑老师的观看感受了。

 

ta悄悄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双腿摆放得有些不自然,像是上课迟到了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羞愧地找到座位坐着。有点空旷,这是ta环视教室一周得第一反应。原本的桌椅应是两两并排排列,但在高考前一周大扫除时,他们拆散了它们,然后就再也没有并排过。ta盯着右侧的桌椅许久,最后决定上手要把它搬过来。只是在搬的途中,桌腿扇了椅子一巴掌,毫无反抗能力的椅子僵直地倒在地上,发出响亮的悲鸣。ta放好桌子后赶紧又把椅子扶了起来,那一刻ta觉得自己像家暴后又变脸道歉的大人。

但大人是最容易放下罪恶感的人,不出三五分钟,ta又享受起由于破损而昏黄得刚好的灯光,和拥有“同桌”的快乐,许多时光就应如此度过。只是当时的昏黄来自窗外那天空尽头的一抹。

 

伴着夕阳晚自习,这对ta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ta选择晚自习并非与班上一些人一样为了逃避父母的唠叨与管教。ta自认为ta的父母对ta不差,可也没有多好。母亲总为科研论文而加班,父亲的工作也忙,一天中与父母交流的时间主要集中在晚饭,假若父亲不出去应酬的话,所以对父母的评价也只能说出一句“不差但也没有多好”。晚自习的“自”对ta而言有些讽刺,明明呆在家里才可能是真正的“自习”,至少在学校还会有人陪着。每当ta这么想是便会转头看眼身边,身边那人还是专心写着学案。学案上的化学物质长得乏味,实验操作密密麻麻,ta一时不知道从哪里看起。于是又十分惯性地滑动视线,直到那眼眸出现,刚好残留着一点落日的余光,一瞬间,染红了ta心中的晚霞。

“咋了?”傍晚时分的声音最为温柔

“没什么”视线又迅速溜回自己的学案

从那时起ta开始相信大脑也有焦距。原来ta可以察觉班里的每个人是否最近剪过头,变胖或瘦,以及在思考问题时常做的小动作。可现在就连对焦到眼前的这张学案上都有些困难,因为焦距是从一把椅子中心到相邻的一把椅子中心的距离。

这一次是跳动的心调控着大脑。

终于挣扎着把今天的作业写完,月亮踏上旅途,宣告着少年人该踏上归途。

“一起走吗?”

“嗯”

于是又陪着别人去自行车棚取车,然后在柏油路上谈论着明天与理想。

校园的晚间广播电台还在放着最近热播的电影主题曲

“傍晚操场~树荫透下月光~

许下的愿望~不敢对你讲~

……

陪我长大的愿望~借给我半边翅膀~

陪着你一起飞到梦想的地方”

ta几乎没去电影院看过什么电影,不是没钱或没时间,而是没有人一起,久而久之ta便对最近会新上映什么电影失去了兴趣。但这首歌格外好听,甚至勾起ta一点去查这是来自哪部电影的兴趣。通过歌词,ta判断不出电影是讲爱情还是亲情,但肯定的是,是关于青春和成长。

        “拨开乌云的光芒~是你教会我坚强~

          你看我笑得多甜~

          因为你在身旁”

ta看了看身边正在推车的人,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心中的几颗彩色玻璃球悄然爆裂。出校门的路上人们三三两两地并排走着,篮球架与铁丝网泛着寒光,路灯又变成一圈光晕。一圈、一圈,来到终点。挥手、告别,然后又变回形单影只。回到家,迎接ta的只有客厅25m2的黑暗。摸索着在黑暗中换鞋,打开灯,黑暗被赶走的房间更加空荡。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包,关上门,哭泣只有冷色调与暖色调被揉成一团的被窝知道。那天晚上,床上的小人睡得很香,因为被子和枕头在黑夜里呵护着易碎的梦。

   

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呢?ta不记得了,或者说是很久没有试图把梦境的瞬时记忆转入第一级记忆了。曾有段时间ta是盼着自己进入梦乡的,每晚都会抱着抽彩票的心态躺上床,有时会抽到泪水,有时会抽到笑容,直到每天早上刺耳的闹铃把ta从梦中抓出来,赌徒才会心甘情愿地收手。从朦胧的记忆中,ta想起自己在当时刻意保存了许多的梦中之物——后桌被老师没收的转笔、班长的同学录、元旦晚会的气球、考场座位表上相邻的名字和同桌的笑容……可它们都去哪里了呢?ta不知道,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其模样。它们是回忆中的泡沫,在阳光下斑斓四射,触碰后却消逝在一刻。也许是它们太害怕脆弱的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这个念旧的主人在一个慵懒的午后翻出来,反复在指尖摩挲着然后化为泡影。所以它们藏起来了。悄悄从桌脚溜走,从文具盒中爬出来,翻越地砖的缝隙,慢慢攀上窗台,然后轻轻一跃……只留下一个空白教室,只留下一个空白的人。它们从梦境里逃跑,在现实里也再无法寻到。

可ta终还是找到一场清晰的梦,清晰到分不清那是梦,还是想象中的幻境。

 

梦中,ta与一个看不清脸庞的人并肩坐在操场旁的台阶上
“话说,你想去哪个大学啊?”梦中的话永远轻声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em……可能是A大吧,”梦中的人望着天空,“因为它的经济系不错。”
ta的两条腿顺着台阶垂下去,晃着晃着蹦出几个字:“经济啊…不太了解…”
梦中的人转过头,“那你呢?”越简短的问题越难以回应。
“不太清楚,就…感觉大学好多专业都是为了工作,但我又不太想工作”
虽然没有转头,但ta知道梦中的人此时微微一笑。
‘如果要是有个什么高四、高五……”ta看着操场上的小人做着平均速度为0的运动,“如果要是每天都可以像现在这样每天上学、上课、放学就好了”
身边的人又轻声问:“你不会觉得一成不变的生活很无聊吗?”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ta笑着回答:“不会啊,一成不变,不就意味着什么都不用失去了啊。老师,同学,家人,不就能一直在身边吗。”
“但那些还没有得到的呢?”
看着别人跑步的眼神突然呆滞了,然后眼睛随着脑袋,随着思绪,随着身体,一同垂了下去。

“但那些还没有得到的呢?”ta发现醒来后的自己,对自己复述着这句话。

少年人有时总爱故作深沉地思索着哲学与宇宙,然后又把它们抛至脑后,再抱紧青春时光的享受。

 

夏,是无畏的浪,阳光化作汗水留在绿茵场上,枝叶疯狂生长,树荫却仍敌不过骄阳,只有蝉鸣把每一个午后和傍晚无限拉长,才把时光拖入夏末,拖到需要加件衣裳。于是秋被盼来了,与其而来的还有不想盼来的秋裤,人们打开教室的窗户,让秋风唱着清爽的歌吹走烦恼,再把过滤过的回忆抛出窗外,化作银杏叶洒在地上,满地金黄。最终一切热闹留给冬来收场,一场大雪来得毫无防备,彻底把盛夏的秘密隐藏,围巾托着微红的脸庞,不知是看到谁人模样,还是时间在泪痕上冻成的霜。新芽掀开雪白的被子,宣告着春的登场,读书声回荡在走廊,去往食堂的小路上,鸟唱着爱恋的歌,草坪涂上鲜艳的妆,许下一个个愿望,等候夏日的风标志着起航。

时间从四季里走过,而坐在身边的人却未改变。早晨起晚连忙赶到校时发现自己的椅子早已摆好,不是倒扣在桌上的状态,然后与同桌对视露出会心一笑,奔波的疲倦就会被一扫而空。课上,繁琐的数学题带上能与身边的人对答案的期望便也变得可爱起来。每一节课都如同当时的合班课那样,只是时不时的交流与对视更加理所应当。不再向从前那样,一次偶遇就能把回忆剪成两段。日子变得牢固而漫长,因为一种不知名的情感能把所有琐事、快乐与悲伤拼贴在一起,再在上面种出对明天的希望。ta开始认真聆听每次午休时广播站里放的歌,可当歌曲唱到“你和我背着空空的书包~逃出名为日常的监牢”时,ta又出了神,没有听到“忘了要长大~忘了要变老~忘了时间有脚……”。

可亲密的日子也会生出意外的烦恼。有次ta把头自然地凑过去听同桌给ta讲题时,忽然听到斜后方的人在偷笑。ta本不以为然,但之后几天那位偷笑同学看ta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在ta纠结着要不要冒着社死的风险上去问一问时,那位偷笑同学在一次课间先发话了。“话说你和那谁是不是……”偷笑同学指了指ta身边的空座位。

“没有…”在本能地否定后ta觉得自己回答的语气不够干脆,于是又补了一句“不可能,别多想…”等那位偷笑同学沉思着转过身去,ta赶忙趴在桌子上,把发红的脸和笑容藏进臂弯。

“咋了?笑那么开心”身边椅子的主人接完水回来了。

“没什么”

可终究还是有什么。满是欢喜的眼神不会说谎,梦中偷偷牵起的手不会说谎,高二最后一天待到人都走光才鼓起勇气在抽屉里画上的爱心不会说谎。只是ta太害怕太害怕失去了,所以不敢向前,所以安于现状不去改变,所以放任在一起的日子一步步走向终点。只是ta以为时间温柔,相信自己拥有的便是永久。

年少的人们奔跑得太快了,没有注意身边的风景一步一步向后走,回到夏末的路口。

 

高三的重新分班,是ta最为痛恨的命运的恶作剧。分班表公布的那天,ta惊喜的在413教室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可再往下找,却不见那人姓名。ta用了不到三秒钟,退出文档并点击删除,然后突然想起那个笨拙的爱心现在待在同桌的抽屉里,准备迎接未来的主人。于是在高三的第一天,一向懒睡的ta起得很早,随便吃几口饭就跑进空旷的学校,用橡皮粗暴地摩擦着那颗心,就像捉弄人的命运摩擦着渴望被爱的人。

 

ta低头看了看同桌的椅子,那颗心还在那里,也许是新的主人并不关心,也许是那抹倔强的红不肯褪去。红心早已没有光泽,变得斑驳又带些锈迹,可它越是模糊,在ta心中就越是刺眼。它用残破的身躯向教室揭发ta的懦弱、ta的虚伪,和ta那想要掩饰却还是赤裸裸地暴露在回忆中的真心。感到羞耻的大脑拼命地转移着话题,思绪跳跃到高三第一次月考失利,又想起就是从下定决心把头埋进试卷中的那一刻起,ta不再尝试留恋梦境。可这一切,大脑所做的一切狡辩,都毫无意义。那颗爱心是一锤定音的证据,足以把ta定罪然后关入回忆的监狱。高三是一年的有期徒刑,对ta来说。

 

其实牢狱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这个世界里仍有413教室,和原先世界里的教室一样小。板书、卷子、陌生的面孔在教室里堆积,ta感觉若把窗户全部紧闭教室会显得格外压抑。但打开窗,操场上跑步的人喊出的“一!二!三!四!”不停地打断着做题的思绪。ta痛恨着跑步的人,但有时又想加入他们,就这样一直在操场跑,不停地跑,跑到酸痛的腿再也迈不开步子,跑到嗓子连沙哑的喊叫都发不出为止。然后躺倒在塑胶地上,睡到第二天天明。在高三的日子里,时间过的和试卷堆的增长速度一样快。考试、做题,考试、做题,生活失去了仪式感,很少有事情能作为回忆的分界线。于是时间便飞速流逝,不给人机会珍惜。

仔细想,其实高三的同学们都很好,大家在压力之下互相鼓励,互相追赶。某些严厉的老师也一改常态,话说变得温柔,还时刻关心着学生们的心理问题。自己的生活翻天覆地,只是和那人隔着一间教室而已,只是又变回偶遇而已。生物课本上写着,当一个人受到太多兴奋导致神经递质受体不敏感,从而人体更加渴望多巴胺的分泌。ta明白,对某个人的陪伴敏感性下降的自己,忍受不了这距离,忍受不了只是偶遇,忍受不了梦中渐行渐远的身影。而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了高考最后一科考完交卷的那一刻,出了考场后ta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崩溃大哭,不是为自己发挥的不好而哭,而是哭自己的解脱,哭自己将要获得自由,也哭自己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会告别过去的所有。

“如果当初再勇敢一点,会不会不一样?”

那一刻ta明白只有遗憾是不需要勇气的。ta感觉自己像一位旁观者,看了三年一部关于青春的电影,想要改变人物的命运,却只是想象而已。

 

“关于盛夏的回忆都带着缝隙,那是为了让太阳洒下斑驳光影”

 

越是回忆,ta越受不了回忆里那个遮遮掩掩而又懦弱的自己,更受不了如今这个无能为力又想为过去的感情找借口的自己。可究竟什么是借口,什么又是被掩盖的真心呢?ta不知道,于是便又开始用对过去的怀念掩饰对那人的喜欢,再用对那人的喜欢掩饰对过去的怀念。而越是遮掩,心中那股跳动的情绪越是要喷涌而出,冲碎虚伪的壳,撕裂只会念旧的躯体,然后穿过时间回到曾经,回到回不到的曾经,找寻记忆中的那个TA。
如果TA不是语文课代表,如果TA不是那场篮球赛的伤员,如果TA不是自己的同桌,自己还会喜欢上TA吗?

如果不曾参加过游学,如果学校不曾有过广播站,如果不曾见过TA校服模样,自己还会喜欢上TA吗?

如果TA不是用一段又一段珍贵的回忆贯穿了自己整个青春的“那个人”,自己还会喜欢上TA吗?

这一次ta非常清楚自己的答案,但却没有回答。而是趴在桌子上,眼睛越过臂弯望身边的椅子上,就向从前那样。只是不用担心老师的点名,也不用担心有人转头望。ta很少注意自己的眼睛,但若有人此刻和ta对视,会发现ta看过的悲欢离合,都不曾在此时的眼睛里留下痕迹,双眼一如回忆里的人的双眼一样,清澈、干净。反射出回忆的眼睛每次眨眼,眼瞳的黑夜便多出些星点。星点闪着光汇聚成星河,从天空流下穿过回忆来到人间。ta终还是害羞地闭上眼.耳边的黑发与胳膊蹭来蹭去,尝试把头与遏在喉中的呜咽一同埋入一场美好的梦。

但ta终究还是失败了,因为ta知道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因为ta知道列车还没有到终点站。徐徐起身,ta向无人的教室深深地鞠了一躬,如同当时每次上课前说“老师好”“老师再见”时那样,然后离开了413,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走向旅途的终点。

 

在高考前的一个月,学校为了让同学们放松心情,在走廊尽头的墙上固定了一块几乎占满整个墙面的泡沫墙。泡沫墙下面搭了一个平台用来放笔、便签纸和钉子。这是“真心话之墙”,用来鼓励大家在中学生活的最后一个月,或实名或匿名把自己最想说的话留在墙上。本来ta以为这种“社死之墙”注定会无人理会然后独自社死在墙角,但没想到这面墙才刚固定好三天,上面就布满了五花八门的贴纸。有的贴纸上画着可爱的简笔画,有的贴纸上是匿名的表白,还有的贴纸们甚至接龙形成了一长串对话。

“那我也写一点什么吧,送给自己,也送给…”沉默的笑容背后是千言万语。

于是就像写日记那样,ta开始每天都写一两句话,有些话可能很水或无意义,但让ta感到满意的是自己无论压力再大,都把这件事雷打不动地坚持到了高考前一天。

 

ta翻开属于自己的那一叠便签纸。

 

第一页是一个笑脸。

第二页写着;”因为某位不老实的语文课代表老往我的作文上画笑脸,所以就干脆用笑脸开头了(/ω\)”

第三页:“现在‘真心话之墙’可以变成相亲墙了,表白的和找展的太多了,笑不活了(ω)hiahiahia”

……

第五页:“语文你杀了我吧,他喵的这个破作文怎么就这么难写(╥ω╥`)  ”

第六页:“化学你欠我的用什么还!!!(ノ=Д=)ノ┻━┻”

……

第十页:“今天课间接水时又遇到TA了,感觉TA黑眼圈好重啊(O)

……

第十五页:“吃完饭从食堂回来的路上看到居然有人在操场打球,他们都不复习下午的考试吗???(不过内谁还是挺帅的(////)

……

第二十二页:“距离高考还有最后七天,fighting! ( ̀_́)

……

第二十六页:“如果能和TA考上一个大学就好了……”

第二十七页:“

之后的几页若不出意外都是空白,因为ta一开始拿便签纸拿多了。本来想着在高考后返校举办毕业典礼的那天把剩下的便签纸写完的,可有太多太多话想要说,就算写满所有便签纸也不够。所以ta干脆就不写了,把所有空白页和前面的二十七页一起钉在墙上。ta记得那天ta也留到了最后,确定学校应该是没有人后,ta终于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真心。

 

ta从包里拿出笔,准备在空白页上留下自己今天来过的痕迹。但也许是想验证一个突然的不切实际的假设,又或是鬼使神差,ta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继续翻着空白页,一页、一页……心脏又开始疯狂地跳动,翻动着便签纸的手不自主地颤抖。最终ta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一个笑脸。

 

一个在ta的印象中本不该出现的笑脸。

一个用ta最为熟悉的笔迹画出的笑脸。

一个让人心动的笑脸。

 

于是一切思绪又涌向毕业典礼那天的最后一张合照,在满天试卷中奔跑,走过夕阳下的自行车道,回到在篮球赛夺冠时的拥抱,逃出名为日常的监牢,在开学那天背着沉甸甸的书包……

最终,凝固在一切的起点,夏末的石板路上,路灯下的双眼。

笔掉落在地上,ta抬起头,发现一个明亮的世界以笑脸为中心展开,延伸到未来与从前。转身去,风掀起窗帘,拂过泪痕未干的脸,涂上笑颜。手捧一束未送出的花,就让花瓣随风而去吧,带着思念,时间定格在纸片飞舞的瞬间。

 

“就像骄阳暧昧着绿叶,夏日的风终会吹向少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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