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 梦的大作品 终稿

张轩走进一间教室,找地方坐下。这间教室桌椅摆放不规则,纯白色的桌子大体是多边形,椅子很轻便,好像是那种所谓人体工学设计的高级玩意。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要上什么课,可一切却又自然而然。

“Guten Tag, ich bin Karl, Karl Schmitt. Ich komme aus Deutschland, und Sie?”挨着张轩的同学转过身来,跟她搭讪。他那典型西欧白人长相的脸上,挂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自信笑容。张轩这才注意到他们说着不同语言,来自世界各地,眼睛、头发和皮肤的颜色都多种多样。她瞥了一眼白板:Global Young Leaders Dialogue。说起来,她去年花了几个月时间申请,写了多篇论文和提案——关于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关于后疫情时代的全球化的、关于改革国际组织体系的等等,再加上组织全国性模拟联合国大会,才争取到这个举办于布鲁塞尔的青年论坛的名额。

这个会议的工作语言是英语,不过总不能让那个德国小伙子晾在那里。几年前,她学过一阵子德语,自我介绍的套话还记得一点:“Guten Tag, Herr Schmitt. Ich heiβe Xuan, Xuan Zhang. Ich komme aus China.”当然,张轩说不出来其他句子了,连母校和专业的德语名字也记不起来。他微笑着鼓励她继续,真是尴尬。可她正要改讲英语,他便开口了。

“哦您好,我是慕尼黑大学经济学专业的本科生,二年级,期待与您合作。”挂在耳朵上的同声传译器的声音清晰极了。同传很贵,没想到青年论坛有如此排场,步入国际高规格场所真是令人兴奋。不过她不记得自己领取了同声传译器。

“我来自北京大学元培学院,今年大三,PPE专业,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愉快。本次会议,我比较关注几个问题:城市可持续发展、改革国际组织体系……”张轩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提案,一如在从前的模联会场上跟别国代表第一次见面时的磋商,“我目前的想法呢,就是要从城市空间不足这点入手,通过组建城市群,尝试部分地解决城市拥堵、房价居高不下等问题。具体来说……”

施密特随着她说话的节奏点着头,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但张轩看出他根本不感兴趣。

“那您呢,您有什么想法呢?”

他愣住了,躲开她的目光,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太关注这些,我对经济更感兴趣。呃,比方说,这个石油价格暴跌,就很,对各国经济发展影响很大,不是吗?”张轩忍住没有笑出来。由于世界能源紧缺问题,以及产油国的故意抬价,今年油价涨上了天。他的经济学学位恐怕是拿不到了。

张轩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顺着一片漆黑的石子街道飞驰而去,望着前面卡尔的警红色自行车后灯的闪烁,感到无比梦幻。自从认识卡尔以来,这几天的经历仿佛是一场游戏。在关注国际事务背后,她的心从来都向往更宏大的一切,向往探索世界的更深处。因而,这种上层欲望得到满足的激动充满了她的身体,其效果简直像是服用了兴奋剂。

现在,他们正赶回会议大厦,那里藏着信息犯罪集团S的老巢,空无一人,等待他们将犯罪证据挖出来。以青年论坛为幌子,犯罪集团S其实在召开年度会议。而卡尔和张轩,则是特意招募来的普通人,用以伪装这一会议的本质。发现这个集团的经过很偶然:

张轩还记得那个似乎定格住了的场景:她低头搅拌热腾腾的咖啡,暗自端详坐在对面的卡尔。然后,仿佛时间突然被释放出来,记忆中那个中午就像哗哗的水流。他们具体聊了什么她记不清了,抛开的会议内容不谈,只记得跟卡尔相处很是愉快,却又有种眩晕之感。其实他的邀请令张轩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早晨交谈过后他们再无交集,甚至整个上午他都从未发言。张轩好奇地猜想,也许他是个掏钱进来的富家公子,因为除了无知以外,他对会议的消极态度也不对劲。

眩晕感持续着,酿成祸端。张轩从未想明白电梯为什么会去到根本不存在按钮的B13层,也许是她或者卡尔晕头转向地触发了哪个暗号系统?总之,当电梯门缓缓打开,当门口戴着面具却仍很容易辨识的硅谷创业青年以及一众上午刚认识的年轻人投来惊骇的目光,一切都显得富有戏剧性。这些人立刻满脸堆笑,解释是在举行化妆舞会。可是透过侧面一扇敞开的门,张轩看到房间里的投影上赫然写着“暗网建设”,背景是一个“S”徽章。这令她既震撼又困惑,哪有将犯罪计划写在幻灯片上的?真正可怕的是,似乎有几人持枪。互相使个眼色,两人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坐电梯上去。

后来,张轩记得,卡尔想要再下来探险,挖出秘密。她虽然也有这样的冲动,但出于个人安危的考虑,提出报警:如果秘而不宣,很可能被杀掉灭口。卡尔同意了,当晚他们就找到最近的警察局报案。可是,描述完所见所闻后,年轻的警察只是狂笑不止,直言他们是电影看多了。他说,虽说确实有那么一个犯罪集团S,但B13层和在幻灯片上写“暗网建设”也过于荒诞了,更何况两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去B13层。再三要求下,他承诺,第二天检查一下电梯。

接下来的两天,她跟卡尔一有机会就溜走,讨论这件事,或是跟踪那天在B13遇见的青年们。虽然不算一无所获,但他们捕捉到的零碎的可疑谈话并不足以作为犯证。因此,今晚他们计划潜入B13层。机不可失,青年论坛在下午闭幕,晚上大家组织了一场真正的社交舞会、打算通宵狂欢,S集团不可能此时开会。

张轩把自行车停住,跟上卡尔的步伐,走进大厦,循着记忆找到那座电梯。按早已商量好的办法,两人举着手机手电筒,逐个尝试电梯按键的各种排列,一一枚举。既然有整个晚上,总会找到那种特殊组合的。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张轩故作轻松地问道:“你说,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他们还有枪,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没关系啊,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这样子反倒有趣。”卡尔一副乐在其中的潇洒神色,“不然,坐拥亿万家财,却什么也做不了,真是更没有意义。”

“卡尔,你在说什么啊,生命可贵,我们本都有光明的前途。何况,莫名其妙地为了什么S集团而死,多不值得。我们调查S集团的目的,就是想反将一军,免得我们不明不白地被灭口啊。”

“不,这不对劲,”张轩突然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逻辑问题,“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杀我们,这几天为什么不动手呢?而如果他们没兴趣管我们,我们又何必插手呢?而且这一切都奇奇怪怪,‘暗网建设’、平白出现的B13层,未免太巧又太荒诞了吧。”

“你说得没错,太巧又太荒诞,但这就是现实。也许世界本应如此吧。不过幸亏这一切,我才得以认识你,轩。我说不出你到底哪里吸引我,跟你相处很愉快,这几天谢谢你了。”

“说实在话,我挺喜欢你…”张轩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打断了,“电梯在下坠!”

“我也挺喜欢你的…”

张轩走进一间教室,找地方坐下。这间教室桌椅摆放不规则,纯白色的桌子大体是多边形,椅子很轻便,好像是那种所谓人体工学设计的高级玩意。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要上什么课,可一切却又自然而然。

不,这并不自然,这是已经结束的青年论坛的会议室,而且她已经死在电梯井了。

“Guten Tag, ich bin Karl, Karl Schmitt. Ich komme aus Deutschland, und Sie?”挨着张轩的同学转过身来,跟她搭讪。她回答,“Guten Tag, Herr Schmitt. Ich heiβe Xuan, Xuan Zhang. Ich komme aus China.”当然,张轩说不出来其他句子了,连母校和专业的德语名字也记不起来。

等等,可是,这是卡尔啊,这一切都发生过了!这是什么轮回?

“你不认识我了吗?卡尔,我是张轩,张轩。你在搞什么?”

卡尔吃惊地瞪大眼睛,似乎费劲地在思索什么,低声骂了句“该死的”,随即说:“真的是你!呃,我猜测我们这是时空穿越了,穿越到另一个平行宇宙。话不多说,我们去解决上次的问题。上次也许是因为尝试次数太多,触发了这怪电梯的自毁功能。现在我已经知道B13的密码了。”

一时间,张轩的大脑难以处理这海量的信息。她只是机械地跟着卡尔走出会场,走进电梯,下到B13。这一系列不合理之事发生得太过自然了,她实在难以说服自己这是真的。张轩向来不信平行宇宙,可不然呢?她回过神来,只见卡尔自信地一脚踹开B13会议室的门,冲进去拿起桌上的一个移动硬盘,用笔记本查看它的内容。他得意地给张轩看,移动硬盘里有S集团的全部秘密,组织结构、作案方式……他拉住张轩的手,去地下车库取车,打算亲自把移动硬盘送去警察局。

不知怎的,也许是作为外人停留时间过长,两人在B13的行为导致整个大厦响起警报声。停车场的保安比对着卡尔张轩二人和手机图片,突然恍然大悟大呼小叫起来。张轩坐在副驾驶,侧目看卡尔一脚油门冲破栏杆,驱车前往警察局。这荒诞、荒谬、荒唐,但又太自然了,也因为这太自然所以荒诞、荒谬、荒唐。

卡尔那一闯,让张轩记起了一个模糊的梦,又或许那不是梦。她骑着一辆自行车,蹬得很快。要过马路了,是红灯。她捏了好几下闸,却发现刹车失灵了。体感速度非常快,她莫名不敢用脚摩擦地来停车。只好加速,随便蹬两下就快了一倍,硬闯过去。这真是惊险,但是她还毫发无损。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不蹬,她就会失去平衡摔倒,如果蹬,她就会越来越快,一头撞死。然而她想不了那么多,为了不摔倒,继续蹬下去。她突然觉得,快一些反而好,可以更快地躲过障碍物,于是蹬得更卖力了,仿佛达到了光速。场景一直很惊险。突然,她意识到前面是一面墙,或者是一座大厦,她惊慌失措,左右摇晃车把,砰地撞了上去……

她需要一个解释。

“卡尔,你真是立大功了,可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啊?”

“……”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穿越了的?更有甚者,为什么我们现在可以直接交流啊,出了会场之后我们没有同声传译器。还需要我列举更多不自然之处吗?”

卡尔装作需要目视前方,躲避着张轩的目光,可前面还有90秒的红灯。

“我需要一个解释,卡尔。”

终于,他叹口气,艰难地缓缓吐出几个字:“对不起,轩。这是一个游戏。”

期冀未来的张轩向来熟悉科幻作品。不需更多解释,她明白,这是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别人建构出来的,这个世界有所谓上帝。

“那么你是玩家,我是NPC。我是AI。”

“对不起,轩。你不是AI,你……你是人,可你已经死去了。”

是的,张轩想,那不是梦,自行车飙车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么每次游戏过后她大概会被清除记忆,再开下一场。这么说,她也许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一套剧情了,只不过这次系统操作失误了。可她的使命难道只是忘却,重复地陪着玩家历险、付出无谓的感情?她不要给别人作工具,她不要这样的生活!

“你,卡尔,你喜欢过我,不是吗?”

卡尔仍然装作看路,沉默不应。也许他只想退出游戏,再重开。

话说回来,看看卡尔吧,多么可悲。她猜出来,卡尔的角色设定大概是投其所好,为自己量身定制,因而她一度迷恋于卡尔。可是,看看吧,这个毫无人生理想的愚蠢的富二代,斥巨资来玩游戏(这游戏主线剧情漏洞频出),却连个感情线也处理不好,估计在真实的人生中他并不快乐。而她呢,等下次游戏,她又将忘记一切,重新投入自己喜爱的冒险活动。被麻痹是好事吗?张轩觉得很讽刺,她猜测自己现在没有真正的肉体,可是却将循环往复地获得肉体的快乐。自己这种状态,该是不如意的人们梦寐以求的吧。她只可惜,自己曾是立志要改变世界的好青年,现在却被搞来吸精神鸦片、给别人赚钱。

砰,也许是系统维护姗姗来迟,车子撞上什么东西,失控地滚了几圈,炸开了。

张轩走进一间教室,找地方坐下。这间教室桌椅摆放不规则,纯白色的桌子大体是多边形,椅子很轻便,好像是那种所谓人体工学设计的高级玩意。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要上什么课,可一切却又自然而然。

“Guten Tag, ich bin Karl, Karl Schmitt. Ich komme aus Deutschland, und Sie?”挨着张轩的同学转过身来,跟她搭讪。他那典型西欧白人长相的脸上,挂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自信笑容。张轩这才注意到他们说着不同语言,来自世界各地,眼睛、头发和皮肤的颜色都多种多样。她瞥了一眼白板:Global Young Leaders Dialogue。说起来,她去年花了几个月时间申请,写了多篇论文和提案——关于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关于后疫情时代的全球化的、关于改革国际组织体系的等等,再加上组织全国性模拟联合国大会,才争取到这个举办于布鲁塞尔的青年论坛的名额。

这个会议的工作语言是英语,不过总不能让那个德国小伙子晾在那里。几年前,她学过一阵子德语,自我介绍的套话还记得一点:“Guten Tag, Herr Schmitt. Ich heiβe Xuan, Xuan Zhang. Ich komme aus China.”当然,张轩说不出来其他句子了,连母校和专业的德语名字也记不起来。他微笑着鼓励她继续,真是尴尬。可她正要改讲英语,他便开口了。

“哦您好,我是慕尼黑大学经济学专业的本科生,二年级,期待与您合作。”挂在耳朵上的同声传译器的声音清晰极了。同传很贵,没想到青年论坛有如此排场,步入国际高规格场所真是令人兴奋。不过她不记得自己领取了同声传译器。

“我来自北京大学元培学院,今年大三,PPE专业,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愉快。本次会议,我比较关注几个问题:城市可持续发展、改革国际组织体系……”张轩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提案,一如在从前的模联会场上跟别国代表第一次见面时的磋商,“我目前的想法呢,就是要从城市空间不足这点入手,通过组建城市群,尝试部分地解决城市拥堵、房价居高不下等问题。具体来说……”

与此同时,某游戏公司的IT组正在辛勤工作。负责语言模块的新职员抱怨道:“真见鬼,这个翻译板块怎么只能在说完两句话后运行。每次都要听两句半生不熟的德语自我介绍。”老职员笑道:“嘿嘿,你不知道上次那个富二代,学了几个小时才模仿出那句话呢。不过真别提了,他那次麻烦可大了,不知道是谁忘记清除记忆,导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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