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馥棠刚以为自己睡着了,又呼的一下清醒过来,她大概是睁开了眼,但是周围一点光都没有,所以和没睁开也没有什么区别。一点动静都没有地她把腿蹭到床边,站起来,一阵冷从脚底传到身上,好像那种干冰上的白气一样,但是棠棠没有反应。她什么也没有想,跟编好了程序似的,在黑暗中按经验走到卧室外,走到门厅和饭桌交界的位置,然后走到客厅。奇怪,地板一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吱吱叫,一切都被静音了。棠棠的眼睛冷漠地向右边扫了一下,马上就挪不开眼了。她突然恢复了一点视觉。黑色的钢琴前坐着一个人影,黑色的辫子垂在黑色的衣服上。人影没有看棠棠,她轻轻地把手放在琴键上,猛的一下,开始用力地愤怒地敲击琴键。钢琴上边的盖敞开了。里边的块块在用力地剁着,高高低低,前前后后,此起彼伏。但是一点钢琴声也没有,只有钝钝的响声,其实也不是响声,因为棠棠并没有听见,更像是极低频的、比bass还低的震动震着她的胸腔、她的脑袋。棠棠一下子不是刚才那个机器人了,她喘不上来气了。她的眼里只有钢琴里的块块,她想挪开视线但做不到。人影黑色的衣服在黑暗中发出刺眼的橘色的光,钢琴块块变得越来越大,剁得越发奋力了,她脑袋后边震动的节奏也想变得越来越急,它们竭尽全力地尝试着,要呼唤棠棠靠近钢琴,靠近那个人影,把手伸过去,把头伸过去。棠棠好像看见自己被压成面片挤进深渊。她也竭尽全力地抵抗着,抵抗着节奏不让它变快。钢琴,节奏不肯放弃。棠棠想闭上眼,想跑走,想捂住胸口。但她只能一动不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手指敲着琴键。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嘴大张开了,眼睛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脑海里还完全是刚才梦里的场景和节奏,她快速地喘着气,不敢动。鼻子和嗓子里想哭,眼睛却干干的。

 

终于到早上了。是今天了,棠棠想,又到这一天了。今天一定要成功地去。但她躺在床上不想动,心里是期待?还是恐惧?不行了,天已经亮了。棠棠下了地。

她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和昨天梦里一样来到客厅,心里咯噔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钢琴。

钢琴乖乖地站在那,盖着盖,凳子插在里边,一动不动,早上的光透过白色的天空浑浊但是明亮地照在上边。一瞬间,她好像看见梦里的女人坐在那,旁边还有个小女孩,冲她笑了一下。她吓了一跳,甩了甩头,再看什么也没有了。

她坐到琴凳上,打开琴键的盖子,手轻轻地滑过去,白色的琴键一棱一棱地溜走。手上一层灰。上次弹琴是什么时候?

棠棠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个早上,不像今天早上,阳光总是金黄的照在琴键上,谱子上。棠棠感觉是个小小孩,练烦了,甩着弹酸了的手,发着脾气乱砸琴键。总是有一个身影跑过来,不厌其烦地搂她,哄她,然后和她一起乱敲琴键,最后认真听她弹一遍,很享受很幸福的样子。

棠棠轻轻把手放在琴键上,不用思考,音符自己流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在钢琴声里飘着荡着,好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甚至感觉好像有个身影在自己旁边一起陶醉着。

最后一个音符渐弱在半空中,棠棠轻轻抬起手,松开踏板,点了一下旁边琴凳上的屏幕,“结束”。希望那个人喜欢,棠棠微微笑了一下,揣起手机。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棠棠开始恶心。终于公交车一晃,到站了。她晕乎乎地踏下台阶,黑色柏油上的白色天空亮的她眼前一暗。再亮起来的时候,棠棠看到远处地平线那里灰暗的围墙,阴沉沉地耸立着,瞪着她。棠棠胃里一紧。她收回目光,一条灰色便道直通围墙,一片大野荒地铺在两旁,这样的地方,路边居然开着小野花。

棠棠一边走一边弯腰摘。直到她攥了一小把的小五色梅,红的、粉的、黄的。棠棠喜欢小朵的,那个人本来喜欢大的,但是棠棠说服了她小朵单瓣的简单,更好看。五色梅最不爱蔫了。那次她捧着一大把五色梅,从外边淋着雨满脸通红兴冲冲地跑进屋子里,给棠棠,也是有红的、黄的、粉的,整整插了一个礼拜。

棠棠的肚子自己开始紧张,她努力忽视它,只是想小时候的事情,只是盯着旁边地上的小花。可是肚子还是越来越紧张了,全身都越来越酸。

突然,一朵大大的,重着无数层花瓣的五色梅冲进了视线,它发着鲜艳的橙色,那么扎眼,棠棠再也无法忽视紧张感,昨晚的梦境浮现在了眼前。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么亲切,那么可怕。

一片阴影降临在头顶,棠棠抬起头,看到巨大的灰色围墙就在前面,占据着整个视野,看不到了其他一切。

棠棠赶紧低下头。前边露出焦黄干裂的土地。没有花了。

她回到便道。

她攥紧兜里的小花和手机,感觉手上不停地出汗,揉搓着小花。她低着头继续走在一人宽的灰色便道上。地上没有影子,大概是天空越来越黑,可能快下雨了。便道到头了,她知道到了,便停住脚步,却仍然低着头,不动。

进去,把小花给那个人,把钢琴放给她听,就这么简单,就像写好的程序一样,这么简单。

她盯着地,但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竖着耳朵听着前边灰色的世界。

起初,一点声音也没有。慢慢地,从脚下的震动开始,棠棠听见了,听见了咚咚咚跺地的声音。那是成千上万双脚被迫齐踏步的剁地声。棠棠上中学军训跑步时周围就是这种声音,很齐。现在她用脚和耳朵感受着,小心翼翼地接收着每一丝震动。一下两下三下四下……这声音经久不衰,那么无规律地按照一个节奏响着,但总有一个很强的脚步声不齐,想自己蹦出来,好像把节奏越带越快了,不过过了这么久也没有真的快。棠棠被催眠住了,呆呆地听着,渐渐地,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跺地的声音越来越响,心跳得也越来越强,心脏、脖子、手腕、脸上都一下一下,一涨一涨的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跳终于与剁地声合上了,合二为一的力量大到无穷。震耳欲聋的,棠棠全身都梆梆地跳起来,震动淹没了她,她喘不上来气,浑身涨得难受,一阵酸痛从肚子里升到鼻子。再也受不了了,她转身就跑,大雨点倾盆下来,冰凉地和滚烫的眼泪混合在一起,泼在全身。

 

这次甚至没敢抬头看。冷静下来的棠棠笑自己。我是不想见到那个人,不是不敢,她为自己辩白,可是骗不了自己。她就是不敢见那个人。那个人就在里边,她不敢见,却一次一次地到那里去。

棠棠坐上公交车回一个人的家。那个人在进到那个地方之前让她去和姥姥一起住,但是她不肯。

她以这为耻。

她不想靠近和那个人沾边的一切人。

而姥姥是那个人的妈。

心又突突地跳起来。

她恨起自己,不应该想到这里。完了,她想到了。嗯,骗谁呢,自己不还是那个人的女儿吗?是啊,不管她怎么拒绝再次使用那个称呼,那个人还是她妈妈。她闭上眼,害怕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最亲的那个人,赶紧又害怕地睁开眼。什么时候,那个人变成自己现在自己害怕见到的这个人了?她厌恶见到她,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最亲近的人,但是,即使她不敢承认,她想她了。不然那个地方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吸引过去。

可那个地方是监狱。

棠棠偷偷地把手从兜里掏出来,黑暗的手机屏幕里边藏着一条没人听过的录音,几朵小花被揉的七零八落,热烘烘地蔫在手心。最不爱谢的五色梅谢了,棠棠感觉自己身体里也有什么跟着小花一起谢掉了。棠棠绝望地看向窗外,天暗得很厉害了,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棠棠恍惚了。这是我的脸,还是妈妈的脸?

她看到妈妈那张脸在飞驰而过的荒地上不变地注视着自己。自己,正坐着车离她越来越远。

棠棠受不了了,公交车灰色的围墙把她裹了起来,她要出去!

停车!棠棠拍着灰色的围墙。停车!我要出去!

棠棠重进黑暗的雨中,开始狂奔。

 

作者的话:

(1)我段首的空格都没了,不知道为啥

(2)还是没起名

(3)写得不好,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加了一些情节以后更乱套了,尤其是主人公的情感,越来越不对劲。因为有其他那些内容以后恐惧感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我也没有办法,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来让恐惧一直在那里。我也不满意,但是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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