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杀了他。”
审讯室里灯光昏暗,呈现出一种蓝调,男孩的身上和脸上残留着血迹,血的颜色已经不鲜艳了,深红色凝在蓝白色校服上。
“你今天已经十六岁了你知道吗,你要承担完全法律责任的,动手之前你有想过后果吗?”
……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侮辱我。”
…………
“看到墙上的字了吗?”
深蓝色的墙壁,白色的大字在灯光下隐隐发着白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认罪,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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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官一边走着一边把手中的笔记本递给身边的一个男警。
“他养父那边怎么说?”
“说他和自己大吵一架之后就离开家再也没看见过他,我们排除过周围所有有记录的摄像头,确实如他所说,没有拍到他回家。”
“这孩子真是奇了怪了,和父亲大吵一架怎么就直接上街行凶了。”
“死者和他的关系调查清楚了吗?”
“死者和他是同班同学,平时交流不多,他很内敛,不爱说话,至于其他的要等明天去学校再继续向老师和同学了解情况。”
女警官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男警。
“回去继续盯着那小孩,我不信问不出原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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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我转到新学校了
11.7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11.13
连续一周了,一直盯着我看,我不想去烦爸爸
11.16
原来他们想要钱,那就给他们,只要不再影响我
11.20
我没钱了,原来攒的钱也花完了,爸爸的生意还没有起色
11.21
今天他们把我拉到厕所里打了一顿,我原来也很能打的,只是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幸好伤不在脸上
11.22
我还是打不过他们,今天又来了几个我没见过的人,我像个用来发泄的玩偶
11.26
我和爸爸坦白了
11.30
他们打我打的更频繁了,现在每天围观的人也更多了,我看到我们数学老师走过去,没管我
12.4
再这样下去我会完蛋的,我要不报警吧
12.5
警察说我的伤不足以立案,难道要我撞向他们的刀尖吗
12.10
爸爸知道我报警了,他让我别没事找事
12.12
他们又盯了我一整天,我不敢出教室,不过他们看起来心情不错,往常他们会直接把我拉出去的
12.17
爸爸又亏钱了,破纪录骂了我一个小时,嗓子都骂哑了,妈妈也是因为这个和他离婚的吧
12.20
身上的伤好的太慢,体育课一瘸一拐让他们找到新笑柄了,爸爸说我
12.24
妈妈说钱明天会打到爸爸卡里,爸爸心情好了,生日也能好好过吧
12.29
钱好像快花光了
12.30
三天没吃过饭了,数学课上晕过去被送到医院,爸爸骂了我一顿,说我浪费钱
12.31
新年快来吧
1.1
新年快乐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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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人命也不能阻挡高三学生复习,一层的高三教室里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你看,那是不是警察。”
“你怎么看出来的?”
“2班蒋泽轩的事你没听说吗,嘁嘁嘁去一边去别挡着我看戏。”
高一高二学生对八卦尤其感兴趣,他们看着一行人走进教师办公室。
“蒋泽轩啊,成绩挺好,就是太安静了,课下也一句话不说,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说不出话来呢。”
“其他同学对他什么态度?”
老师眼神飘忽一下,“挺好的啊挺好的,转学生嘛,多少有些不适应是正常的。就是为了一时的矛盾就动手,太偏激了这孩子……”
“他爸没来开过家长会,倒是那天家长会之后有个女的来过问他的学习状况,说是他表姐。”
女警官给还继续想往下问的小警察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止住话头。
小警察硬生生咽下已经到嘴边的问题,一脸疑惑的看向女警官,“麻烦王老师了,就不耽误您上课了,我们再到学校里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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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间操过去,校园里空荡无人。
整个校园不大,两栋主教学楼中间夹着一个操场,左侧是食堂,右侧校门后有一栋较小的的宿舍楼,楼体都是红色的,不过红色已经陈旧了。
宿舍楼后有一个小型的篮球场,有个班级在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坐在树荫里刷着手机,少年们在篮球场里跑动。
见到他们,老师放下手机向他们走来,“我是蒋泽轩和余琛的体育老师。”
“平时都在这上体育课吗?”
“有时候跑圈就去操场上,不过在这上的的情况多一些。”
“了解了解,那您接着上课吧。”
绕着篮球场走了一圈,学生们都下课了,篮球场也空无一人。
篮球场的最里侧,有个小巷,学校的构造和平面图看不出来,小巷平平无奇,也不算长,只有十几米,一样刷的是红漆。
“这的漆是新刷的吧,比教学楼的红漆更鲜艳。”
女警官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他。
是不是蒋泽轩的血,回去验完就能知道了。
这样看来,蒋泽轩在学校里遭受校园霸凌的事是确认无疑的了,不过余琛是霸凌者吗,那为什么偏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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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琛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偌大的别墅里平日里只有余琛和一个每天七点准点下班的保姆,现在余琛走了,屋子里更没有人的气息了,冰冷冷的。
女警官带着白手套摸了摸桌子,洁白的手套上沾了一层灰。
“我们平时在外面做生意,半个月前回来看这孩子还活蹦乱跳的呢,怎么这就……”余琛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严惩那个蒋泽轩,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啊,就这么没了,我们一家一定会让他这辈子好过不了的!”余琛父亲坐在一旁单座沙发上,似乎对余琛母亲的哭泣无动于衷,只是大声苛责着。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在案情明晰之后严惩凶手的。”
“这还有什么可查的,蒋泽轩不都承认他自己的罪行了,我们孩子从来没惹过他,真是造孽……”余琛母亲泪流个不停。
女警察示意同事安抚她,自己问清余琛的房间后上了楼。
顺着楼梯走到余琛的房间,第一眼与整个房子形成巨大的落差,他的房间太小了,甚至说不能算是房间,更像一个储物室:左右各放了两个大柜子,右边的柜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机,款式各不相同,有的甚至是十几年前已经绝迹的,左边则堆了很多杂物,最上面一层是玻璃柜门,被洗印出来的照片张牙舞爪的在柜子里扭动自己的身躯,打开柜门,如潮水般涌出。
照片的内容令人胆战心惊:鸟的尸体,红到在滴血的夕阳,巷口路灯下的垃圾桶……属于十六七岁少年的朝气似乎不能从照片中看到,可以说,这个案子里所有的孩子都无法看出,他们身上的,是一种阴郁的,难免莽撞的,与朝气截然相反的气息。
男警捡起一张照片递过来,女警官的瞳孔顿时急剧收缩——是蒋泽轩,是蒋泽轩在小巷里被人殴打,特意被脱下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血星点点渗透白色校服短袖。毛骨悚然的是,这张照片虽然是偷拍视角,主人公却与镜头对视了。
那是蒋泽轩,在凝视着余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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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舟,1月1日晚,你与你的养子蒋泽轩爆发了一场争执,之后蒋泽轩离家出走,在街心公园西南方小路上杀害同学余琛,你是否知情?”
“我只知道他离家出走了,其余不知情。”
“你和蒋泽轩争执的内容是?”
“我喝醉了,失手把他的蛋糕碰到地上了,不过说了他两句他就离家出走,其余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啊”]
女警官按下暂停键,“这是你养父蒋明舟的供词,他所述是否属实?”
“蛋糕是他故意打碎的,他骂我败家。”
……
“见过这张照片吗?你是否意识到余琛在偷拍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
“你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在1月1号,为什么1月3日要在日记本上写生日快乐,买蛋糕?”
“我的生日我想几号过就几号过。”
“请你正面回答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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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官叹了口气,拿起杯子,热气氤氲慢慢把她的脸包围,模糊她的视线。
白板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链接着几个人,硕大的问号横在余琛和蒋泽轩中间,红色醒目,比蓝白校服上的血亮眼。
冬日的阳光就算再明媚,基调也是昏暗的,寒而刺骨的。
光打在蒋泽轩的照片上,他没有笑。
[“1月3号也是余琛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
女警官抬起头。
1号,3号……
到底有什么联系……
蒋泽轩和余琛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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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官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他妈妈是1月1号走的,去年这个时候。”
妈妈?对,妈妈。
如果说蒋泽轩因为各种原因厌恶这个世界,那么起码他应该对于妈妈还存有一丝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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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的调子回响在审讯室里,罕见地,优美动听。
蒋泽轩眼前出现一部手机:“妈妈”字眼在联系人一列。
“这是从出事当晚到现在为止她给你打的第十五通电话,你养父该说的都说了,你母亲她就坐在外面,她马上就要知道你犯下的错误了,你想让最后一个支持你的人……”
“别说了……”
“她很着急,她想见你……”
“我说别说了!”
女警官在单面玻璃后和同事相视一笑:赌对了。
“你母亲现在见不到你,因为你不肯说实话,一天查不出真正案情,就结不了案,只要案子还在调查中,她是见不到你的,你忍心一直这样拖下去吗?她离婚,是为了你过得幸福不是吗?可你一直不说,你封闭自己,对所有人都是,你不愿意去和相信的人交流,你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抱有恶意,你只会让她,他们心寒。”
“她会离开我的,他是对我抱有恶意的,你们不懂吗?你们不理解我!没有人能理解我!没有人相信我!怎么会呢……”蒋泽轩的头狠狠地磕在了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外面似乎有个女声在抽泣。
蒋泽轩听出了什么,怔住了。
女警官走进审讯室,手轻轻搭上蒋泽轩的肩“她说,她相信你是有苦衷的,她说,她后悔了,她说,她想给你一个新的家。”
“这是她给你的画,她是一个很优秀的艺术家。”
蒋泽轩慢慢抬起头,那确实是一幅很优秀的作品,没有过多的技法,单单纯纯的,用水彩勾勒出一个人,很难想象,会有人用如此温柔的笔触去绘出一个张扬少年的形象。
“她说,她不是你的表姐,她是你妈妈。”
……
…………
一滴泪落在桌子上。
“你愿意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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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蒋泽轩的自述,在余琛家后的的槐树下挖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有余琛的遗书,还有一张合照,是蒋泽轩和余琛的,不过用的不是余琛的相机,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相机交给别人用,两个人搂着肩,蒋泽轩笑的很开怀,像没有经历过校园霸凌一样,倒是余琛明显兴致不算很高,眼神回避镜头。
遗书里,余琛第一句就写下了:我是自杀,请不要怪罪其他人。一众警察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女警官回忆起蒋泽轩在审讯室里一次次消极的态度,这才恍然大悟,那张偷窥视角的照片也许不是他们矛盾的起点,而是友谊的起点。
这篇遗书更像是一本回忆录,回忆余琛是怎么一步步走向死亡,也许这篇遗书写下第一笔时,悲剧已经无法挽回。蒋泽轩曾经发现过他的遗书,甚至撕毁过,可余琛又重新写了一边,狠心的把第一遍的碎屑也保留了起来。
“他父母长期不在家是因为在外面都有外遇,他们会在他面前冷静地说起离婚,冷静地精神绑架他,上一次回家是为了去办离婚证,不过还没办下来。”
余琛写到:我期待着,永远期待着他们俩两个看到我尸体的那一刻,我不恨他们,我原谅他们。
于是生命停留在1月3日凌晨,蒋泽轩买好蛋糕去找他的时候,虽然那个蛋糕已经被蒋明舟砸碎,不成样子。
遗书的最后,余琛写下:这个世界对蒋泽轩好一点吧,希望他妈妈能回到他身边,希望他能如愿。可蒋泽轩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和余琛一起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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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蒋泽轩没有回到妈妈身边,自己休学开了一个相机收藏馆,他会活下去,活在余琛的祝愿里,活在小巷外洒满阳光的篮球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