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初稿】一点儿印象

1.

挺小的时候。小到黑山儿那片平房还没有拆,小到可以在砖地上看见透明翅膀的蜻蜓。一排排的砖房子挨在一起,好像互相取暖的小人儿一样,时间一长,彼此都熟悉的一塌糊涂——家人般的嘘寒问暖。那个时候每个老太太都爱小孩儿、每个老公公都喜欢让小孩坐在自己的黑色自行车上,听着他们一次次不厌其烦又越加上瘾地摆弄车把上的按铃。隔着街把头的是姓王的一个婆婆。我唯一能够确切回忆起的是她做的粉条儿很好吃——这是我对她仅有的印象了,想着如何用言语扩充这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的时候我发现无从下手、我对她的记忆微薄像一根细线飘在空气中羸羸弱弱。再后来,我听到板凳上模糊的交谈、听到外婆剥鸡蛋时候不经意说出的话,我才彻底反应,王婆死了。心脏病?癌?我努力搜刮脑袋里与她有关的片段,拼不起来完整的原因。她只是死了,像每个人一样。

2.

平房拆了,那个时候我回到城市里念书上学,黑山儿一类的事物我不再想起。平房没了,王老太没了,我有记忆后拥有的第一个家被机器推磨干净了。这些堪称毁坏的打击对还小的我是如此不值一提,我至今无法坦白面对我对这些事物消失殆尽后的冷漠——这反常,不合逻辑,何况我认为我个人不应薄情寡义——但我就是这么做了,像接受太阳每天都会死掉一样接受了一切的消失。

3.

2017年11月27号外公走了。没人第一时间告诉我,他们过了年,等我放了暑假,一直到我开学,没有人和我说有关外公的一个字。我问,妈说“姥爷还在医院呢,放心放心”。我鬼使神差就相信了这句毫无技巧的谎言——我多希望这句话是真的,所以有人说了,我便当这是事实,便不去想最坏的结果。我的姥爷,一个曾经能一只手抱起我的人,他不应该被疾病折磨致死。

野火最终还是撕裂了天空。裂帛一样的,我神经像被匕首划开,疼痛难忍。我记得我是如何哭喊的,我记得我拿出姥爷曾经给我买的福袋、摇晃着它质问所有人的隐瞒成性。我记得很多,我还能想起晚上的月亮多么清亮遥远,还有我蜷缩在角落大口呼吸时胸腔的痛苦的震颤。老妈过来抱我给我擦去流个不停的眼泪,最后两个人坐在冰凉地板上一起沉默着。

我能记起太多细腻的滥情了,它们每时每刻在敲打我脆弱的身体,让我不忘。不忘。不忘我的外公的死亡,不忘他的样子,不忘他曾经活过。不忘我爱他而记恨死亡。

4.

木心先生说不论好事坏事,过后想起总有淡淡的鱼肚白的华丽。我遗忘给时间的东西太多、太多,大多无关痛痒,像消失在蓝色大海里的帆影——我不追究,任凭其越走越远。但死亡不是。死亡不是好事或坏事、现实中的死亡过后无论怎样回忆都不会铺上一层华丽的地毯。可时间太快,死亡又太普通。我经历过的消亡多数如段一所讲,事情模模糊糊,直到至今拼命回想才能略微记起一二。至于所谓的细节——客厅的位置,椅垫儿的颜色,王老太手上那块疤的位置,也早已经被风吹的留不下一点痕迹。至亲的离去又让我且悲且痛,不由得认为一个人的死亡总是会或多或少牵制其他生命不同程度的耗损。而我必须承认的是,我时而痛恨死亡,时而又视之不见:客观存在的东西消失是必然,除此外、精神会消失意志会消失,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太阳爆炸,然后地球毁灭,银河系缩成一条线,最后最后整个宇宙死掉,变成一个——所谓奇点。

如此看来,我的漠然与重视并存,停留在我回忆里的死亡也如风沙之中的仙人掌。死亡构成了我一部分的回忆,不理性的说,死亡构成了一部分的我。

 

作者:骆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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