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终稿)

她没有名字,准确的说她有名字但是被她和他们忘记了。

一切都是正常的,风起秋来,但一切又都变了,属于她和不属于她的一切都将她果断地甩开。

那年秋天,她被丢掉了。

在那个秋天来临之前,她是一个16岁的女孩,长长的灰黑色头发、大大的眼睛。她很爱笑,而且有些时候笑点有些奇怪,但是正因为这样而显得十分可爱。她很爱交朋友,而且珍惜着每一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有时候她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的某一个动作、某一句话、某一种语气甚至某一个眼神会伤害到她的朋友。感觉她把朋友捧在了手心上,不求回报的,永永远远对她们好。她有着普通女孩有的一切,也同样拥有普通女孩没有的开朗与乐观。她成绩说不上好,但是还凑合能看,她喜欢地理,很想把它学好,但有时候也会松懈的去看综艺。

在冬天,她会和朋友们一起抱怨段考以及迟迟不到来的寒假。在春天,她会和朋友们一起抱怨为什么寒假这么短。在夏天,她会和她的朋友一起抱怨在大太阳底下上体育课。秋天到了,只剩下了她。

天气将要在一场秋雨到来之后转凉了,她不喜欢下雨,很不喜欢。她不喜欢看着从三点钟就灰成一片的、黯淡的天空,感觉心里很别扭。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来回摆动,远处成群的朋友在讲些什么笑话,她这次没有跑过去和她们一起,只是静静的看着。从鼻子里灌进的闷闷的潮湿的空气意味着秋雨将至。她不想说话。她在等待,等待完完全全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很简单,她要的只是一句话,一个回头,甚至一个邀请她加入的眼神。她很清楚,只要朋友这样做,她会立刻马上背起早已准备好握在手心里的书包,以她最快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出现在她们身边。她知道她会忘记理自己飘飞的刘海儿,也大概会忘记要系上跑开了的鞋带。但是没关系,嗯,对,真的没关系。而远处的她们并没有这样,她们很开心的笑着,笑得很大声也说得很大声。她们没有一个人提到她,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没有一个人想到她。留给她的只有背影,从不回头的背影。习惯性的失落从她心底迸发,极快速地侵占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熟悉的空虚从胸口溢出,浸染了她周围的每一处空气。这种早已熟悉的感觉让她感到亲切,是的,她习惯了。

她被她的一切再一次抛弃了。

再一次的抛弃让她想到了以前的种种,尴尬、无奈、不知所措。记忆中在一个蓝天白云的早晨,她低声哼着最近最喜欢的单曲,一路慢悠悠的走进学校。走着走着,呼的一下她愣住了。在她眼前,有一群她的朋友,她们每一个人都转过头期待着笑着看她。她们举起手,挥动在空中邀请她加入。她能感觉到心中的喜悦开始往头顶涌,她也笑着,发自内心的笑着,她飞奔着穿过人群,“麻烦让一下!谢谢!”,接着飞一般的出现在朋友面前。笑着笑着她便呆住了。她站在朋友面前,感受到的是她们一瞬间的眼神对视以及几只迟迟没有放下来的仍在用力挥动的手。顺着她们仍望向远方的目光,另一个朋友不慌不忙的朝她们走来,她们瞬间围聚过去,笑着调侃着对方。她又被落下了。站在朋友的外侧,留给她的仍是背影。此时已经窜到头的喜悦,唰的一下,瞬间冷却,变成了冰冷的无助感。她仍记得自己是怎样找到空隙钻到她们中间,怎么找到了大家都能聊起来的话题,怎么搞笑的说话,怎么绞尽脑汁的逗她们开心。她都记得,记得很清楚。

同样的,她不喜欢奇数。

在那节奇数的体育课上,她被分到一个奇数的组里,她一直主动的和一个学姐讲话。从跑步开始聊起,接着聊到了外卖以及书院和选课。她尽自己所能的开玩笑,让自己成为一个看起来很好接触的人。她会在每次小组间比赛的时候和学姐说加油,会和学姐一起去搬需要用到的器材,会主动的加学姐的微信,并反复的研读朋友申请中的措辞,会帮学姐去捡扔飞了的球,同样也会和学姐分享着自己。很明显她想交朋友,也以为她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但两两分组的时候又是一盆凉水。她再一次被落下了。她默默的走到角落和老师开始传接球,呆呆的看着学姐快要咧到耳边的笑容。停留在心中的便是完全盲目的不知所措。没有她,她们仍旧很开心很开心。练习结束,她快速的走到学姐身边,认真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她不喜欢单数,很不喜欢。因为她总是2n+1中的那个“1”。

她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没有人真正了解,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她并不那么爱笑,或许她也有小脾气,或许她并不喜欢主动的搭话。

在她和她们的故事里,一直重复着唯一的剧情,她抛开了自己,用爱笑的性格、亲切的语音语调、一颗永远想着朋友的心重新装点自己。在故事中,她不见了,而出现的是一个她认为“完美”的她。

她把自己弄丢了,为了朋友……

天空一点点变得阴霾,远处的朋友早已经走远,听着窗外传来的风声,她一个人呆坐。脑子里不停的浮现着从前她和朋友们走在一起的样子。她总是站在最边上,紧赶慢赶的和朋友们保持一致。她用心的交着朋友,细心的把自己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她需要认真的听,认真的插话,认真的搞笑,认真的开心,认真的交朋友。认真了太多年了,累了……

她一个人默默地撑起伞离开,心里想着什么,她不愿意开口,第一次她想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只属于她的环境里,没有朋友的环境。不觉地,她眼眶湿润了,渐渐的开始咒骂起自己的无能。为什么你的朋友会这样抛下你?为什么你用心交的朋友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一定是你的问题,一定是!你那天的那句话、你那天的一个动作、你那天的那个玩笑……不不不,我,我明明有在意,我明明很小心。哎呀,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这么差劲,为什么总是让身边的人不开心。但是我不想这样啊!我,我,那不是真的我啊。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我这么虚伪,不敢把真正的自己交出来,太虚伪了。哎呀,但是,不行,我交不出来,朋友不会喜欢那样的我的,她们不会的。可是真正的自己又在哪里?敢问你自己清楚吗?

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厌倦了那么努力得到朋友的日子,甚至她开始厌烦,厌烦眼前的一切。她不想再等了,她清楚的意识到,她根本等不到,等不到那个期待已久的转身以及那种盼望的眼神。慢慢的,一个人也挺好。不经意间脱离也在慢慢适应。

第二天仍是这样,阴天,朋友离去,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她一天都没有说话,缩在角落里,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而是继续了正常的校园生活。她们似乎忘了她,也看起来以为她也忘记了她们。但她却静静的看着,不再认真的讲笑话。

接下来整个秋天都是这样,她坐在窗边看着树叶慢慢变黄,慢慢的坠落,空气慢慢变得清新,天空也慢慢从很好看的渐变色到淡蓝色,这一切她没有分享。

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一切,从那场秋雨后都悄悄地离她而去了。这个秋天不再有她的笑声。

低下头,静静的靠着,闭上眼。

她仍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走着,她不太想回家,拖着自己的影子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没有回头。走着走着,她开始加速,开始害怕,开始忐忑。不知不觉地她走的愈发得快,感觉身后有些东西在压迫着她。路似乎失去了尽头,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她所讨厌的灰色,虽然太阳仍有光但是灰色没有影子。

她一直地跑,一直地跑,发了疯似的跑,不停地大口的吸气、大口的呼气。太阳快要落山了,周围的一切都很暗很暗,太阳斜射入的光忽明忽暗。她只是闷着头跑着,感觉身背后一直有什么东西再追赶着她。她会不时的回头看,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大街上只有她一个人,这种寂静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极度的安静让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听到周围空气溜走的声音。她并不害怕这种鬼一样的氛围,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感觉极度的舒适。跑过灰色的英伦建筑,穿过没有红绿灯的灰色马路,她感觉到在她的后面有一个冰冷的喘气的声音,它静静的,缓慢的飘到耳朵里,袭击后背的凉气有一种金属的质感,不觉一震。她很吃惊,没想到背后的东西这么冷、这么强大、这么扭曲。

她跑到了一个地下通道一样的地方,迅速的转过头,她不太记得身后的那个人或者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了,只觉得陌生又熟悉,像是那个自己眼中“完美”的自己。这个东西追赶着她想寄生在她的身上,而她似乎被冰冷的气息吓到了,只顾着跑,不想被冷气吞噬。接着她不断上下呼扇双臂,很快很快地扇动,接着她慢慢的感觉到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她又继续更加使劲的扇,双脚又抬高了一些。但是她飞得并不高,也好像不能飞高的感觉。总觉得在被一个东西压住的感觉,很难受,很脆弱。身后又多了一个会飞的东西,而且它飞的比她好,比她更高。它也一直在追她,接近拼命的奔向她,想笼罩住她。她只能更拼命的飞、更拼命的跑,想要逃离它的魔爪但是有一点力不从心。那个东西抓不到她,每次都差一点点,同样每次她都险些被那个东西抓住。这样的感觉反复了很长时间,压抑、难受、有力气使不出来、被追赶、努力挣脱、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感觉自己从心底的脆弱。她其实说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逃跑,有很长的一瞬间她感觉身后的东西是温暖的,是令她开心、满意的。但也不是完全的开心,里面裹着一层奶油味的虚伪,很淡很自然。她想过拥抱它,但终究还是被自己拽着往前跑。

“为什么抛弃我!”一个声音在冰冷中喊道,“等一下,你落下我了!”

“抛弃”“落下”这是她极度熟悉、极度讨厌的词。

灰色的寒冷中又是一阵虚伪的味道。这种感觉着实让她感到疲惫,无助与焦灼。

“不!我没有!”她仍旧不回头的跑着飞着。

她一直跑,那个东西一直追,这个画面有些灰色阳光般的纠结。

它一直在等,等她累了,期待她的融入。

她也在等,在等日出,在等彩色,在等内心的声音。

或许打破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回头,停下脚步,面对一切的自己与自己的一切。

跑吧,跑累了就停下来,想清楚再回头。

回头过后,不用着急判断谁对谁错,有的是时间,有话慢慢说,把要说的、想说的话说清楚。这时,不用考虑谁,这里只有一个人。

希望和解,不要屈服。

再次,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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