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落日

一轮巨大的落日映照在碎隙星的近日面上,撒下的金光铺满了森林的树顶。傍晚的森林里充满着喧闹,小动物们争着抢着感受这一天最后的温暖。我抬起头,欣赏这里绝美的景象;伸出手,她一定会欣喜地紧紧握住吧。想到这里,手心似乎感受到一丝温热。忽然,身旁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嗳,可以…再陪我…往前走走吗?”

她是一个极普通的人,总是整整齐齐地穿着工作服,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我告诉她不必如此拘谨,在这荒僻的星球就像在家里一样就是了,她却笑道:“工作服比较方便。”作为上司,我讨厌她的冰冷,可她只有在工作时眼里才会放出一丝光芒。一次醉酒后,我大笑着胡诌道:“她估计是那种和我做过了我也不会记得的女人吧。”同我喝酒的同事笑骂道:“积点口德吧,奥。她哪天把你抛尸荒郊野岭也不会有人替你说话的。”见她没什么反应,我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向她拥去,“不然的话,就用你的身体把我记住吧。”旁边的女同事一个耳光扇过来,嗔怒道:“老不要脸的东西。”我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上,看见她尴尬地笑着,神色中透着一丝黯然。那个女同事仿佛愧疚地扶我回到了房间。第二天清晨,我一人在陌生的房间醒来,我习惯性地拿香烟却发现没有。坐在床上,脑子里却全是昨天她那暗淡的神色,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是五年前的一个清晨,我刚从总部调到这里,她的表情如同一个刚上战场的士兵。

对碎隙星的探索在按计划进行着,我也逐渐变得沉默。回忆如碎隙散落在时间的长河中,“说到底碎隙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美丽的夕阳呢。”我好像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夕阳因为翻译问题被误称为碎隙,但碎隙这个名字却带着一份神秘,等待着人类的探索。究竟是哪一天呢,恒星观测部的人突然告诉我,这颗恒星即将爆发这个小星系有史以来最大的能量释放,人们在母星时曾经将它称作太阳风暴,这场风暴强到让这个星系唯一一个适宜生存的行星改变他的轨道,最终坠入他的太阳。

这份报告宣告着行星探索计划的重点,也宣告着这颗美丽的行星的死亡。大家沉默不语,我干巴巴地说道:“既然大家了解到了这个事实…那么…我们的工作也来到了终点,我会向总部发送完整的报告,这些年的共事愉快…”“我有异议。”下面传来了一个坚定的声音。会议室中引起一阵骚动,我苦笑一声,“如果有其他意见就单独过来跟我说吧,散会!”她的方案很简单,在近日轨道上的不同地点架设聚变炸弹然后同时引爆,只要计算正确就可以阻止太阳风暴的悲剧。我装作无视她的咳嗽,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用语重心长地口气道:“你知道距离我们最近的自驱动聚变导弹运到这里要多长时间吗?太阳风暴带来的电磁波干扰甚至无法同步每一颗炸弹之间的爆炸时间,我清楚你对这颗行星的感情,可我们是科考队,没有办法给你提供任性的机会,我很抱歉…”“不需要驱动装置。”我忍着心中的怒火,用柔和的语气问:“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人为架设炸弹,不需要和这里同步,载具就用太阳帆,炸药就用多出来的燃料,只要把我送到近日轨道上就行了。”“你疯了吗,那你怎么回…”我透过烟雾缭绕看见了她毅然的面庞,心为之猛地一颤,我用力地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起身打开了所有的换气扇,“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一下。”她的脸上泛起一丝迷样的微笑,无声地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发现一把枪抵在我的头顶,持枪的人手有些微微颤抖,“非常抱歉,长官…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无法确保您同意我的计划。”我知道,我完全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制伏,送往法庭审判。但我没有这么做,我想到那个刚刚见到她的清晨,我想到我失态的那个晚上,她的脸庞充满了我的头脑,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我缓慢地将双手举起,“我会…尽力支持你的。”她的脸因为恐惧而显得僵硬,我想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够不到。我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只是想…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她只是简短回答了一个“嗯。”沉默许久,“把枪放下吧,我可以用十分钟的时间完成疏散,其他人会搭上逃逸飞船无法返回这个星球,剩下的时间就是你的了。”她小说地说:“那您…不走吗?”“我会陪你到最后,成为千古罪人,然后在这个孤独的星球度过余生。”“不行…我不…”我夺过她的枪:“如果你要这么做就听我的。”数秒之后,我以恒星耀斑活动爆发的理由按下了考察站的疏散按钮。

关于爆炸点的位置,AI早在2秒内计算出了可行的结果与爆炸时间,可接受这个结果却是漫长的。我看见她瘦小的身体被庞大的宇航服包裹,顿时感觉无尽的深渊包裹着我,仿佛我才是坐在火箭里的那个人。“我还有一个请求……可以把我的灵魂,送回这个星球吗?”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开始了对于身体上那21克的“灵魂”的研究。在量子计算机的普及与AI技术的发展,人类发现人在死亡的瞬间“灵魂”会以量子形式被AI所探测到。也许人类仍无从了解这种量子形式的“灵魂”的本质,但由深度学习驱动的算法却可以复制当时的量子概率云。由于量子的纠缠性,此刻的“灵魂”可以被瞬间传送到宇宙的任意一个地方,而完成这样操作的量子计算机仅需一个盒子大小。将“灵魂”转移后,此人的意识会以量子叠加态形式在那里出现。因此,这样的发明也被称为人类史上最浪漫的安葬方法。而这种方式唯一的不足是,将“灵魂”收集并转移的过程是不可逆的,而且由于“灵魂”呈现为概率云的形式,灵魂会在短时间内被观测到的概率降低到无限小,也就意味着意识层面的消亡。

火箭的发射时间根据计算结果为傍晚,正如这个星球的名字,傍晚是它最美丽的时候。金色的烈焰撒在地上,仿佛燃起无边的大火。火箭的发射虽然早已没有了读秒,我的心中却响起了读秒的声音。仿佛时间走尽,我的生命便走向了终点。在它起飞时,世界如同安静了下来,巨大的爆炸声惊起了小群的飞鸟。在我恢复听觉之后,火箭早已消失在微暗的天空。

巨大的夕阳正在慢慢落下,但不同于母星,这里的夕阳会持续数个小时,时间仿佛停止了,我静静地凝视着天空,夕阳好像永恒,却又在急速变化着,各种各样的红色浸染在一起,给高远的天空增加了一份深邃。

仿佛没有征兆地,又仿佛过去了无限久,那一刻到来了。天空已近夜幕,只有天边的一抹烟红浮着一层。悄无声息地,夜空中燃起了绚丽的烟火,那种光芒或是人类制造的烟花无法达到的明亮,仿佛一盏灯,断断续续地映照着这片土地。

“我梦见过这片璀璨,”我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她仿佛出现在我眼前,又仿佛不曾存在,“小时候,望着天上的星星,他们遥远地挂在天上,发射出微弱的光芒,这闪闪的星光成为了我的明灯,引领着我一步步前进。我成为了一个科考队员,探索未知的领域。可是来到这里,我却不愿前进,我想像星星一样在这里引路,在这个孤独的星球散发一个光芒。”她如同我不在那里一样,自顾自地说:“现在,我感觉我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我能感受到森林和大地的声音,可是…这里还是好孤独啊。“她仿佛走进了树林,没有回来。

我知道,”她“是无法感受到什么的,也许,这些话语只是我的幻想,但我相信她永远陪伴着这个空落落的行星,独享这片美丽的天空。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我陷入长久的沉睡。

后记:自这个行星被人类首次探测后的110年,外行星保护法案正式生效了,人类将所有在此留下的痕迹带走,只是留下一个石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她那小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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