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冬天人容易多想。当空气寒冷，风都变慢的时候，四肢蜷缩成一团，两眼空空，脑子就开始忙活了。这是希灿的独家发现，别管科不科学，反正希灿相信。并且她还相信，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相信”，不然怎么安慰自己呢？她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好，她相信事情总不会太糟，她相信即使今天看了一天手机也可以考上大学。别笑！事情经常是这样的，只要相信，总不会成为最坏的结果。这是那次日出教她的。
希灿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经常空窗，也零零碎碎地记着。也正得幸于此，那些信与不信的瞬间也被记录了下来。
日记本的封面是酒红色的仿皮，斑驳的皮质让希灿很得意，这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边角已经被蹭脏了，也磨得锃亮，显出一种油亮的深棕色泽，像姥爷家那套姥爷天天擦的红木桌椅。本子敞开在窗前的桌子上，点阵内页，淡淡的灰色，静静地，附在上面。圆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只是切割处衔接不太自然，毕竟是几十块钱的低配版，德国原版三位数，没必要。台灯的暖光和窗外冷白的月光揉合着罩在纸面上，让人更有写下去的欲望。窗外几乎看不到星星，倒是有各色的霓虹灯，颜色不杂乱的时候还挺好看的，有种傲立于闹事的上帝感。红绿黄蓝同时出现就脏了，不如把窗帘拉上，只剩温柔的灯光。希灿喜欢在一天的末尾坐在桌前，记忆在笔尖倾泻而下，放空大脑。一大半是废话，时不时解锁金句，字越写越乱，但自我感觉飘逸的帅气。每天的最后，她会写上一句：“晚安”。
贰
去年冬天，距离冬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朋友已经很久不聚了，借着生日一见。从小玩到大的一伙人，在每个法定节假日，像中秋端午，以及每位成员的生日时相见，这两年维持的不错。真的吗？跨年的合照一年比一年空旷，共同话题也渐渐走向岔路。一年前的生日，大家吃完饭后轮流拥抱，腻歪个没够，再一起离开。今年生日，KTV大包的门开开合合，人头像流水一样离开。最后，四五米长的沙发上只剩三个人，包括希灿自己。巨大的屏幕依然闪烁，大合唱毫无效果。分开时依然拥抱了，好像有点草率，虚着嗓子说了再见，莫名其妙地发慌。
11.4今天过生日。
到底是稳定了的细水长流，还是长大后的渐行渐远呢？我不敢细思，也想不出来什么，万一是不好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可是，这伙人里该有一两个能和自己并肩几十年…十几年吧。
今年十指交握吹蜡烛的时候终于有话可说，终于不再是大脑一片空白，一年又一年地重复普世且普通的愿望。我依然希望家人朋友身体健康，但今年我更渴求当春暖花开的时，通宵在海边沙滩上看一场疯狂且浪漫的日出。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这辈子还没看过日出。去哪里看呢？哪里的海边最美呢？再说吧，先把期中考完。这个时候生日，每年都有些扫兴。晚安。
距离冬至还有十天。政治课抽查国际新闻分享，三十多号人抽一个，希灿像大多数同学一样，揣着赌一把的心理没去查。偏偏那个倒霉的抽签程序就抽到了她。希灿严重怀疑那个程序的权重有问题，之前数学课曾上演过一模一样的悲剧。没准备的惩罚是再找五个时事新闻，希灿只好看新闻到大半夜，韩国暴乱了，叙利亚内战了，法国政府解散了。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11.11
倒霉的事怎么总发生在我身上，世界也不太平，就这样吧。晚安。
希灿的脑子一团糟，希灿没兴趣提起笔了。
去年冬天大约相同的时间希灿就感冒了，除此之外她很少生病，几乎要忘了生病是什么感觉，老天就让她回忆回忆。
距离冬至还有七天，那是一个周六，嗓子莫名其妙发起来，隐约感到一丝细微的疼痛。那天希灿窝在铺着毛毯的沙发角落和平板一起一待就是一下午，以为只是喝水少了，没理会。周日依旧只是疼，她开始多喝热水，不以为意。
可能是学校的风水煞人，周一晚上就烧了，脑袋烫的像一颗刚出锅的煮鸡蛋。一颗蛋被床单那么大的围巾裹起来，套上三个巴掌那么宽的oversize冷帽，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严实了，手脚还是冰凉的，脸蛋儿还是热乎的。希灿不明白，为什么八百年活蹦乱跳的自己偏挑有三门考试这周感冒。不敢请假硬抗。
早上被闹钟吵醒的一刻脑袋都要炸了，无论从温度还是肿胀、疼痛的程度来说，这颗头颅应该都符合爆炸物的标准。痛感从太阳穴的一侧钻到另一侧，脑子里生出无数支铁钳，什么也夹不住，只是一通乱捅，搅得脑浆子疼。可能是周末运动量有点大的缘故，连带着脖子也疼，肚子也疼，胳膊也疼，腿也疼。眼圈更是烧的干涩，看一阵白板就要使劲地眨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后面挣扎着转来转去，希望能挤出点水儿来。不知道在哪次奋力地闭眼之后就没再睁开，着了。
12.16
可真是舒服又畅快啊！长长的围巾乱糟糟地团在桌子上，和白花花的几张试卷掺杂着筑成一座小巢，下巴就这样放在褶皱里，被周围软绵绵的热情的布料缠住了，陷进去了。好像真的梦在云朵里。尤其当一颗无聊的人形安眠药在小巢周围走来走去，发出一些叽叽喳喳的声响时，睡梦就愈加甜美。我好像梦到了日出。晚安。
希灿在饮水机前冲药，两包感冒灵两包小柴胡，后者的包装袋总是很难撕开。“哎呦感冒灵！我也该来一袋的。”小红路过，“最近真的很适合感冒。”适合？这个词放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不过，希灿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寒冬腊月，雪花纷飞，窗户的四角已然结了一层薄霜，冰晶闪烁，内外冷热气团挤着脑袋打架。墙角有一坨懒人沙发，窗下是一排暖气，腾得袖口发烫。
12.17
半窝在这里，拿一本好看的小说，不为别的，就图一乐，不知不觉看一下午，再溜到字缝里倚着热气睡去。夜里醒来爬到床上，第二天早早地自然醒，望着窗外的日出。虽然在楼房之间，也是一抹希望。这样的话，还挺幸福的，不过还是不适合感冒，感冒太难受了。晚安。
感冒夺去了味觉，吃什么都没滋味。去三楼买份饺子吧，以往排队的人太多，还没来得及尝尝。大份18元20个，小份14元15个。“来个小份。”希灿用力地挤出一句黏糊的声音。
饺子好了，看上去皮就不薄。食堂阿姨把它端出来，还带着蒸汽呢。希灿整理着手头的东西，刚要伸手接过，阿姨抢先开口了：“破皮的不算数！”“哦？…哦”希灿的脑子嗡嗡响，半晌才发现给多了。大概煮饺子的人根本不知道大小份吧，反正她没见阿姨和里面“串通”过。
果然是皮厚馅大，没啥饺子的弹性，吃了几个就饱了。感冒让人没胃口，硬着头皮塞进去几个，实在吃不下了。
12.18
对不起阿姨，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好心多给我些，但我只能浪费了，我可不想上着晚自习跑去厕所呕吐。晚安。
12.21
冬至，一年里白天最短阴气最重的日子。我独自坐在桌前，吸着鼻涕，窗外连月亮都没有。晚安。
叁
挨过了期中，忍过了期末，等待春暖花开，只有五一假期的时候最合适了。希灿可做了不少攻略，她从中国的南方一路向北，调查了无数个沿海城市。综合交通、环境、周边设施等等因素，最终敲定在54青年节这天，在山东烟台一座小岛上，静候旭日东升。
那片沙滩很干净没有太多商业化的很紧路边种着小花，在春的抚摸下了含苞待放，柔和，静谧，却不张扬。
第一次看日出一切都是未知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四月底，天气预报突然说早上会下雨，就在日出时分。希灿每天都要查看天气预报两三次，可那个下雨的小图标始终没有变。虽然没看过日出，但在网上搜过，灰蒙蒙的天，绵绵细雨会遮挡一切。海上的薄雾彻底隔断海平面，只有等日出从海上爬到雾上，才能冒出头来。那时的太阳已经被水雾搓了锐气，削了金黄，再无突破地平线时的昂扬。
万一自己做几个小时高铁，熬了个通宵，站在寒风凛冽的沙滩上等了一整晚，没有看到人生的第一次日出，那时的我会是什么心情？那还怎么算海上日出呢？和从城市的楼顶冒出来又有多大区别呢？她慌了，信心悉数被踏碎，毕竟天气预报都这么写，她好像没什么底气相信。
所以即使蓄势待发的橙光已经占据了半边天，希灿心里依然发虚，畏惧着那场随时可能袭来的雨。
天边好像蒙了一层窗户纸，不，应该是一张鼓皮，韧劲，绷紧，拍上去邦邦响的那种。一颗橙红色的脑袋顶在鼓的中央，用尽洪荒之力把鼓皮顶出一个凸起，其耀眼的，橘黄色的，却不刺眼的光芒已经透过皮射了出来。光里交织的，是点燃世间万物的野心，毫不遮掩，肆意绽露。
暖橙和夜的青黑碰撞，缠绵，拥吻，撕扯出一条淡粉色，毛茸茸的。涂抹在天边，温柔了大地。橙色继续发力，推着那条粉红侵占挤压着夜幕，占领越来越大的面积。就这样，橙色和蓝色，两个色盘上截然相对的颜色同时存于空中。是在竞争博弈还是在相互欣赏呢？
东方已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天幕被照亮，气温也有明显回暖。西边还暗淡，月亮高悬夜空，月光不减，并无退让之意。
心跳愈发快了，牙根已经咬紧，眼神频繁的瞟向天气预报预计日出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
就在某一次抬眼，天边的鼓皮，破了。一颗巨大的糖心蛋黄冲破夜的膜，简直像一张大饼，卡车轮子，摩天轮那么大，庞大，飞快地跃进海面。那段弧线在海天相接的地方疯长，从一把弓箭飞速长成一个半圆。希灿几乎惊愕住了，日出居然这么快？在大半个圆的范围里水平晕染着红色，橙色，粉色，黄色，金色。日出前的朝霞简直不及祂的1/10，却又足够吊人心弦。
那排小花仰着脑袋伸着脖子，接受日光的洗礼，花瓣上写满了向往和崇敬。日光撒在上面，也为花瓣覆上一层唯美的薄膜，勾勒出婀娜的轮廓，互相成就着。
大约一首歌的时间，旭日已经冉冉破茧，跳脱海面的束缚，深沉的海水，谦卑地托举着祂。太阳全然地完整地傲然屹立在天边，亮了大地暖了人间。日月同辉。只是这时的月亮已经显不出月光，收了光辉，和众生万物一同膜拜着广博灿烂的太阳。天气预报彻头彻尾地输了，完全不是神的对手。
希灿的心怦怦跳着，被暖阳填满了，被浪花填满了，被海风填满了，被那排小花填满了也被幸福填满了。
5.4
都值得了。晚安。
肆
又到了一年冬季。
朋友们在生日这天相聚，人数比去年还少。看了一场并不好看的电影，大家一边吐槽着一边走出电影院，在寒风中颤抖着找了很久的餐厅。好在最后围坐在铜锅周围，热气腾腾的沸水一遍遍滚着喷香的牛羊肉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希灿还第一次尝试了羊尾油，虽然腻，但在冬天恰到好处。
离别时依然保持了挨个拥抱的传统，尤其是去年日记里写到那两个一定会走很久的朋友的怀抱格外柔软。我们彼此用力地把对方摁到自己的身体里，脸颊附在对方的胸口轻轻摩擦着，手臂在对方的后背不停地拍。抬起头对视一眼，又继续把脑袋埋进去。就这样不舍得抱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要再见，但这声再见希灿说的很有底气。因为…
11.4
时间证明我们不是长大后的渐行渐远，而是平淡了的细水长流。至少现在是这样。以后，管他呢，太阳会照常升起。晚安。
每年冬天生个病，好像成为了一种魔咒。12月初希灿又感冒了，这次他在自己头脑发热的第一时间就请了假，回家休息，躺在窗下的暖气旁，今年新买的懒人沙发里，看窗角的冰晶一点一点向中间爬。
12.17
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要想，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晚安。
12.19
今年的饺子好像比去年更美味些，我全吃完了。晚安。
12.21
冬至，一年中白昼最短，阴气最重的时候。从今晚开始，太阳会一天比一天升得早，希望会一天比一天更加闪烁。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