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0日 老王欠了我20块钱”他从抽屉里抽出纸笔,在上面写着。
那是他儿子学校里发的线格本,半新不旧的,页页翻过去都是这类话。代表着日期和人民币的数字规规矩矩的服帖在绿色的线条上,文字规规矩矩的横平竖直着。他大概有时会忘了缩进,于是把那一列整个划掉再起一行。
然后他搁了笔,他像抚摸狼毫一样手指滑过笔头,像安置毛笔一样将铅笔绿色掉漆的笔杆平放在桌上。
然后他便无事可做了。
于是他出了门,往单元门口去,那里有他搬的一把折叠椅,他常常在那里想事情,一坐就是半日。
他时常想自己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不像个三十余岁的年轻人,精神头更像个半入土的老人,倔强,执拗,不懂事;困顿,认命,不再挣扎。
他在工地里干活,跟工友——他其实想称呼他们为同事——常常闹别扭。
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就记得在周末晚上八点空旷的地铁上,他们显眼的黄色帽子像是横在了楚河汉界两边。他感到难堪,不断的想着进来的乘客会不会一眼就看出来他在被孤立着,直到回了家又好端端的坐到了这里,他还在想。
他仍然穿着工地的衣服,带着做工的帽子,向路过的每一个人昭示他的身份。他在有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他在期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那个女孩会在坐地铁的时候发现仅有他身边有一个空位,但是指着他大哭说他很脏,不愿意挨着他。她的妈妈会慌张的道歉,有些难堪但看得出她其实认同她的女儿。她们会在他说没关系之前就离开,他会在车厢里所有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中听到那位母亲在走远的过程中用压低了的声音对她的女儿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要像那个叔叔一样……”
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大概会如释重负的恨这个世界。但他偏偏少了这个理由。
他恨不起来自己的出身不是金字塔尖,恨不起来父母不够努力,恨不起来农村和城市的不同。他也不恨自己不够努力,不恨儿子不争气,不恨妻子的离开,不恨别人对他的怪脾气的排斥。
他是个刻在骨子里的小人物。
但他喜欢写字。每当他书写,他会觉得自己不渺小了,他的灵魂融进了字里。因此他不能抄写些名人名言,因为那写文字在第一次被写下的时候,里面就已经融进了别人的灵魂。
他会随时随地的发起呆来,有什么可写的呢,他只是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