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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下午，秋风淡薄地吹拂在大地之上。周应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本该是个和同伴约会的好时候，她在出门前也好好打扮了，但最终只是转悠着，在人流汹涌地街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转过街角，在城市的一隅是几座老旧的小区，掩映在绿植中。这些大多建于城市发展早期，最终隐退于潮流中。周应然心思满满地走过，不经意看到一个大理石牌子，“春满小区”。
她楞了几秒，然后被击中了一样驻足在原地。过了几分钟，周应然才动了起来，她在那小区门口徘徊着来回踱步，犹豫着是否进入。最终，她跑离了那块牌子。
一刻钟之后，周应然又回来了，只是多了手里地一大捧花，正培育的鲜嫩欲滴的白百合在女孩怀里绽放着。这次她没有犹豫，好像鼓足了勇气走了进去。
入目是有别于新式小区的沉旧与安然，为数众多的老人正在丰富的绿化下遛弯散步，间或有幼儿的笑闹。周应然凭着一股劲儿进来，此时面对陌生的大楼却之能再次停下。她走近几位老人，小声开口：“爷爷您好，请问……南楠家是在那栋楼？”
从那个名字出口，几人之间的气氛漩涡般动了起来。一个老人看了看周应然和她手里的花，叹了一口气：“你是楠楠的同学？”
“嗯……是的。”
“楠楠家在四单元五号楼，但是你现在去也进不了门。她爸妈都不在家。”
“哦，谢谢。”周应然泄了气，低下头羞愧的回答。
另一个老人突然开口，指向绿化另一边，“老关，你看南星这不是在吗，小姑娘你去找他吧。”看到周应然的疑惑，他解释：“南星是楠楠的哥哥。”
但是伴随着远处的那个男孩被老师叫过来，周应然的疑惑也没有消退。尽管她和南楠算不上至交好友，但也从没在谈话里听说她有个除关爱的父母之外的亲人。
男孩的举止有些说不上的怪异，也许是他频频东张西望的动作，有些脏污的外套和脱离世俗的天真感共同构成的。“南星，她是楠楠的同学，你带她去你家看看吧。”老人吩咐。南星看了周应然一眼，沉默地起身走向一旁的居民楼，周应然赶忙跟上。再近一些距离观察，她看见男孩里面穿着一件卡通星星的幼稚T恤，周身的不协调感越发突兀，忽然间觉得一些害怕。
男孩只是默不作声地回家，经过电梯，楼道，最终到达了一户前。随着大门打开，周应然看到了里面地景象：杯具零落地倒在地上，家具混乱不堪，好像在发霉。她走进去，灰尘铺面而来。小心地移动着，周应然走到了一扇，贴着贴画地门前，小熊，星星，糖果——这一定是南楠的房间。她征询房主人的意见，男孩盯着她不说话。
周应然还是推开了门，入目是刺眼的白色，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被盖上了一层白布，显得寂静而死寂。在房间尽头的白布上摆着一张遗像，周围有一束白菊花，上面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娴静地笑着。
一阵抽痛袭击了周应然，她地眼眶很快湿润起来，思绪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有关南楠的一切。她总是很安静，但做事周到，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总是一个人学习。直到一次春游周应然摔伤受了帮助后，她才发现她那样细心而善于照顾人，彼此也成为了朋友。但谁都不会想到她会选择跳楼自杀，监控显示她在窗边徘徊了接近二十分钟，最终凭着缝隙跳了下去，在多数同学晚自习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此后整个学校都陷入了一种焦虑，不安，手足无措，周应然也是。在她的印象中，南楠有着宠溺她有求必应的父母，还算富裕的家庭，虽然作为学生学习下降难免受到老师的训斥，但依旧十分美满的人生。
她抽泣着，在悲伤的笼罩下把抱着的白百合放在遗像边。白布之下好像藏着那双娴静的双眼，在无形的注视中，周应然突然惊觉自己的到访和着装如此不合时宜，橘红的裙子缝着微笑的卡通熊，在白色里格格不入。她转身想要离开房间，却发现南星在盯着她。
在灰败的背景下，他似乎就没有移开眼过。周应然局促地走出来，正想尽快离开。然而男孩突然动了起来，他冲到周应然面前，伸出手来开始揪周应然的裙子。
“啊——！”周应然吓得不知所措，她抓住男孩的手企图甩开，但南星比她高大许多，他执着的拽着裙子。惶恐和惧怕让周应然再次流出眼泪，她不停地尖叫着想要引起别人地注意，折腾中家具被踢到。
“彭！”门腾的打开，“南星！你在做什么！”一个中年女人跑了进来，她很快地拽住了男孩把他拉开，把他挡在身后。慌乱间，周应然想起这好像是南楠地妈妈。
“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女人安抚道，转身想要训斥男孩，但在他沉默地双眼里又没再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姑娘，对不起，你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惊魂未定地周应然说了来龙去脉。女人在听见“同学”“南楠”几个字后变得萎靡又颓然。“南楠会感谢你的…..”
但是此时周应然没有注意，她感到愤怒。“阿姨，这是怎么回事，他，他突然过来……我好害怕…..我以前从没听南楠说过她有个哥哥……”
女人委顿了下去。
她接了杯水递给周应然，在她抬眼的时候周应然看到泪水从她眼里流出来。她哭着伸手轻轻拍了比她还高一个头的男孩一掌，“你怎么这样对妹妹的同学！人家好心来看楠楠，你怎么这么——”
那双沉默的眼睛突然爆发了。男孩情绪激动的胡乱挥舞双手，身体颤动着，他大声喊着听不清的混乱话语，再次向周应然伸手又被女人拦住，他转而撕扯自己的衣服，在激动而变了声调的喊声中一些词句慢慢清晰。
——”未未”“楠楠”“红”
女人死死抱住男孩把他往怀里按，一边安抚着：“妈妈在，妈妈在，妹妹也在……”男孩在瘦小的母亲怀里，慢慢停下来动作，但还是急切的说话，他沉闷的声音终于清晰：“楠楠说……要裙子……”女人怔住，茫然道：“裙子？妈妈都可以给楠楠买啊。”
她再次对周应然道歉：“同学，对不起啊。这个孩子有自闭症，很多事情他都不太懂。我和他爸实在是太忙了，只能放他自己待一会儿。”她继续呜咽道：“家里他就和楠楠最亲了，小时候楠楠就带着他玩，我们都说她反而像个大姐姐一样。楠楠走了…他太伤心了…对不起呀，同学。”
周应然站在原地，突然感觉自己窥见了掩藏在白布之下的什么，使她一动也动不了。
女人锢着自己的儿子，向一个陌生人询问女儿在人世前的最后讯息。
“同学，楠楠以前在学校过得还好吧？”
周应然迟缓地应答：“我……我觉得……我其实也不清楚，她的朋友很少， 也不经常和人说话。但是，但是阿姨前段时间我们会在一起玩，她春游的时候帮了我……她是个很好的朋友，特别会照顾人，很可靠。”她急忙补充道，忽然意识到什么：“阿姨，您以前都不关注这些的吗？”
女人的五官拧在一起，几番下来才松开：“我和她爸平常都很忙，我们得挣钱给孩子们存下来……”
周应然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就像是责问一样，而女人松开男孩，走到她的面前。周应然看到泪水滴到她的锁骨形成的窝里，像一个小水坑。
眼泪从她进门来就没有停过，女人的眼睛就好像一台将要坏死的机器，收到一点刺激就打开水闸，哭泣在此时成为与呼吸心跳一样维持她生命的必需品。
“楠楠总是那么乖，我和她爸都说生了她真好，星星以后有个妹妹照顾了，我们不用，不用担心我们走了星星一个人怎么办……她那么省心，学习又好，我们很放心……”女人伸出手，好像要隔着周应然抓住一个同样年纪的女孩儿，“可是她丢下我和星星走了…..也对，是我们对不起她，是我们太委屈她了，楠楠太伤心就丢下妈妈走了……”泪水洗涤着女人眼下的皱纹和因为上了年纪有些松弛的脸颊，又流到她黑色的衣服上。
这座凌乱的，一片狼藉的屋子除模糊的灰色，死寂的白色，裙子的橘红，染上了第三种恐惧的黑色。
“阿姨，节哀。”眼前的一切都让女孩年轻的生命难以承受，周应然生硬的安慰着女人，“南楠在天堂一定会很轻松快乐的……”
“谢谢，谢谢，同学。”女人回答。
“阿姨，我现在该回去了。”周应然抓住裙角，她需要逃离。
“嗯，谢谢你了 同学，再见。”女人站直身躯，走回男孩身边。
在经过过道的时候，周应然看到南星仍在盯着她的裙子看，只是那双黑眼睛里充满惶惑和被撕裂的什么东西。
她迈过门槛，快速地走到电梯口，身后黑色的大门轰的关闭，隔绝了一切。电梯迟迟不下来，周应然被驱赶着走向楼梯间，就在她下到第四极台阶的时候，她听到了从那扇黑色的门里面传来的一阵极大声的，悲切的，无法形容的喊声。
风依旧吹拂着秋天的黄昏，周应然像来时一样跑离了小区，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逃回家里妈妈温暖的怀抱里，逃离那些让她也无法理解的超越生命的沉重。在风中她橘红的裙摆摇动着，周应然注意到裙角缝着的一只卡通熊开了线摇摇欲坠，那里正是南星伸手的地方，她忽然回想起一段回忆——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日，梳着麻花辫的不常说话的女同学递给她纸巾，她们坐在一起聊起天，不经意间谈论到了周应然为了表现特意穿的红裙子。在女同学询问后，周应然快乐又骄傲地说，这是她的生日礼物。她心灵手巧的妈妈特意为她在上面缝了她最喜欢的卡通角色：一只抱着星星的小熊。女同学模糊的面容看起来也为她开心，说她也觉得这只小熊很可爱，和橘红的裙摆十分搭配。周应然记得自己问道，你也喜欢小熊吗？女同学回答说，其实她更喜欢那颗被抱着的星星。
今天的天空云朵连绵，大地一片昏暗，预示着这是一个灰蒙蒙的夜晚。但是，也许明天云退去了，星空就会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