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网,缠满窗玻璃。冬日傍晚昏黄的光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小块,穿过不规则的棱角扎进房间。
鸢尾伸出手,指尖停在冰冷的玻璃上。手指的热度穿过玻璃灼烧着窗外尖锐的花,一颗圆润的水珠在玻璃那边逐渐胀大,最终沿着植物似的经脉滑落。我谋杀了一朵花,她想。
坚硬物体撞击的声音撞开紧锁的门刺进鸢尾的耳朵。这回是洗菜用的不锈钢盆子,看来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两个成年人已经不满足于一摔就碎瓷盘瓷碗了。鸢尾好奇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邻居来敲门,如果她住在邻居家,她定会把这家的门砸碎,谁叫他们从早吵到晚恨不得凌晨都不带歇息。她小时候就总是想,这两个人怕是喉咙里装了喇叭,不然为什么这么能吼?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离房间门更近了一些。鸢尾让手指离开玻璃,指尖已经开始发麻。她把冰凉的手指戳进颈窝,拧开了房门锁。
客厅已经变成了战场。餐具的碎片遍布整片地板,茶几被掀翻,连沙发垫都被扔得东一块西一块。人什么时候变成了穿着衣服的野兽呢?
鸢尾低头,注意到脚下门框边的地板上,有一小团淡黄色的令人作呕的混乱。她意识到那是自己一天前买的奶酪蛋糕,她在面包店的橱窗里看到那块小小的椭圆形黄色蛋糕时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已经过了两天了。而现在那块漂亮的小东西变成了一团难看的垃圾,被打碎的奶油溅到门板上,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马路上看到的被轧死的猫。鸢尾胃里一阵翻滚。
套上外衣外裤,鸢尾再次打开门。她忍住窜上食道的恶心,把那堆淡黄色的东西铲到手上。
然后她往前猛冲两步,抡起胳膊把它拍在站在过道上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脸上。
跨过满地狼藉,开门,关门,把难听的嘶吼关在门内。然后她在里面的人冲出来之前飞奔下楼梯,像是逃离从门缝里窜出来弥漫的臭味。
鸢尾踩在凸起的马路牙子上穿过大街小巷。风很大,见缝插针地扎进每一块裸露的皮肤。她理应骑车的,但她自行车的链条在某天放学前被不知道哪个没骨气的蛆虫剪断了。手机上的余额不足以打车走哪怕两公里,也许她应该去公园长凳上待一晚上。反正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了。
天黑透了,公园里空空荡荡。鸢尾把自己甩到秋千上,裹在旧球鞋里的脚尖冻得麻木,打击着地面一阵阵发疼。她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拨出了那一串号码。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鸢尾关掉手机赌气似的丢出去,开裂的手机壳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怎么那么蠢呢?
六年前,或者七年前。八岁的鸢尾伏在课桌上,半边裤子被红色粉笔水浸透,鼻血汩汩地冒出来,弄得桌子一片片脏污。那天她收获了人生第一个外号——癞皮狗,因为她的头发被剃成狗啃似的寸头,露出几处青黄的头皮。班上那个高高胖胖的女孩子说癞皮狗不应该像人那样站着,于是几个女孩立刻把鸢尾摁倒,将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向沥青地面上撞,直到她鼻子发酸涌出血来。
后排的女孩戳了戳她。轻轻地,几乎感觉不到。鸢尾没理她。于是她继续戳,比刚才重了一些。鸢尾回过头,她递过来一团皱巴巴的纸巾。
正值早春,沙尘暴让天空变成棕红的琥珀。两个女孩蹲在灰色的街道边上,舔着刚从小卖部买的冰棍,一手护着冰棍不让它们沾上尘土。两个小孩像封在蜂胶里的小小蚂蚁,在流速过缓的时间里沉沉浮浮。
鸢尾问那个给她递纸的女孩的名字。她说,龙招娣。鸢尾说这不是个名字,就像陶胜男不是我的名字,癞皮狗也不是我的名字。女孩低头看自己的脚,说自己没有别的名字。鸢尾说你想要叫什么,只考虑你自己。女孩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
“金合欢。”
鸢尾狠狠踹了一脚上了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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