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这里是最终大作品。
1.
尹岩，2035年因疾病进入冷冻休眠，2120年复苏于这座城市。
我是她调整期的引导人。
2.
“你住在我住的大楼，这样你可以尽快融入环境。”我们离开从冷冻中心出发的交通舱走向这幢大楼，韧性记忆合金与特制玻璃包裹的巨楼平地拔起指向天空，我们几乎看不见这座楼的楼顶，它远远高出人的视线可及范围。特高建筑遍地皆是，而这栋房屋以“设计者懂得居民的一切需求”引人注目：一切你想要看到的人或事，室内立体投影都能在你的房间里展现它们。
房屋内部漂浮着大量显示幕与立体投屏，色彩各异的光交织光怪陆离的字与视频，把人包围在信息与光影里。“按你们那个年代来说就是全世界都悬浮在你家里，”我把看投影专用的眼镜递给尹岩，她看着房间里一个立体投影教人弹琴，“不仅可以看，还可以互动触碰。”
智能房间内投影向我们展示一切事物，或者说满足一切需求——我认为它是这栋房子绝妙的设计部分。“没了它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因为我生活里大部分事情要靠它代替我完成。”
尹岩皱了皱眉头。
3.
我径直带她走向建筑高层。电梯门打开，玻璃门背后是咖啡店的大厅。两个孩子离门最近，与父母一起坐在地毯上玩很早以前的折纸游戏。我请尹岩试试和我一起把眼镜摘下来，看见那里只有一个孩子与一张纸。再转过头看，沙发上赫然坐着戴着模拟眼镜、视线凝固在电脑上的父母。再戴上眼镜，家人继续游戏，姐姐出现在屋子另一边，与她的朋友们聊天。所有人都在笑，孩子沉浸在家庭游戏的快乐里，姐姐与父母一边履行家庭职责一边享受自己的生活。在温柔的音乐里，一切交际友好而融洽。
“你应该很惊讶。陪孩子玩的家人是房屋模拟的效果，让孩子看到立体投影的家人在陪他们玩，触碰的感觉来自室内AI传感器，说话声音靠耳道里的微型耳机来模拟。”我说，“那边一群朋友交谈，其实是她们的智能模拟投影对话，本人利用这些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许你待会在这栋楼随便哪里会看到休息发呆的她们。”
她转过头盯着我：“所以你们并不爱家人或朋友，所以用投影来代替自己？”
“不，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花在他们身上，在处理工作或补觉时依然有投影陪伴他们，主人可以阅读这些投影的活动历史，这些活动依然会导入大脑成为记忆。”
“花时间多就算爱了吗？那时陪家人的算是人吗？”
“为什么不算呢？如果是本人也会坐在那里陪家人，投影也会这么做。”
“行为相同意味着对于别人没有区别，对你自己呢？你们只是用来做出动作的模型吗？”她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玻璃后所有的人——所有的投影，“你们双方的感情有变深吗？这是以爱为名义却互相应付。”
4.
我不想花时间和她辩论，这种不适应态度非常正常。我的投影会继续陪她上楼，我的另一个投影正与朋友坐在桌边交谈。
我忽然好奇对面的投影如果是真人会怎么做。也许她会不小心打翻杯子，急着说抱歉顺便讲笑话；也可能摸摸我的头发，或者摆出严肃的脸想问题。只要她喜欢什么都可能发生；现在面前的投影也可能做这些，只要能模仿我的朋友它就会做。我看着投影的脸，它同样注视着我，它可以一整天注视我，而它的主人醉心于其他的活动。
我从来没真正与人面对面过——什么都可能是假的，我的朋友可能并不想与我交谈，她可能从来都不记得我，我的房子尽职尽责营造甜蜜的假象欺骗我。设计师说房屋是全能的，人在房间里是绝对舒适的——
投影忽然消失，投屏上显示着紧急停电维修的告示。我仿佛从梦境里骤然醒来，我开始厌倦这种漫长的甜蜜，宁可要短促的不甚甜美的真实。我无人分享记忆也找不到证明。所有人在与一座房子交谈相处，生活被死死限定在这全能的房子里，房间逐渐进化，而我们退化到不会爱也不尽自由。
5.
在所有投影消失的这个夜晚，楼里几乎所有人都因为无事可做坠入梦乡。我的手机忽然亮起，来电人是不久前跟我不欢而散的那位冷冻人。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确定你是真实的，而不是一个投影。”尹岩说，“我曾经也不理解为什么要真实，达到效果就成功了。后来我听过登山者的故事，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人勘探过记录过，为什么还要自己上去呢？因为从海平面往上走直到最高处，有大多数人从未见过也从未打算见过的好风景，登山者知道自己想要去看看。人比起地球比起宇宙太渺小了，同一座山不同的登山客会看到不同的景色。想要完全看清楚弄明白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覆盖上去…于是他们去了。”
大楼的电力供应逐渐恢复。在明亮起来的灯光里，这位时间旅行者说：“不要用给别人看的方式追求意义，意义只是对于你自己而言。”
她继续接了下去，“你看这棵植物…我没想到楼顶还有这种植物。”
这座大楼站在一片电与光的海洋里，仿佛荒原里一块无人问津的碑，而现在这座碑上偏偏长出绿色的自由自在的生命。它以天地为屋，自己向上生长，即使有暴风雨在某一刻将它连根拔起，它也依旧自由，因为它从来没有选择将自己束缚。
我猜想我触碰这植物时的欣喜。三分钟后我会从电梯里冲向楼顶，与发现这株植物的人拥抱。
这次不是投影，不是房屋代替我们拥抱。下一次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