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
1.
“什么镇痛片也治不了您的病。还是照积年老方办事——来个以毒攻毒吧。唯一能叫您起死回生的妙法就是两小盅伏特加，再来点儿热热乎乎的辣味下酒菜。” M.A.布尔加科夫《大师和玛格丽特》
“你迷信吗？”一个坐在蓝色飞毯上的鬼担忧地指着我的右眼皮：“它跳得好剧烈。”
的确，我的右眼皮就像一匹自由的野马，全身上下只有它不姓何。
我试探性地想和她打声招呼，但在声音出来的一刹那被她一个突进堵了回去。她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恶狠狠地瞪着我：“在图书馆不要大声喧哗。”说罢又担忧地向后退去，斜躺在飞毯上，然后缓慢消失了。
我闭上嘴。简直是哈利波特与哭泣的桃金娘照进现实。
照理来说，全世界每秒钟就会死掉两个人，而按这边的规矩只要找不到死因就得留在人间——人间早就鬼满为患了，吓人。于是不知道哪个神仙大手一挥：只有鬼想被人看见且人想见到鬼，鬼才能出现。用现在流行的话说，鬼和人要双向奔赴。
所以我看见她了，不知道是我鬼片看多的实践精神还是她几十年的无聊在其中作祟。
“我就死在这所图书馆里，挺突然的，正好是三十岁的前一秒。”那个鬼——她自称叫吴闻珊（我也不知道是哪三个字，总之先这么记下）——趴在饮水机上，看着气泡咕噜咕噜地冒出。
死在图书馆的鬼必须待在图书馆里，死在海里的鬼必须待在海里。
吴闻珊絮絮叨叨地和我讲变成鬼之后的种种限制，她趴在飞毯上托着腮，不停地抱怨。
“所以从你变成鬼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图书馆？”我接完水，向阅览厅入口走去。吴闻珊截停我，引向一个小角落：“你可千万别告诉别的鬼，”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在我耳边说：“我的‘海’可以带着我出去。”
原来她身下被我称为“飞毯”的东西是用纸条织成的“海浪”。我刚想要动手去摸、或者只是近距离看看都好，却被她凶悍地躲开：“离它远点！”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碰到。
见我向后退去，吴闻珊表情迅速和善了起来。她继续讲道：只要把“海”拆开再打上结，就像蹦极的绳子一样，吴闻珊就能被束缚着跑出去。但空子不是那么好钻的。除非有“人”领着她，否则每次出行就像掉在地上的卷纸一样滚向1/360的某个方向——于是来回随机了几十次她也懒得赌了——本来要出去见谁？吴闻珊早就忘记了。
“所以说，没有人想见我，我已经好久没出去啦，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她摆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却被我的无动于衷折了回去。
“这样，”吴闻珊露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我帮你避开倒霉事，你带我出去。你赚了。”
当代哪个年轻人不迷信？更何况人鬼世界两隔，帮个于我毫无关系的鬼忙又不会影响什么，不是吗？
我于是点了点头，而吴闻珊似乎已经预判了我的同意。她欢呼着转了个圈，坐在“海”上相当满足：“先便宜你一下，快去翻一翻饮水机前的垃圾桶，你把借阅证掉进去了。”
我回头一看，眼见刚才清洁工正准备清理埋葬借阅证的垃圾桶，正准备飞奔过去拯救50元工本费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姑娘。
“真的太抱歉了！”穿得一身漆黑的小姑娘开口却是柔柔弱弱字句带泪，站我面前不住地鞠躬。吴闻珊看戏闲的无事，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促使我掉进道德难题的万恶之源。她的嚷嚷让我抬头暂时抽离，可惜勤劳的人早已把它带走。我叹了口气，抱了抱还在道歉的小姑娘又安慰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去。
却又被那个小姑娘截住了。她跑到我的面前站定，低着头揉搓着双手：你能不能，今天晚上来听我唱歌。
她没有抬头，但是期待的眼神由地面向外反射。我的同意好像又一次被预判了，我点头前她似乎就已经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写着时间和酒吧地址的小海报。仿佛大功告成一样，小姑娘整个人立马松弛了下来。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他们都叫我B市小王菲，你呢？
我低头看了眼海报：酒吧叫Miss You Night&Day，歌单又是清一色的“原唱王菲”，怪不得会找她做驻唱歌手。
“我叫何闻涵。”无所谓了。这种时候纠结报不报真名根本毫无意义。小王菲见我如此爽快，笑容变得更大了。她凑到我身边来又偷偷摸摸递给我了张小纸条：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如果找不到路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她向我伸手伸得无比自然，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把写了自己电话号码的面巾纸递给了她。“如果我没在台下找到你我可是会给你打电话的。”语气的上扬仿佛可以具象化，她冲我挥了挥手，匆忙离开了。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来着？”鬼上线了。
“何闻涵。”我收起海报和小纸条向挂失窗口走去。
“这名字挺耳熟的。”
等我再回头去看，吴闻珊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消失了。
2.“在这样的世上生存下去，帮助别人生存下去，把别人从自杀中拯救出来，这便是善良，这是谁规定的？！”三岛由纪夫《镜子之家》
受了别人的恩惠才能来到这世上，走的时候却无法不被牵挂。
3.“无疑，我们的时代，偏爱图像而不信实物，偏爱复制本而忽视原稿，偏爱表象而不顾现实，喜欢表象甚于存在。”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
6.“永别了！将来不管我是海上的泡沫，还是山间的蓝雾，或是草原上的暮霭，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永别了！再吻我一次吧！”M.高尔基 《小仙女与青年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