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眠 终稿

它纵身跃入水中,揉碎波光,吵醒了摇摇晃晃迷迷瞪瞪的浪涛,咕、咕嘟嘟,后者发出了几声不满的嘟囔,然后早见惯了似的,一倒头一闭眼,又随大流的在海平面上摇摇晃晃迷迷瞪瞪。

它?它是谁?我不知道。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便看到时间在繁星上滴答出一片夜空。它或许是一只鸟?可如果真是一只鸟,我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无恙的飘向寂寂无声,飘向水底更深处?它或许是一条鱼?不对,如果真是一条鱼,我又为什么会在半空挨头挨脑挤向我皮肉的凛凛风中裹紧那件瘦弱的并不合适宜的病号服?

病号服?病号服。病号服……

记忆转瞬回笼,滴滴滴滴滴……急救室响不惊人死不休的仪器仿佛又恰到好处的将我的心脏扔到滚筒洗衣机蹂躏一番,亲属的嚎哭此起彼伏。停,停,停,我塞住耳朵。实在不是我冷漠,只是也料到这一天,该嘱咐的话也都嘱咐了,语重心长,颇有长者风度;该记恨的人也都一一从报仇本上划掉了,一笑泯恩仇也好,其它什么也罢,都忘了吧。再不会有一只手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着抬起,好像还有什么话含糊在嘴边,忽然眼一闭腿一蹬,只留下趴在病床边的亲属傻了眼,嘴唇憋成一簇,眼涩涩着发麻,总怕老人家还有什么心愿没能实现。再不会了。器官捐赠也都签好了,听说配型业已成功,也不知道它将怎样在一腔鲜活的血液中跳动。

“我死了,是吗?”我敲了敲那默默驮着我的……?小动物吧,姑且叫它小动物。

它不作声,打个滚儿,向更深处潜游。

愈来愈深,却不是想象中的洞天。这水致密,无惊无澜的将我们由上层吞入下层,一口,接着一口……第368口,正当我沉浸于这无聊的数数游戏,忽然一阵颠簸的颤动,然后一切都沉静下来。

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我想,公费旅行,还不错。我撑着自己的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骨骼躺下来,在脑中描摹着标准姿势,将双手交叠于内脏处,缓缓阖上双眼,生前的一切走马灯似的流转……

还没进行到这一步呢。

谁,我惊得弹起,浑然不觉自己咯吱作响的骨架。不对,还能是谁,是它,那小动物。

不是小动物,也不是什么鱼不是什么鸟,我是孟婆8695529-7-8孙。哦,停,不要去思考为什么我能听到你在想什么,一缕游魂,失去脂肪的庇佑,就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什么,你问我要做什么,哦,真抱歉,扯远了,我的朋友,你只是要做个选择。

那干什么把我驮到水底。

哦,我的朋友,你又偏离我们的正题了。但很幸运的是,我愿意告诉你,你知道的,年岁大点的浪花口风紧些,至于你问为什么底下的浪花年岁大,哦,我的朋友,我不妨告诉你,我在唬你,事实上,这驮人的工作太清苦了,我总要找些乐子打发不是么。

……你总是对的,所以是什么选择。

事实上,我的朋友,你死了,显然这是一句废话。但你还有一缕魂魄。我的老祖宗说,死亡是一场永恒无梦的睡眠。很不幸的是,多少人类把它曲解了,竟认为是摆好姿势摆埋在土里这样草草了结,浑不知我们去迅游时看到的是怎样的灰头土脸,让人倒胃口。哦,真抱歉,又扯远了,事实上,你的确再不会做梦,只是,你的魂魄将被送到某个人的某个梦,这个梦会和你这个人一同长眠于他的梦中。而现在呢,你要选出那个人。哦,不必告诉我,当你决定好了,你自然会去到那里,选择只有一次。不再见了,我的朋友。

只剩我一个人了。明明在病床上都说好了全忘了,走得潇洒些,再气派些,可到了现在,那张蓬勃的面孔好像在我面前蹦蹦跳跳……不行,不行,我们拉过勾的,要记得我哦,但不要想我……

那就ta吧,我还没有见过呢。既然我已经死了,应当也不算违背保密条令。我晃晃脑袋。

刹那,数不尽倒错的碎片迎面而来,又倏忽而逝。我挣扎在一片粘稠而混沌的流体中,原来梦是这样的触感。我扭头摆尾地蠕动出来。惨淡苍白,月光像输液管中的点滴,病床上女人的脸庞是那样的衰老而疲倦。

原来,这就是我心脏的归所吗。说实在话,我有些失望的。想象中它的寄予,应该是个笑容比花还灿烂的小姑娘,迎着猎猎的风,我的心脏陪着她砰,砰,砰。

梦中的女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床前,同样衰老而疲倦的男人攥紧了她的手。

我那并不存在的心脏随着那并不悦耳的哼唧颤抖了一刹。我忘记了,我现在是赤条条的什么都藏不住的人了。很抱歉,我不是嫌弃她,我的心脏,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你,刚陪着我这老朽的身子走完一程,便又要去拉扯着这差不多也生锈了的生命踉踉跄跄。你情愿就好,希望她也是个不错的人哦。

我钻回那粘稠梦境中,真的要走了。

我闭上眼睛。

我听到它的回答,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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