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 cetera.

2

他在床上醒来时,外面是傍晚。

夕阳最后的余辉已经快完全被黑暗吞没,厚重浓艳的绛色和深蓝笼罩着整个天空,太阳留下的痕迹像是鲜血的颜色。

这样的场景让他感到有些压抑。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平时会从街上传来的小孩子们的嬉闹声都消失了;整个屋子都没有开灯,只有窗户照进来的暗黄色作为唯一的光源。他开始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记忆模糊一片。

他下床去看日历。9月3日。

秋天了,天开始黑的越来越早。夏日的潮湿和炎热还没有完全消散,天气闷热的像依然处在盛夏,在屋子里尤其。他感觉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但总之不能再闷在屋子里了,他推开房间的门走出去,因为没有注意到摆放凌乱的家具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沉重的撞击声和玻璃打碎的声音一同响起,这时他才注意到桌子上还放着盛有半杯水的水杯。

他叹了口气,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扔进垃圾桶,然后披上门口挂着的大衣出门了。这个时候的街道没有已经没有上午那么喧哗热闹,正好是饭点的时间,大家都结束一天疲惫的工作回到自己的家享受亲人端上来的美味饭菜,他没有看到经常在巷子里玩闹的孩子们,也没有路边的小贩摆着琳琅满目的漂亮小玩意。再往前走是小镇连着的一片林子,他踏上松软土地上铺着的石子小路,这里的空气明显好了很多。有幼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总算为这个死气沉沉的黄昏注入一丝生命力。

他觉得有些无聊了,而太阳也要全部沉没在远处的山中了。他开始走向回家的方向。

吃过简单的晚饭,看了一会儿一个月都没有看完的书,睡觉前他照例撕下了日历上的一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都会在晚上撕掉这一天的那页——放进与过去的每一天一起的抽屉里,然后躺倒在床上。

 

3

他在床上醒来时,外面是傍晚。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他不记得自己昨晚有睡的很晚或者今天上午已经醒来过一次,却还是在下午才醒来。但口渴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打算先去喝一杯水再仔细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已经生活不健康到开始产生记忆错乱的问题了。

他拿起水杯,手臂却在一瞬间脱了力,玻璃杯掉落在地上,伴随着破碎的声响碎片与水一起溅出来。他愣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去捡地上的透明的碎片,摸到冰凉的玻璃时突然感觉这件事在不久的之前也经历过。但这不应该,他很少打碎家里的东西,他一般都很谨慎的。

可能只是错觉。把碎片扔进垃圾桶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今天的云厚重的覆盖住了整片天空,被余辉染成浓烈的色彩,看起来像是雨夜的前夕。我需要出去走一走,他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披着大衣走出去的时候外面格外安静,很奇怪,即使是晚餐时间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绕镇子一圈之后他感到无聊,在回到家之前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黄昏的天空,然后关上了门。

 

4

他在床上醒来时,外面是傍晚。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扑向日历。

刺目的鲜红色数字在苍白的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9月3日。

 

5

他被困在这一天了。

 

6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以前他看到过一个词叫做“既视感”,是一种产生幻觉记忆的生理现象,他也体会过走到某个场景下突然感觉梦到过或者经历过的感觉。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的情况。他在这样闷热的季节感到一种由心生的凉意。

为什么是这一天?为什么是我?身边平常熟悉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那么诡异,像是某种挣脱不开的牢笼,整个世界都把他囚禁在原地。他冲出房间,太过慌忙而碰倒了桌子上的杯子,玻璃杯从桌子上滚落,清脆的破碎声再一次在耳旁响起,而这一次显得格外刺耳且令人恐惧。

他冲出房门,想要在街上寻找到一个和他一样意识到在反复过着同一天的人,但直到奔跑的满头大汗也没能找到其他人。这不应当。就算他和其他人的交流甚少他也总是注意着这个镇子的其他人。但他太孤僻了,屋子在距离镇中心最远的地方,在他搬到这里前每个人就都已经互相很熟悉,像是早已形成了一层坚硬的难以打破的墙壁。也正是如此,他的房屋从来没有留下过除他以外任何生物的气息。

在这个镇子上只有一种人欢迎他——孩子们。

那些总是在小巷玩着皮球或者涂鸦的,无论对着谁都会一样的露出灿烂笑容的孩子们。他们是唯一会笑着和他说话的人,那种诚挚的澄澈的、还未经任何世俗污染的真挚笑容。他记得有一次他们的球滚落到自己的脚边,他本能的捡起它,一个小男孩从远处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球,用稚嫩而活泼的声音向他道谢。

“麻烦您啦,先生!”

其他的孩子们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快要被吞没在落日明亮的余辉中。他们朝他的方向挥着手,喊着男孩的名字,被呼唤的孩子跑回光中,跑回属于他的鲜活明亮的归宿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距离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

 

7

在幼时他渴望过同样的事物。

小时候的他和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肆意的与伙伴们一同玩闹,抱着爬树摘下的果子奔跑在田野上,立下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永恒的誓约。他也会在超市里偷偷买下一大堆喜爱的零食,望着橱柜里最新的模型拽着母亲的衣角,再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玩具炫耀般的展示给每一个镇上的孩子。

但快乐的故事不会永远的继续下去。变故像是每一个荒诞的戏剧中一样发生了,意外夺走了母亲的生命,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父亲从此开始酗酒吸毒,阴晴不定。他被锁在屋子里不允许踏出房门,每天每天都只隔着窗户的玻璃望着外面嬉闹的孩子们。他本身是忍耐不住寂寞的孩子,对着玻璃捶打着哭喊着,却什么也换不来。这样的囚禁一次就持续两三天,被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一块面包,没有的时候那扇门就从来都没有开过。父亲酗酒以后把他从房间里扯出来殴打,他在墙角蜷缩着身体,徒劳的抬起手臂试图保护自己。

他开始收敛起自己的性格,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学会如何看别人的脸色,为了讨好身边的人,为了能够得到一点施舍借此生存下去。他在心里默默的发誓要努力学习,离开这个已经不是家的家。

他还记得与家人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他在父亲与母亲共同唱起的生日歌中吹灭蜡烛,悄悄的在心里许下愿望:我要一直一直,像现在一样快乐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足够成熟到知道要如何控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错误想法,如何做一个乖巧到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孩子,做一个优秀理智的成年人。墨守成规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但那些思绪却在这一刻再次卷席了他,带着一切曾经快活的日子一起。

他没有忘记,他什么都没有忘记。他还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他不甘于被囚禁于此,他还要实现曾经的誓言。

他想要摆脱这个无尽的轮回。

他想要摆脱这一切。

 

8

他开始尝试无数不同的方法。

 

9

他已经无限的接近真相了。

 

1

他从床上醒来时,外面是傍晚。

夕阳最后的余辉已经快完全被黑暗吞没,厚重浓艳的绛色和深蓝笼罩着整个天空,太阳留下的痕迹像是鲜血的颜色。

 

0

他死在了一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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